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引骑行离家,天气向晚,没有什么彩霞满天,只有不停瑟瑟吹动的风。
他特意绕路到Flower幼儿园附近。
夕阳将滑梯染成血色,蝉鸣戛然而止,幼儿园陷入诡异的寂静,连空气都凝滞着未散的恐慌。
咔嚓一声,方承引惊惶回头,看清来人时有些气急,“照片删了!”
是那个男子,可着装已经不是果农样,而是一身休闲,相机挂在胸前,右手提着一个黄纸袋。
他在风里挺立,丝毫没有被凄凉浸染,脸上挂着的笑稍显矜贵,“怎么,心虚?”
这种玩笑挑逗放在平日明明没恶意,可这个时间这个场景方承引只想揍人,但不能付诸行动,把人打出个什么毛病或是被回击,根本没闲钱进医院。
算了吧,扯上钱,方承引只想退一步算一步,踏上自行车就要走。
“诶诶!”那人忙出声,“拍你就是想留个把柄。”
方承引惊诧回头。
“怕你不还钱啊,大妈大叔在那种犄角旮旯、暗不见天日的巷子卖水果很艰难的。”
“我特么说了会还钱!”
白纸黑字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好好,别动怒,我就是善意的提醒。”
方承引不再理会这个神经病。
骑出阴郁之地,钟其骞来电。
戴上蓝牙耳机,“怎么了?”
钟其骞说他的室友招聘贴有人回复了,现在可能已经在拎包入住的路上。
方承引自然是开心的。
钟其骞又问:“你……还好吧?”
方承引怔了一下,车速慢下来。
钟其骞知道了中午窗户被砸的事,尽管没有什么报道,他还是能最先得到一手信息。
“就是一群无头苍蝇闻到果香味,好奇地探头看水果还新不新鲜而已。”似乎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方承引补充道,“都没事,能有什么事,他们就是想借舆论捞点钱,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也不敢造次,不然要炎阳刑事侦查局干什么?”
钟其骞:“他们不会放弃。”
“是的,我现在在回校的路上,后面不只一辆车跟着。”一个右急转,方承引驶入回程道,甩开了最后一辆跟踪的车辆。
“那阿姨……”
钟其骞知道方承引的身份,只有他知道。
还高考结束当晚方承引醉酒说漏嘴,起初他很不安,钟其骞家境优越,身上满是纨绔子弟的影子,也常看到某些学生对他毕恭毕敬。
可意外的是,钟其骞没拿他的身世做文章,反倒和他处成了无话不说的挚友。
方承引:“妈妈会有办法的。在避开镜头这件事上,我们普通人敌不过她。”
钟其骞没再纠结,而是提醒他晚上有经济贸易课,“今天右侧靠窗倒数第三排,你和室友好好打个照面,别迟到就行。”
弘瑞斯都贵族遍地,但学习劲头迅猛到没有哪所高校能敌。方承引以拔尖成绩进入,但要拿下一等奖学金还是吃力,去年就以一分之差败给了其他人。
他一百个不甘心,可又有什么办法,身份地位摆在那,学习资源又存在巨大鸿沟,根本不可能短期内超越。
慨叹一番来到宿舍,门口的置物篮里放着一个黄纸袋,方承引有种不祥的预感。
“嗨,好巧,你住这啊?我也是。”
身后传来笑声,有种故人再重逢的喜悦,也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轻嗤。
方承引黑着脸盯卡在门上的缴费单,是已经拖欠了几天的水电费,扯下单子,头也不回地输密码。
“#558800?还挺简单。”
明明侧身挡住了,不知道他怎么看到的。
哔哩一声,门开。
那人,“有多余的拖鞋吗?”
方承引换好鞋,“没有。”
“是我准备不周,水果先放这,都是刚摘的,你洗几个吃。我去下面超市买点生活用品。”
那人说完就走。
方承引看了眼置物架上的黄纸袋。
右下角贴着一个二维码,两根草绳交叉捆扎,结扣松松垮垮呈现星星状貌,隐约凸出内里的苹果样。表面的蜡光在玄关灯光下泛出尸斑状的纹路,每道淤紫仿佛都对应着塑料袋内侧某道抓痕……
方承引猛地后退,肩胛骨撞上身后的鞋柜。金属挂钩震颤着割裂玄关顶灯,分裂的光斑里,黄纸袋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重新走过去,双手抓住纸袋拿到灯下,指关节因过度紧绷呈现出尸僵般的青白色。
并没有什么异样,苹果确实是新鲜的。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太累了才这样的。
方承引自我说服,自从能看到鬼后他经常这样劝慰自己。
他讨厌被操控,不论是人还是鬼。
回房间反锁上门,躺床上滚了几圈,又踹了几下被子,等浑浊想法都散了才展开缴费单,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数字,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次的群演试镜必须拿下了。
不一会儿客厅就传来行李箱的拖动声,吸尘器的声音,还有桌椅挪移的滋啦声,怎么听怎么烦人!
很想冲出去把人踢走,很想,非常想!
嘟嘟——
短信是公寓宿管发来的,说再不缴水电费,今晚11点就停水停电,一个星期后则清人。
方承引咬了咬牙来到客厅,只见那人正蹲在沙发边将垃圾装袋,仿佛在嘲笑原主人的邋遢。
整理完毕,那人起身说道:“这个学期的水电费我一会儿去交,顺便交这个月我们两人的房租,以后每月15你按时转给我你的那份。”
擦干净手,几步上前:“对了,我叫姜郅,以后请多多关照。”
他的笑有些刺目,方承引无动于衷。
姜郅便径自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友好地摇了摇:“以后我的水果你可以随便吃。”
他的掌心很凉,像是从地狱涌上来的汩汩清泉,修长指节却温暖有力,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想着他也算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也为了接下来同住生活的安稳,方承引还是有礼貌地说了句:“我叫方承引,喜静,不喜欢太闹腾的,也不喜欢你什么都问我,出于礼貌问问也不必。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空气,我也会这么对你。”
抽回手。
姜郅收手,食指和拇指相互捏了捏:“那我们是不是还得签个协议?”
方承引仔细想了想,“嗯,今晚下课回来我们汇总一下双方需要的注意事项。”
他说得很认真,像对待什么大事。
姜郅看着他笑,语气轻柔,“你说什么都好。”
方承引皱眉,难怪大家都说现在社会暴力少了,原来都进化成神经病了啊?
·
“一起出来吃点水果吧。”
房间门被敲响,方承引手中的笔一歪,一个极丑的字出现在草稿上,“不用了,谢谢。”
没过几分钟,“我煮饭,一会儿一起吃。”
在做微积分且思路刚好被打断的方承引十分不悦:“谢谢,我不饿,你做自己那份就行。”
这人可能是没记性,都说了不要动不动来打扰,出于礼貌也不行,怎么还没完没了?
再来打扰一次,扔出去算了!
好在后面两个小时安静了。
笔尖在纸上洇出最后一点墨,方承引松笔伸了伸懒腰,窗外已经夜色苍茫,该去上晚自习了。
至于吃的,就顺便在路上买点吧。
其实他会下厨,不过只是勉强能吃,且越吃越没味,所以基本在学校食堂解决。碍于手头紧,只好辗转低廉区,找到一款合口味的,吃到腻为止。
他不敢去餐厅,弘瑞斯都的餐厅都是国际级别大厨掌勺,钟其骞带他去过一次,点餐时菜单上没有价目表,起初以为不会贵到哪去。可看着钟其骞付款时小程序呈现的价格,他当场吓得消化不良。
弘瑞斯都是名校,一言一行彰显社会地位。所以当站到廉价窗口时,方承引也会难受,这种难受掺杂着些许自卑,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现在姜郅来了,并不代表他能改变自己因拮据而养成的饮食习惯。
而且,他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打开房门打算去洗下脸,却被倚在门口的姜郅吓了一跳,“有事吗?”
可能是站久了,姜郅动了动脚:“一起吃饭吧。”
很真诚,也很热情。
但方承引最讨厌这种人,明明只是刚认识不久就装出很熟的样子,无非是想在一定空间通过活跃度获得话语权和使用权,久而久之就让他人觉得是寄人篱下。
明明姜郅才搬进来几个小时,方承引就已经感到窒息,只要房间外有一点声响就会警觉。
之前分明能跟其他租友融洽相处……
方承引:“谢谢,不吃了。”
越过人到洗漱台。
姜劣也走过去,似乎知道动嘴皮子没用,干脆杵在一旁。
余光里都是那人,方承引被盯得火大,旋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泼脸,双手撑台面扭头,“我需要个人空间。”
姜郅笑:“我只是友好地邀请你共进晚餐,以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加深关系我觉得很有必要。”
“我不需要。”
“那,你跟我吃这一顿,你的水果债务我打个折怎么样?”
方承引涌到喉口的拒绝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其实他没什么气节,不必要的额外损失如果能通过捷径弥补,尊严什么的可以暂放一旁。
两人对坐餐桌,餐桌很窄,是方承引入住后添置的,生活本就拮据,餐桌也就没什么排面。平时一个人使用不觉得有多窄,可现在一个神秘的食物罩就占了所有空间,他才意识到两个人和一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膝盖一动就会碰到一起。
姜郅拿起罩子,方承引又惊又怒,恨不能掐死跪倒在折扣之下的自己。
狭窄的餐桌上呈现一顿西式烛光晚餐,摇曳的烛火四周是几盘精致菜,神似五星级餐馆定做。
姜郅:“简陋了点,会做的就这几道,献丑了。”
方承引:“……”
饭吃得还算愉快,方承引负责吃,姜郅负责问东问西,当然没问出个什么,还顺便好心地给方承引倒了杯红酒,方承引不喝,只是觉得对方的膝盖总是时不时撞到自己,这才发觉话题走向有些不正常。
姜郅:“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方承引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继续吃。
姜郅说:“梦到了你,你答应和我交往,然后像现在这样同居,生活支出都是我解决。”
方承引放下到嘴边的牛排,吃人嘴短,不自在地拿起一旁的红酒喝起来。
姜郅继续说,“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两年后你怀孕了……”
方承引猛地咳起来。
姜郅笑着递纸巾,方承引瞪他几眼,与此同时,膝盖还被对方轻蹭,终于知道哪不对劲了!
方承引握紧酒杯。
姜郅眼神深邃且风流多情,嗓音伴随磁性:“虽然昨晚没梦到最后就醒了,但今天中午遇见了你,我觉得是一种缘分,命运使然,所以我觉得我们……”
他故意停顿,深情款款,方承引一杯红酒泼过去伺候,姜郅的话在红色液体中收尾:“可以不用芥蒂债务,好好生活。”
发梢滴着红色液体,姜郅不怒反笑,“这杯酒你喝了点,这是邀请我间接接吻吗?”
方承引猛地撞开他的膝盖,才发现对方的长腿早已抵住窄桌两边,反弹回来夹住他的双腿。
方承引恼羞成怒:“我对那方面不感兴趣!”
“那方面?”姜郅移了移双腿。
方承引猛地起身,椅子后挪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像是和地板本就不对付。
走出暖光范围,廊道仍旧昏黑。
方承引甩上房门,憋着火气收拾书包,那家伙是变态,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找到所需的笔塞进书包,门被敲响。
方承引拉上书包挂到肩上,沉着脸握住门把手。
哗啦——
强烈的水流打在脸上,相同的酒香再次弥漫,方承引宛如一只落汤鸡,抹了一把脸抬眼直逼。
姜郅握着空酒瓶晃了晃,“忘了说,虽然我属于主动的一方,可如果你对我不仁,我也会不义。”
说完离开。
方承引原地爆炸,再次甩上门,好在门的开合有消音作用,不然肯定砸得隔壁住户投诉。
白衬衫洇晕着红,不能穿了,方承引边解纽扣边骂,“这天杀的神经病!死变态!做了那种事怎么还有脸以牙还牙?!”
把衬衫甩到地上,时间紧迫,只能拿起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还是有酒味,“操!”
弘瑞斯都考勤制度严格,管不了那么多了,捞起书包就跑。
在客厅撞见姜郅收拾餐碗,擦肩时被抓住手腕,方承引一个肘子就过去,只是被钳住了。
“你特么发什么神经?想做就带着你的行李滚出去找只鸭子!”口无遮拦的他像是故意趁机把一天的不满发泄出来。
姜郅只是笑着把他圈在胸前,然后握住他的手腕伸向餐桌下,方承引被他碰得一身鸡皮疙瘩,直到手掌被尖锐物刺了几下才镇定。
姜郅达到目的,松开人,“买桌子时认真点,不要再被商家糊弄了。用了这么久都没发现也不怪你,腿长这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桌下的尖刺应该是生产时没磨平留下的,尽管意识到这一点,方承引仍旧不想因为误会道歉,扭头就走。
姜郅对那匆匆背影提醒:“对了,十一点前必须回来,我不喜欢租友晚归。”
方承引头也不回,摔门离开。
姜郅笑了声,继续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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