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侍候明月更衣沐浴,用的是上好的玫瑰花瓣。
教养嬷嬷们更是磨破了嘴皮,千叮咛万嘱咐万事定要以陛下为主。侍寝礼仪之繁琐,又要学一些琐碎无关紧要的东西。
直到一炷香燃尽,太监尖锐刺耳的嗓音才从殿外响起。
明月被搀到凤鸾流苏赤轿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太监就咻的跪在了她的脚下。企图让她踩着自己的脊背上轿。
瞧瞧,太监这种东西惯会阿谀奉承。今儿得了盛宠,你就是主子;明儿若是没了盛宠,那连正眼都不带看的。
轿子走两步颠一步,连颠的轿中人胃里翻江倒海,就这样摇摇晃晃走到了养心殿前。
宁绍行有政务缠身,只派贴身太监福子出来,将人接到寝殿内。
福子在帝王身侧伺候几载,管着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是资历深的老人,顶有眼力劲儿。他低着头,弯着腰,恭顺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明主儿,来路颠簸,受了不少委屈罢,这群混账东西改日咋家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通。”
“路途奔波,惊扰了主子。奴才替他们先给您赔个不是。”
明月心里倒是不恼,入宫三年,宫里哪个人正经把她当过主子,索性顺着福子的台阶下,缓缓道了句“无妨。”
福子又道了几句谢恩的话,便将她独自留在了殿内。
偏殿华贵典雅,雕梁画栋之间悬挂着流苏红灯笼;大紫檀雕螭御案之上;瑞脑金兽炉里烧着沉香,白烟屡屡飘向空中;玉枕蚕被,柔软的不可思议。
而正殿内宁绍行和一众大臣吵的不可开交,伴随着茶杯清脆的破裂声,这场谈话也戛然而止。
明月拢了拢单薄的衣襟,从床榻之上起身,摸索着到了通往正殿的间关处。却不巧,正好与宁绍行撞了个满怀。
她匆忙下跪,亮晶晶的眸子也跟着垂在了地下:“嫔妾参见陛下。”
宁绍行兴是还在气头上,摆手道了句“免礼。”连个正眼也没留给她,就自顾自的落坐在龙榻上。
明月起身,碧蓝色的衫衣衬得她肌肤愈加柔嫩,腰肢纤细柔软,盈盈一握,凹凸必现,勾勒出独有的韵味。
她步履盈盈,恍神间便到了宁绍行的身侧:“陛下莫要气恼,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宁绍行忽的转身将人扯入自己怀中,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眼眸却幽深如潭:“明常在说的是,那就侍候朕更衣就寝吧。”
见明月不为所动,只是躺在自己腿上,狭长的眉眼一眨又一眨,他想捉弄女人的冲动更加强烈,于是他面上带了些疑惑:“怎么不动?”
“难不成被送到养心殿前,教养嬷嬷没教过这些?那朕可要好好罚一罚教养嬷嬷了!”
明月依旧没有动,狠狠盯着眼前的帝王,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嗔怪:“陛下明知嫔妾说的不是这些,却还要捉弄嫔妾。”
“陛下叫嫔妾前来,定然是有了打算的。”
闻言,宁绍行忽的轻笑一声,明月从他腿上起身,就见他靠在紫檀木床榻上,邪佞又懒散,随后他伸出一条腿,眼神飘在右腿之上:“只好它,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若是治不好,就让九族洗干净脖子在家迎圣旨。”
明月取下腰间的锦囊和银针,她斜坐在宁绍行腿侧,凭着上次的记忆,游刃有余的用银针在男人的大腿间来回游走。
“嫔妾没有九族,孤身一人。”
若不是那次因意外阴差阳错入宫,彼时她兴许不再是孤身一人。
但纵使孤身一人,她也想活得精彩,至少,将自己低贱的名字,名留青史。
宁绍行先是一怔,随后侧过头去,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无趣得紧。”
几针扎下,眼前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也被细细的薄汗浸湿,见此惨状,终归是医者仁心,于是明月又拿出了前些日子同春桃炼制的止痛草药,敷在宁绍行的整条右腿上。
来来回回折腾,用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将最后的流程完成。而床榻之上的男人,不知何时,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里。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双眸紧闭,面颊放松而平和,宛如一幅精密的画作。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明月心中油然而生一个疑惑,往日侍寝的嫔妃也曾见过这样的帝王吗?
伴随着平稳而又细腻的呼吸声,她忽然想凑上前,看看这个整日争权夺斗,心思缜密的男人最原始的模样。
“陛下!!”福子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在看到明月缓缓贴近宁绍行时,又立刻滑跪在地上。
宁绍行也被这动静惊醒,睁开眼,对上明月黝黑明亮的瞳孔,二人就这样直勾勾瞧着彼此。
直到福子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荣亲王来了,此刻正落坐御前,说是一定要见陛下一眼。”
宁绍行的脸上带着鲜有的躁动,却沉默良久。他起身,明月替他披上大衣,随后由福子恭顺的引领下,绕过间关,消失在了偏殿。
宁绍行似乎很讨厌荣亲王?
这是明月得出的结论,她真切切的看到福子说出“荣亲王在外等候”这句话时,宁绍行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与不甘。
于是她壮着胆子,悄咪咪摸到了连接着正殿和偏殿的那扇金龙屏风后。
只听宁绍行与荣亲王在喋喋不休的争论着南方水患治理问题。
以荣亲王为首的一派以为天子登基三年,无子嗣,惹得上天不满,因此南部水灾频频。
在朝堂之上齐齐倡导天子需以身作则,派大祭司祈求天下平和,后宫子嗣繁荣,百姓五谷丰登。再派今年新上任的荆州知府到水灾区发派物资,稳住民心。
宁绍行哪不知,他们与荆州知府早已串通一气,等朝廷的赈灾款下来,就不知进了谁的腰包了,至于百姓,根本等不到发派物资的时候。
可朝中势力,权贵重臣皆为荣亲王党羽。这些势力整日逼着宁绍行,让他寸步难行……
“朕以为现下最要紧的是加固上游堤坝,至于祭祀之事,容朕思索片刻。”宁绍行话已至此,给足了荣亲王面子。
□□亲王非但不领情,到像是逼着他一定要在此刻做出抉择一样,重复着“陛下要为天下百姓着想,陛下要以大局为重。”的话语。
与明月预想的不同,宁绍行没有斥令荣亲王退下,反倒是体恤起来他:“爱卿日日为国事操劳,朕甚是感动,福子把朕珍藏的红参取来,赠予荣亲王。”
“红参最是补气养神,爱卿也要多关照关照自己的身体。”
福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红参盛到了荣亲王面前。
荣亲王接过红参,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识趣退下。
一场看似要挟的闹剧再次中场,明月听着外头没了动静,蹑手蹑脚,正欲离去时,就听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可是听够了?”
明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垂着头,露出一小段白净细嫩的脖颈,她没有回答宁绍行的话,而是轻声开口:“陛下,嫔妾倒是有一主意,兴许,能帮陛下排忧解难,铲除党羽势力。”
“哦?”宁绍行挑眉,他一步步逼近面前看似恭敬的女人,显然对明月的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说说看。”
从初见明月开始,他就察觉出了女人的与众不同。
她身上又不输于后宫嫔妃的果敢勇谋,好似一株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之中也要拼命挤出头的野草。
“兴办女子学堂。”
荒唐至极!!
自古以来男人读书,女人养织,哪儿有颠倒的道理?
可宁绍行闻得此言,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恼怒之色,亦未曾开口断然否定。相反,两道如剑般锋利的眉毛轻轻一挑:“为何?”
“陛下,嫔妾是后宫嫔妃,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可听宫女们闲话家常,时日久了也是了解些的。”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黄莺出谷般悦耳,言辞之间又透露出小心翼翼。
“朝堂之上皆是荣亲王的党羽和门客,陛下若想收纳贤才发展势力,不出三日定会被荣亲王知晓,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创立女子学堂,从女子学堂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嫔妾以为,女子与男子一样,不应当以性别论成就,若女子读书识字,其所能成就的价值不比男子少。甚至,更胜一筹。”
明月的提议确实大胆,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行之法。
良久,她从帝王的口中得到了同上次一样的答案。
一声笑。
可笑罢,就见宁绍行薄唇轻启:“来人,传朕旨意。封明常在为贵人,赐号静。”
那一夜过后,明月从住在偏僻角落不起眼的常在,到颇得盛宠的静贵人。
皇帝登基三载,从未有过仅临幸一晚便破格晋升的例子。
所以此消息传出时,嫔妃们先是思索明常在是谁,思索无果后,又开始暗戳戳羡慕她。这羡慕的人多了,嫉妒也随之愈发多了起来。
倚兰苑这些时日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先是福子带着下人来送皇帝亲赐的南海珍珠玉翡翠、蛟龙鎏金玉如意、御用笔墨纸砚……
再是嫔妃们纷纷上门拜访这位素未谋面的月常在,借机探探口风,如侍寝时怎么讨得皇上开心,诸如此类。
最后是内务府的领事亲自送来上好的红罗碳,笑呵呵的在明月跟前赔不是,说先前有眼不识泰山,亏待了主子,希望主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明月自是懒得同这群下三滥的墙头草讲话,只是身侧的春桃着实生气,借着机会将内务府里里外外臭骂一通。
早些年明月还不受宠的时候,内务府没少克扣月厉,到了冬日,有时甚至连碳火都克扣。
冷的没法子,春桃就只能穿着里衣抱着明月,为她取暖。
春桃觉着骂得不解气,还想上去踹两脚,却被明月阻拦。
她嘱咐春桃莫要声张,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安分,不能被旁人挑出一点儿过错。
可偏有人存心要找明月的麻烦。
淑妃又一次大步流星走来,这次她头上簪着一朵大红芍药,衬的人更加娇艳欲滴:“贱人!!”
她又一次一掌落在了明月的脸上,死死掐住少女细嫩的脖颈,在明月的耳畔威胁:“本宫罚你佛堂抄书,不曾想平白无故为你做了嫁衣。”
“你且等着,往后,定有你好受!”
明月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又迅速转换为惶恐不安:“嫔妾虽承恩宠,却日日不敢忘记娘娘教诲,更不想与娘娘为敌……”
淑妃虽嚣张跋扈却是个没脑子的,空有一身嫉妒的本领,最多就是让明月吃吃身体上的苦,可比那些暗地里暗算的人好对付的多。
可偏偏淑妃父亲是开国功臣。宁绍行就算是不喜欢她,也要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宠她几分。
淑妃抬脚,踹在了明月的胸前,将人踹的倒在地上抽泣不止:“做这副样子柔弱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三年前你斗不过本宫,三年后你还是本宫的手下败将!本宫真后悔当初没能杀了你,以绝后患!”
“哦?”一道威严又冷漠的声音,响彻在了宫殿之中。
淑妃娇躯一颤,脸色苍白如纸。她急忙跪地行礼,不敢有半分迟疑。
就见宁绍行面沉似水,微微眯起双眸,如一只毒蛇般紧盯着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淑妃:“爱妃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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