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没被派出来太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主子要他来这处候一位姑娘，但作为下人，完成主子的命令才是他的职责。
前往营帐的途中，小厮借着昏黄的夕阳，隐晦的打量这位“客人”。
眼前这位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发髻倒不如平日里看见的那些小姐一般繁复，只是简单的挽了起来，但在她清丽面容的映衬下，显得相得益彰。
她的模样颇为清新脱俗，皮肤白皙，刚刚偶然的一笑，竟也显得是温婉至极。
小厮没学过什么诗句，只觉得有许多想要称赞她的言语，话到嘴边，却又觉得粗鄙之极，难说出口。
他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要知道，他跟在主子身边也见了不少世面，不然主子也不会选择把他带来军营。
京城中倒是有不少的美人，可她们却没有少女的这双眸子，清泠泠的，却又明亮至极。
小厮想起自己年近二十还没近女色的主子，又瞧了瞧少女，一时之间觉得倒是般配至极，只是主子的年纪稍稍大了些。
思绪万千，但两人却已是到达了营帐。姜漾谢过带路的小厮后，就撩开门帘，进了帐中。
门帘不远处燃着炭炉，这个帐中都温暖极了，丝毫没有早春时那抹未曾褪去的严寒。
姜漾的身子逐渐回暖起来，她抬眼望去，那边的桌台后正坐着一个穿着软甲的男人。
帐中的灯光昏黄，只有桌案上有着两只烛火。看得出来这位主帅并非喜好奢侈的性子，姜漾紧绷的心微微松下几分。
她向前又走了两步，确定自己进入了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看着对方仍旧沉迷于公务的模样，姜漾的喉咙微动两下，片刻之后，还是行了个礼。
“民女姜漾拜见将军。”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一般细软，从小习武让她的声音中似乎也多出了属于习武之人的爽利。
岳思齐被略微惊了一下，他想起了这少女的来意，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公务，而是等到笔下最后一个字落定后，才抬起头，看向对方。
姜漾低着头，她并不好奇这位名声在外，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四平将军的小侯爷。
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布鞋上，从那抹深了些的颜色，还有后知后觉传来的痛感中，姜漾恍然，原来自己的脚已经在赶路时受了伤，只是之前被冻的没了知觉罢了。
岳思齐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烛火映衬之下，似乎给她身上添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岳思齐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略被这烛光晃了眼。
再回神时，他方才惊觉，自己竟是让对方行了半天的礼。
岳思齐颇有些奇异的看着少女依旧巍然不动的身姿，这要换了旁人，怕是早就颤颤巍巍起来，再不济的，还可能摔倒。
他让姜漾不必太多礼，又唤她到椅子上坐下。
姜漾的双唇微微抿起，倒是不太信他所说的不必多礼。依她来看，这位小将军怕是想给她个下马威，生怕她之后有什么过分的请求。
她慢慢踱步到木椅旁坐下，这椅子造型倒是独特，但也看得出木材一般。估计是岳小将军行军途中，临时购置的。
姜漾走路的姿势有些许的怪异，她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形象，但那细枝末节还是没逃过岳思齐敏锐的双眼。
他联想起县尉告知他的那条路，颇有几分诧异的看向姜漾。
如果没猜错，她大概是自己孤身一人走来的。
早春寒冷，路途又不甚近，估计是被冻的连脚伤了都没意识到。
岳思齐不是什么狠毒的人，也没有看着别人受折磨的爱好。
下一刻，他便换了一声，“千升，进来。”
方才带路的小厮走进了帐内，只听见岳思齐吩咐着，“去军医处拿两只治擦伤的膏药来。”
千升颇有些惊讶，生怕是岳思齐方才受了什么伤，又想起他平日里素是不在意这样小伤的。
他看了一眼姜漾，心中划过一丝了然，又躬身应道，转身就出了营帐。
姜漾倒是没在意他奇怪的眼神，她正有几分后怕。就在方才，岳思齐开口时，她差一点就要说出此行的目的了。
她不信任任何人，无论是岳思齐，还是名为千升的小厮。
只是她实在是有求于岳思齐，只能孤注一掷地堵一堵了。
她想调查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千升既以被派了出去，这营帐附近估计也没什么别的人了。
姜漾没敢赌，她又略微凑近了岳思齐几分，直到对方颇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去，她才猛然跪下。
膝盖在地上磕碰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多年习武的岳思齐一听就听得出对方的膝盖大概率是要青紫的。
跪下时，过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了脚处的伤口。那一阵难以忽视的撕扯感压过了膝盖处的伤。
姜漾紧紧咬着牙关，生怕痛呼自喉咙处溢出。
“请将军助我调查未婚夫身死的原因。”
她的声音里满是坚定，岳思齐对上她明亮的双眼，那里头满是倔强与决绝。
岳思齐没见过那般的眸子，里头似乎有一股火焰般，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对方话里的内容后知后觉传达给了大脑，岳思齐坐在桌案后，紧盯着跪在面前的少女。
“你的未婚夫，是最近阵亡的士兵？”
岳思齐的声音略有几分艰涩，他仔细回想着这段时间来，他旗下死去的士兵。
那些大多都是和他一路打拼过来的存在，每一次的回忆，都无异于把新愈合的伤口再重新撕扯开来。
“是孟云，王泽益，还是肖鹏。”
眼看着少女没有应答，他又问道，“难道是李贵，梁子俊。”
岳思齐记得手下所有离开的弟兄，他说的几个人名，全是今日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他甚至还算上了两个成了婚的，怕这少女是受了蒙骗。
姜漾听着他说出了一串人名，却迟迟没出现那想听见的存在，忍不住出了声。
“不，是宋阳。”
生怕岳思齐记不起对方的存在，她又添道，“他是来做军医的，原本，原本是想要救死扶伤，也当一回英雄的……”
或许是烛火的暖意，抑或是岳思齐念起那些名字时眼里不可作假的哀痛，姜漾本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可晃过神来时，眼泪又顺着脸颊淌下，打湿了地面，溅起了一小块的涟漪。
岳思齐有些慌乱的看着刚才还坚强不已的少女在自己眼前脆弱的流泪，他母亲早亡，父亲又不甚疼爱他，将他教导到十四岁，就草草送入军中操练。
他没什么和女性相处的经验，只是恍惚之中，仿佛听见谁曾说过，可不能惹的女孩子哭。
烛焰被风带起，营帐中的灯光也晃了一下。岳思齐起身，从桌案后绕出，摸索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块柔软的帕子，递给了姜漾。
“别哭了，擦擦吧。”
姜漾的耳边传来生涩的安慰，她抬眸望去，正对上了岳思齐的双眼。
岳思齐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一时之间，竟也忘了避开。
她的双眸，果真是明亮至极。
岳思齐出神的想着，等反应过来时，姜漾的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疑惑。
他后退几步，又干咳两声。
“等你缓些，我们再说你未婚夫的事。”
姜漾有些激动地说道，“民女方才只是情绪太激动了些，现下已是缓过来了。”
她怕去而复返的千升，因此又凑近了岳思齐些，问道，“民女的未婚夫是宋阳，不知将军是否有印象。”
岳思齐看出来她的意图，因此也控制住自己下意识后退的反应，只仔细听着她的话。
“宋阳？这名字倒是耳熟。”
他仔细琢磨了片刻，忽又严肃起来，“你可确定这人是来当军医的？”
“民女敢以性命担保，宋阳从始至终都是来当军医的。”
“可为何，我记得阵亡名单上宋阳名字后头跟着的职称是士兵？”
岳思齐对此人印象不深，若不是姜漾说出了名字，而他对那份名单还略记得几分，估计今日还真难搞清楚对方的身份。
“绝不可能，民女的未婚夫从小便体弱，也因此没选择习武考举，只是跟着亡母学了医，略懂些医道罢了。”
眼看着少女不似作伪的坚定神色，岳思齐也逐渐严肃起来。
如果情况属实，那这背后的真相绝不可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登记错误能带过。
岳思齐想到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眉头紧皱。他不可能放任这样不安定的因素在自己的军营之中，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
只是要调查真相，那必定不会是一段太短的时日，姜漾不可能一直留在军营中。
他刚想开口，劝说她暂时去城里等着，就看着姜漾像是料到他要说什么一般。
“请将军允许民女留在军中！”说着，她又跪下，行了个大礼。语气恳切，但内容却是无比的胆大包天。
抬起上半身后，又说道，“我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她的话岳思齐听在耳里，却只觉得荒谬至极。军中军令严明，他怎能将姜漾留在军营。
先不说军营里禁止女子出现，姜漾留在军中，风言风语想必是不少，更别提她一个女子，之后的名声又会如何了。
岳思齐看着姜漾，只觉得她虽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韧劲，但也属实是眼界狭小，狂妄自大了。
“你要助我，可我不觉得你能帮到我什么。”
正说着，他也不在收敛自己久经沙场后的威压，营帐内似乎一下就降了温度，岳思齐眼神犀利的盯着姜漾，想让她知难而退，别为了一时之气得不偿失。
姜漾没被他严肃的模样吓退，强忍着下意识的退却之意，她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双眼，又继续道，“我知将军此次前来这边陲小城是为了剿匪，可匪徒的盘踞之地地势复杂至极，又兼有野兽陷阱，更别提时不时出现的瘴气，若无当地人带领，怕是难以平息匪乱。”
“可当地了解地形的官员也不少，我大可选择和他们合作。。”
“只可惜最近的县令换了人，还特地赶在将军驻扎之前，换成了京中来的人。而他旗下的官员，将军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那我何不雇佣当地的壮年男子。”
“只是其他的人，都没有民女对山上来的熟悉，也没有民女值得信任。”
岳思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想听她还能再说出什么来。
“将军前阵才平息叛乱不久，不仅没有回京述职，还只得了草草的赏赐，就被派来剿匪，上头还特地把快要致仕的老县令调走，生怕您有不顾对方年老依旧任用对方的心思。”
“换来一个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又大概率是针对将军您的，那您也很难得到对方手下人的帮助。”
她条理清晰，字字句句皆是犀利无比。不过几瞬，就道出了岳小将军面临的困境。
就像舅舅曾叹她“何不为男儿”，姜漾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几天时间，她便从京城那些不同寻常的命令以及岳小将军迟迟未行的剿匪计划中窥见不少猫腻。
与岳思齐对视时，只觉得他的视线愈发灼热。姜漾颇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又继续说道。
“而您又说可以雇佣当地的壮年男子，可您所说的这些对象，无不拖家带口，即便有想发笔财的，也不敢冒着身死的风险带你们走最正确的路。可我，民女如今在世上孤身一人，唯一的心愿又是有求于将军，您大可信任民女。”
或许怕是对方不信，姜漾补充道，“民女从小就随家父习武，后山那片地，也去过不少次。可以说，便只有经验丰富的猎人能同民女对后山的熟悉度一比，只可惜，这些人又大多年老体弱，难当大任。”
听她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岳思齐似乎还真的除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却是难藏的讶异。
下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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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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