“殿下息怒,臣与华国长公主两情相悦,是太后娘娘开明允臣退的婚,也是太后娘娘开恩为臣赐的婚。”
甘颐一身白衣,衬得如玉容颜越发明净,是难得一见的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帝都少有小郎君样貌比他还要俊俏的。
他将周阿娇紧紧护在身后,生怕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周斯玉肆无忌惮落下马鞭,伤了他的未婚妻。
方才他说“退的婚”,退的是与清河长公主周斯玉指腹为婚的那桩婚约。
后说“赐的婚”,赐的是与华国长公主周阿娇郎情妾意的这桩婚约。
“谁在乎。”马背上容颜明丽娇艳的少女嗤笑一声,她穿了一身轻便利落的正红色骑装,略施粉黛,淡扫蛾眉,却有羞杀百花、艳冠群芳之色。
先帝共有三女四子,其中一女三子是为嫡出,便是原中宫皇后窦氏所生的大公主周斯玉、大皇子周怀瑾、二皇子周怀瑜、三皇子周怀璘。
可嫡出的三位皇子,皆在为大梁开疆拓土时战死沙场。
三年前先帝驾崩,皇位自然落到庶出的四皇子周怀德头上。
窦氏从皇后变为太后,窦氏膝下唯一活着的女儿周斯玉则被封为清河长公主。
而华国长公主周阿娇,乃平宁帝周怀德一母同胞的妹妹,兄妹二人皆为先帝宠妃徐贵妃所出。
此刻马背上浑身散发张扬肆意美的少女,正是窦太后亲女清河长公主周斯玉。
周斯玉一手执马缰,一手握长鞭鞭柄,背上负着一张做工精巧造价不菲的白玉弯弓,腰间挎了一柄刀鞘镶满贵重稀罕宝石的圆月弯刀,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甘颐,你给我让开,我与二皇妹的恩怨并非一朝一夕,今日不是她死,便是我活。”
周斯玉就是如此蛮横,从不给得罪她的人留生路。
更何况,周阿娇不仅仅是得罪她这么简单,是想置她于死地。
半个时辰前结束的马球比赛上,周阿娇派人暗暗给周斯玉骑的马下了药,害周斯玉不仅当众输了马球,还毒死了周斯玉一匹心爱的良驹。
周斯玉更是从马背跌落,头差点碰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运气背点,就一命呜呼了。
气愤不过的周斯玉一离了马球场,追上来堵截预备回寝殿的周阿娇。
甘颐这个护花使者却在这里与周斯玉僵持,要坏她的事。
“华国长公主是臣未来的妻,殿下不念骨肉亲情,对华国长公主这个幼妹心怀怨恨。”甘颐伏地叩首,“臣别无他法,愿一死平息殿下满腔怒气,但不代表臣认同殿下欺辱无辜幼妹之举是对的。”
周阿娇上前,扯动甘颐的衣袖,低声泣道:“颐哥哥你起来,大皇姐不敢杀我,她打我一鞭,母后会罚她十鞭,她岂敢随意动我,不过是吓唬我罢了。”
这两人还没成真夫妻呢,便夫妻同心,夫唱妇随了。
周斯玉也曾见过厚颜无耻之徒,都不及她这二皇妹十分之一。
还搬出母后来威吓她。
不谈母后还好,一谈母后,周斯玉心中更加气愤。
她高高扬起手中的长鞭,一鞭下去,因疾如闪电,并没让甘颐捉住她的鞭梢。
正好如周斯玉的意,鞭梢划过周阿娇漂亮的脸蛋,给周阿娇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就算有名医良药,周阿娇脸上也会留疤。
周阿娇举袖嘤嘤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女官宫人纷纷跪地求情,磕头求周斯玉饶过自家主子。
宫中谁人不知道,清河长公主就是个一点就炸的大炮仗,就算是陛下,也挨过清河长公主的鞭子滋味。
偏自家主子碍到了这位不讲道理的清河长公主的眼睛。
周斯玉的第二鞭,重重打在跪在她马前的甘颐的脊背上。
甘颐背后痛得没了知觉,喉间涌上鲜甜,对地呕出一口血。
周斯玉肃声道:
“甘颐,你退我的婚约,转而与我二皇妹缔结良缘。我并不生气错失良人,只气你打我的脸。我凭什么要被你嫌弃,就算退婚,也是我退你的婚,而不是你主动退我的婚。这是你甘颐第一错,以卑犯尊。”
“你刚刚说我不念骨肉亲情,对幼妹心怀怨恨。你没有说错,我非常讨厌二皇妹,也没有将二皇妹视作我同胞姊妹,因是她不配,不是我不识好歹。但你接着说什么我欺辱无辜幼妹之举,二皇妹她不无辜,我欺辱她吗?我是替死去的父皇清正家风。这是你甘颐第二错,诬我清白。”
“你还说了二皇妹是你未来的妻,你要代他一死平息我的怒气。你甘颐凭什么代替陛下亲封的正一品华国长公主?凭你那从三品的国子祭酒的官职?凭你那威远伯嫡次子的身份?不足为道的竖子,不知女子未出阁前名声如何重要,金枝玉叶由得你一张口胡诌八扯,倒是娶了我二皇妹再来以妻相称,什么未来的妻、以后的妻。这是你甘颐第三错,自以为是。”
她的辩才,可是得到过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窦如镜的认可。
窦如镜也是窦太后的弟弟,周斯玉的小舅舅。
窦如镜常阴阳怪气她,我家小玉儿一张嘴,可把死人骂得立刻活过来。
周斯玉边说边往甘颐脊背上甩下鞭子,用得都是实力,打得甘颐连连吐血。
心疼未婚夫婿的周阿娇哭晕了过去。
周斯玉吩咐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银朱,去掐周阿娇的人中。
周阿娇疼醒了,接着哭。
*
宫道尽头,出现一乘金顶凤轿,由十六个太监担着。
轿后跟太后的仪仗。
周阿娇经她的贴身大宫女绿翘提醒,连忙对周斯玉作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
哭声依旧不止,说的话却成了这样的。
“大皇姐,娇娇错了,娇娇这就把大皇姐钟意的甘郎君还给您,求大皇姐饶了他一命……”
谁稀罕啊。
周斯玉翻了个朝天白眼,嘴角一撇,十分不屑周阿娇使的手段,一点新鲜招数都没有。
窦太后的仪仗渐近。
银朱担忧自家主子吃亏,小声提醒周斯玉:“太后娘娘来了,殿下等会儿可别和太后娘娘犟着说话。”
周斯玉翻身下马,与其他人一起向下轿的窦太后行礼。
窦太后今年三十有三,因保养得当,看着不到三十的模样,皮肤紧致光滑。
能生出周斯玉这样倾城绝色的女儿,自然也是个大美人。
兴庆宫的总管太监宗保搀着窦太后,“娘娘,小国舅前几日进宫说的肺腑之言,奴婢记忆犹新,清河长公主再不讨娘娘的欢心,也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华国长公主再合娘娘的心意,也是娘娘恨极了的病逝的徐贵太妃的亲女,养女终归是养女,比不上那点血缘。”
窦太后睨了宗保一眼,“宗保,你这奴婢是越老越唠叨,哀家心中有数。”
*
“啪——”
窦太后一记耳光甩在周斯玉脸上,怒道:“不成器的东西,还不与你娇娇妹妹赔礼道歉。”
窦太后说话面无表情,听者心里却一阵阵发怵。
宗保心想,得,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没进太后娘娘耳朵里,白说了。
周阿娇仍跪在地上,她爬到窦太后脚边,哭诉道:“母后,是娇娇错了,娇娇不该抢大皇姐的好姻缘的,请母后不要责罚大皇姐,要罚就罚娇娇。”
窦太后搂抱起周阿娇,拥着她心肝肉儿的哄着,好似怀中的这个才是她的亲女儿。
周斯玉挨了一巴掌,不哭也不闹,冷哼了一声,“虚伪。”
“虚伪”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周阿娇的,而是用来形容窦太后的。
窦太后反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周斯玉两边脸红肿得完美对称。
宗保劝上一句。
“太后娘娘,您还没问清河长公主是为什么事弄哭了华国长公主呢?”
“她能有什么好理儿?以前随尚是清河郡王的皇帝在民间浪了那么久,沾染了一身外头的臭毛病,哪有半分国朝长公主的样子。”窦太后严厉地指责周斯玉,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刀子。
周斯玉仰着一张倔强的小脸,不肯低头认错。
“母后,哥哥们若是还在世,您便不会这样对我,我不与您计较。”她一跺脚,牵着自己的马儿回她住的春日殿去了。
窦太后给周斯玉的贴身大宫女银朱使了个眼色,银朱心领神会,紧紧跟上周斯玉的步伐,并招呼服侍周斯玉的女官宫人也回春日殿去。
棍棒底下出孝女,好孩子都得严厉管教,窦太后身为人母,自要为女儿长远着想。
原本能让女儿依靠的三个儿子都死了,且自己老了,也不知能庇护女儿到几时?
打骂不一定是讨厌,溺爱捧杀才是,这些是最毁人的手段。
被窦太后搂在怀中安慰的周阿娇,自小享受着她这个养母的万千宠爱,早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徐贵太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阿娇十分依赖窦太后,恨不得自己如周斯玉一般,是从窦太后肚子里生出来的。
窦太后命宗保送甘颐去近处的宫室休息,请太医治好他身上的鞭伤。
以她对女儿的了解,甘颐受的鞭伤,治愈了也会留下隐患。
看来女儿是真不喜欢甘颐,自己允准甘颐退婚没有做错。
他配不上自己的小玉儿,可整个大梁,又有哪家男儿能与小玉儿成一对璧人呢?
*
芙蓉殿。
周阿娇端坐在书案后抄佛经。
案上累了九十九卷她抄好的《无量寿经》,这是可以为亡者超度的佛经。
母后最挂念自己战死沙场的三个儿子。
周阿娇投窦太后所好,一有空就帮窦太后抄写佛经。
徐嬷嬷端了一碗牛乳浇淋的金丝血燕盏过来,她是已逝的徐贵太妃留给女儿的老人。
“公主,您今日还没给贵太妃上香。”
“不急。”周阿娇没有停笔,“抄完送去母后那里的佛经,再给徐氏上香不迟。”
徐贵太妃是她生母不错,但又没养过她,她对徐贵太妃没有多少感情。
故,也跟着窦太后“徐氏”“徐氏”这样呼她生母,以讨窦太后的欢心。
徐嬷嬷:“公主,在世时,先帝险些废后,想册立贵太妃为后,太后娘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奴婢不相信太后娘娘是真心对您好的。”
“徐嬷嬷,不许你挑拨我与母后的关系。”周阿娇生气道。
“奴婢不是挑拨,是提醒公主您,太后娘娘可是有亲生女儿的。”
周阿娇不以为然。
“周斯玉那个小贱人怎么比得上我在母后心中的地位?皇兄登基,因他偏爱周斯玉那个小贱人,要赐华国这个封号给那小贱人,而将清河那个封号赐给我,清河只是一郡之名,哪有华国长公主这个封号彰显尊贵体面,还是母后命皇兄调换了给我与那小贱人的封号的。”
“可陛下登基前是清河郡王,清河这个封号更能彰显兄长对妹妹的疼爱,这一件事上,公主您就寒了陛下的心,陛下才是公主您能依靠的人啊。且后面封赏食邑,公主您按常例得三千户,陛下怜惜清河长公主,多给她一千户,她破例得了四千户,是我大梁有史以来食邑最多的一位长公主,人家可是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徐嬷嬷苦口婆心说道。
周阿娇听不进去,“徐嬷嬷,那婚事上又怎么说?陛下既然是我的亲哥哥,他是真心为我好吗?他可打算让我远嫁北朔王府,嫁得还是那浪荡风流的北朔王世子徐恕。再看陛下给那小贱人寻的夫婿,甘颐乃甘相之孙,望京第一才子,样貌又生得无可挑剔。凭什么那小贱人出降在繁华的帝都,而我要远嫁北朔那荒僻之地。若不是母后为我周旋,我如何能有这样一桩好婚事?”
徐嬷嬷无声叹气,“公主,北朔王府乃是您的外祖家,那位世子爷又是您的表哥,亲上加亲,这才是好姻缘呢。皇室可不如北朔王府,望京的繁华都是虚浮的,您是没有去过北朔,俗语有云,‘北朔的狼,望京的狗’,可能陛下都没有您那位表哥尊贵体面。”
北朔王独子徐恕,那一张好皮囊,简直能让人忽略他剩下所有缺点。
人人都说甘颐丰神秀美,可他的长相,还不及徐恕十分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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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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