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梦醒时,打鸣的公鸡还在沉睡。寅初,微风无雨。祝筠爬起床,整理好将军的朝服,恭敬地送往西院。
从今天起,做一个合格称职的管家。祝筠暗下决心。
院里传来剑鸣,有兵刃铿锵相撞。弯刀在长剑威势下节节败退。见有人来,弯刀一个跟头后翻,拉开数步。
“不打了,不打了。每次都打不过,真没劲。”张冉尥蹶子收起弯刀。
“刀不磨,会生锈。”周凌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在肘后。那柄剑和将军佩戴的重剑不同,很长,很薄。
“长安,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张冉迎上去。
“我来给将军送朝服。”
“将军今天不上朝。”张冉道。
祝筠一愣,“是因为中秋休沐吗?”
“将军告假了,请了三天休沐。今天府上没啥事,快回去睡吧,等天亮了,我带你出去玩儿。”张冉推着祝筠往东院送。
“嗯?将军不舒服吗?”祝筠有点懵。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摁回襁褓,祝筠颇感失落。
“将军他生龙活虎好的很。”
祝筠仍旧费解。但一想是将军做出的决定,祝筠也不便多问。那元气满满做管家的计划还是推到三天后开始吧。祝筠沮丧的转身,走之前无意撇了周校尉一眼,他余光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带笑。
祝筠皱起眉毛。为何一个两个都爱看着自己笑,自己就那么好笑吗?
庄严肃穆的朝堂,朝臣鸦雀无声,只有魏帝怒不可遏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殿。
“他反天了,他眼里还有没有朕。”桌子被拍的和敲锣一般响,“朕念及他凤鸣霞和谈有功,才从轻发落,他倒好,不但不感念恩德,还告病不朝。他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是向朕示威吗!”
“陛下息怒。”朝臣们跪下一片,心惊胆战。有几个想为高照求情,却又无从开口;生怕高照没怎么着,自己到先被陛下揪着撒气。
但总有胆子壮的,譬如齐时衡。
“陛下,高将军在凤鸣霞确实为燕国剑客所伤。加之连日奔波,无瑕照料伤口。臣恐将军外伤迁延不愈,变作顽疾。”
“真有此事?”
“回父皇,儿臣可以作证。高将军为国为民,披肝沥胆,若非有伤在身,绝不敢偷闲。”明王道。
“那倒是朕不懂体恤臣子,”魏帝神色莫测,“高将军既然要养伤,三天怎么够,赐他三十天,让他休个够。”
中秋佳节,将军府虽挂起大红灯笼,过节的氛围却很淡。高照在书房扎了根,只有如厕时出来溜一趟;周凌生性高冷,十分不喜凑热闹;所以早餐过后,张冉说带祝筠出去玩时,祝筠是拒绝的。在成为优秀的管家前,要收敛,祝筠如是想。
于是祝筠煮了菱角,在东院池畔的小亭子,和张冉、周凌一起,围着石桌剥菱角。
“周校尉今天也告假吗?”祝筠问。
“我休沐。”周凌嚼着菱角。
“我们军营里若无战事,逢年过节都会休沐。”张冉解释。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新鲜棱角。”周凌问。
“庄子上养的,最后一茬。”祝筠答。
“真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菱角了。”张冉嘴塞得满满当当,“自打跟着将军,一日三餐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你那是吃香喝辣的吃腻了,才觉得这种原汁原味的水煮菱角好吃。”周凌毫不留情地揭穿。
祝筠原想安慰张冉,听周校尉这么一说,顿时呵呵笑起来。
“将军喜欢吃菱角吗,我剥一些送给他。”
“我觉得只要你剥好,即便他不喜欢也会吃掉。”张冉道。
“为何?”祝筠不解
“将军就是那样的人啊。绝对不会辜负别人的辛苦劳作。”张冉道。
“也没有那么死板。他若真觉得难以下咽,会背着你埋进花盆里,然后说他全吃了。”周凌补充。
“哦,我知道了。”祝筠觉得周校尉是个高人。
“你知道什么了?”张冉盯着祝筠。
“没啥。”祝筠乐呵呵地剥着菱角,“诶,将军从回府就一直闷在书房,是在忙什么事情?”
“看账吧。前天刚抬回来几箱子账本。”张冉道,“将军的秘密,不可对外人说哦!”
祝筠立马闭嘴点点头。
“老周,你不帮将军查查账吗?”张冉拐了拐周凌的胳膊。
“不想看,头疼。”周凌冷冷回复。
“冉大哥不帮将军看账吗?”
“我不会。”
“苦了将军。”祝筠更卖力地剥菱角。
“你们听见门铃声了吗?”周凌咬了半口菱角停下来。
祝筠侧耳,“还真是。”
“眼瞅着就晌午,莫不是蹭饭来了。”张冉嘀咕。
“我去开门。”祝筠跳起来,朝大门奔过去。
朱红的大门敞开,白发的老宦官站在门口,旁边提箱子的似是位医官。
老宦官对着天拱手道,“圣上体恤将军辛劳,特命老奴带张太医前来为将军诊脉。”
“哦,哦。”祝筠愣在原地,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来找将军的,然后撒腿就往西院跑。
将军的书房光线很好,许是连着翻了两天账目的缘故,面色带着憔悴。
老宦官虽是满目笑意,但祝筠总觉得来着不善。
高照欠身和气道,“我这肩头的伤算起来今日是该换药,有劳张太医。”
张太医微微颔首颔首,放下药箱,禀退老宦官众人。祝筠也跟随出门候着。
高照打量着张太医,有些意外。
张太医按捺不住,压低嗓音,忧心忡忡地先开了口,“世侄啊,你小子活腻了,敢与圣上置气。”
“世叔放心,”高照把张太医按到椅子上,“我有分寸。”
“那你可知,今日朝堂,若非齐相和明王劝着求情,你就被圣上革职下诏狱了。”
“世叔危言耸听了吧,告病休沐而已。又不是铁打的身体,怎么就不能生病。”
“你挑这么个时候病,任谁不会多想?”张太医急得想敲桌子。
“世叔您行医多年,岂不知病来如山倒。”高照怡然自得。
“你这副样子,是病的爬不起来的样子吗,我看你是中气十足。”张太医恨不得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脸唾沫。
“嘘!”高照竖起手指示意隔墙有耳,“这不世叔您来了嘛。”
“如果来的不是我呢?”
“没有如果,来的就是世叔您。”
“你小子是不是算计我。”张太医回过味来,中秋太医署当值的有资历医官,仅自己一人,其它的崽子顶多看着方子配副药。
“侄子哪儿敢。世叔您来我也很意外。否则我得威逼利诱才能让来人给我好好看病。”高照得意地回到。
“你果真能耐了。来,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向陛下回话。”张太医端着架子。
“您如实回禀就行。”高照脱去外衣,解开绑在肩头的绷带,露出刺目的剑伤。
“这……”张太医神情严肃起来,“侯爷忠心天地可鉴,竟舍得放爱子在刀尖上闯。”
“嗐,就是看着刺的深,没伤着筋骨,胳膊没废,我很知足。”高照活络着左臂,“本来愈合的差不多了,昨天不小心又铮开个口。”
“你这娃儿,从小就不安生。受伤了还折腾个啥。”张太医捯饬出瓶瓶罐罐为高照料理伤口。
“世叔,您能给顺便开付祛疤的方子吗?”
“大老爷们何时学起姑娘那套,受伤还怕留疤。你还记得是谁小时候天天喊着伤疤是男人的荣耀来着?”
高照耸耸肩,“肩上的荣耀太多,会把人压垮。”
张太医脸拉了下来,“我竟分不清你是在求我还是在向我炫耀。”
“自然是求您。”高照恭敬地呈上笔纸。
张太医懒得计较,打好手头的结,飞快写下几味药,递给高照。
“啧,药都是好药,就是这个剂量是不是太大,即便我壮得像头牛也不至于论斤用药。”高照指着药方,觉得世叔戏弄自己。
“谁让你吃了,”张太医翻了个白眼,“泡澡!”
“哈哈,侄儿愚钝,世叔莫怪。”
“行了,圣上一怒之下赏了你三十天休沐,你好好歇着闭门思过吧。”
“哟,陛下这么体恤我。”
“我去请大监进来传口谕,你收敛些,别落人口舌。”
“那就依世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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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伴君如伴虎,祝筠觉着将军的这个陛下舅舅对亲外甥并未见得有多少亲情。大监传过口谕,祝筠已然冒了一身冷汗。匆匆送走大监和医官,一溜烟回了书房。
周校尉面色凝重,倒是将军哼着锯木头般小曲,悠然自得。
“将军您是不是在和陛下怄气,”祝筠虽知自己做管家的不该对将军行事指手画脚,但此刻忧心如焚,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军您心底虽然有气,但也不能冲着陛下呀。自古君君臣臣,万一哪天陛下不念旧情,发落打压将军,这样藐视君威的把柄被抓住,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高照的小曲戛然而止,没想到被张世叔数落一顿还要再被小管家教育一通。
“陛下赐三十天休沐,摆明是要将军远离朝政,这岂不是让朝中宵小兴风作浪有可趁之机。大丈夫能屈能伸,将军您要不跟陛下服个软,毕竟是宗亲。”
“短短几日,你知道的还挺多。”高照手里转着的毛笔停了下来。
“唔,我不是故意打探将军家世的,我也是无意中听老管家和冉大哥说的。”祝筠胆怯地朝后偎了偎身子。
“你怕什么。我的家世又不是秘密,街上三岁小孩都知道。想我十四岁从军那年,街头巷尾随处可闻欢送我童谣——天家贵胄从军去,街头霸王少一人。”高照敲着笔杆打着节拍。
“很骄傲吗?”周校尉抱起剑,颇有侠士风骨。
“那些个纨绔没能误入歧途,多亏我的拳头。”高照洋洋得意地亮出拳头,见周凌冷着一张脸,自讨没趣,又转头看向祝筠,“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还懂朝堂的事。”
“做生意的。”祝筠矜持道,“都是说书人口中的朝堂,将军见笑。”
高照摆摆手,“说的挺对。但本将军就是明知故犯。”
“啊?”祝筠疑惑地看向将军。
“怎么,怕了?”
祝筠摇摇头,“担心将军。”
高照站起来,走到祝筠面前,两指摁在祝筠胸口,“老老实实把你的心收肚子里,我做事自有分寸。”
祝筠的喉结动了动,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
“饿了。”高照直起身子。
“嗯?”祝筠没听清。
“我饿了,中午去醉香居吧,喊上大宝。”高照伸手拉过外套披上。
“将军您不需要在府里装个样子养病吗?”祝筠依旧不安。
“不需要。”高照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你腿脚不利索,让大宝驾车去吧。”
“可是我的膝盖差不多好了。”祝筠喃喃,想来将军也听不见。
“哇哇哇,醉香居,我是不是在做梦。”张冉路过书房时,刚好听到将军英明睿智的决定,三步变两步跟了上去,“将军等等,我去牵马。”
“周校尉不跟上一起吗。”祝筠仰头小心翼翼问道。
周凌抱臂倚在门上,“我蹭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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