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推柳意。
“柳意，醒醒，睡死了？”
这道声音由远及近，空荡荡的。
“柳意！”耳边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吓得柳意一激灵，从课桌上弹起来。
面前的人眼睛弯弯，嘴角带笑。
除了叶安还能有谁？
柳意抬手将他的头弄远些。
叶安：“柳意，睡昏头了啊！”
突然铃声响得震耳欲聋。
柳意下意识拿出书，端正坐好，这铃声太过熟悉了，听了三年，比催命铃还催命。
这会她才意识到不对劲，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学以及熟悉的堆成山的课桌。
她居然穿越回了高中！
柳意问叶安：“现在是什么时候？”
叶安摸了摸柳意的额头，“柳意，你没事吧？不就出个三模成绩，至于这么紧张吗？”
三模？
同桌也凑过来问她：“你是不是做梦了，满头大汗。”
眼前场景太过真实了，就像网上说得那样，一觉醒来发现在高中课堂上，过往都是梦。
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令柳意不安。
按照之前记忆，这一天出了三模成绩出了，叶安进步很大，从年级五十进步到年纪前十，老师会在课上表扬。
果然，下一秒老师说，这次大家表现都非常好，尤其是叶安同学，进步非常大……
柳意望向叶安，他同时也望向柳意，两人视线相交，说不出的默契。
在这个年纪，柳意是内敛的，而叶安是张扬的，就像太阳，在人生的赛道上闪闪发光。
他在柳意耳边低语了一句，“柳意，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和叔叔阿姨一起。”后面这句是补充说明。
柳意盯着黑板上的倒计时，点了点头。
五月六日，星期五，叶安的十八岁生日。
“哎，柳意，记得欠我一次，高考后要请我吃。”
柳意再次点头。
两人早就约定好，如果他在三模考进前十，柳意就请他吃饭，本来今天应该柳意请他吃，但是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这次他请，柳意先欠一次，高考后再请。
可是高考结束后，她为什么没请？
柳意努力想，把头都想痛了，才想起是因为没见到叶安。
这没良心的，转学走了。
想到这，柳意就生气，没忍住锤了他一下。
他倒没生气，捂着肩膀问：“柳意，干嘛呢？”
“看你不爽，想打你。”
……
如果什么事都不能改变，那么这一次柳意希望他至少能够跟自己讲一声。
*
放学后，柳意与叶安一起回家。临近夏日，气温逐渐升高，有不少人已经穿上短袖。
这一天格外热，连吹来的风都夹杂着热气。
三模之后，就是高考。等成绩出来就得填报志愿，有一本志愿书已经发下来，班里不少同学开始翻看，看着书上的学校与专业，往往会让人产生一种神往的感觉，彷佛看到了就等于已经实现了人生的理想。
柳意问叶安：“你想报哪所大学？”
叶安显然已经翻过志愿书，他想了会说：“N大，我想报里面的天文。”
他的神情中充满了向往。
接着他问柳意："你呢？"
“Z大，临床医学。”
柳意表情坚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安却笑了。
她不解，自己认真谈梦想的表情，有这么可笑？
“你笑什么？”
“没笑。”
骗人，明明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你还笑！”
“……”
叶安终于收敛了表情，拿出手机开始查东西，柳意瞄了一眼，他查的是N大和Z大的距离。
树上的知了开始鸣叫，预示着夏天的到来。
莫名的，柳意的手心出了汗。
也许事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的。
叶安要收起手机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他身后匆忙地跑来，撞掉了手机。
那人急得连道歉都没说。
“兄弟，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叶安捡起手机，向前面喊了一声。
后面赶上一个人，“有小孩落水了。”
柳意和叶安跟上前面的人，两个小孩在水里不断挣扎，有人呼救，有人报警，有人打救护车，还有的人递木棍，但是水太深了，这些方法都不奏效。
叶安把书包扔给柳意。
“柳意，在这等我。”
柳意的心怦怦跳，下意识拉住他，“不要去。”
叶安笑笑：“我必须去。”
他奔向岸边，像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对柳意挥了挥手，随后一头扎进水里。
这一瞬间，柳意从这个世界抽离了，她又变成透明的灵魂，慢慢飘向天空。
柳意看到叶安将小孩送到岸边，路人纷纷上前将小孩拉上岸。可是谁都没注意到叶安，他的手微颤，嘴唇发白，就这么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
冰冷的湖水慢慢浸透他的身体。
那时的“柳意”也没注意到。
“救命啊！救命！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柳意在半空中大喊，没有一个人听到。
她又一次让叶安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
新闻播报
20xx年5月6日，柳意市xx中学一名高三学生为救落水孩子，不幸身亡。
*
柳意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中。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当时不救人就好了。
不救人，就不会死。
那样叶安就能回家过生日，参加高考，进入大学，谈恋爱，把人生中想做的事全都做一遍，不留一点遗憾。
可是他的生命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还有这么多事没做呢！
柳意抱着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叶安带着一束光出现在柳意面前。
他蹲下来，什么话都没说，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以前柳意不想去幼儿园，躲在角落里哭，他也是这样安安静静陪着，温柔地拍拍柳意。
柳意抬头看着他，透过眼泪，他整个人都缩得小小的。
“叶安，你是个骗子。”
“你说过要陪我长大。”
“你还说过让我在那等你，你会回来。”
“还有，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吃饭，给你庆祝生日……”
说到后面柳意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她会游泳，如果她能注意到，如果她能救他……
“柳意，原谅我吧！”
叶安微笑着。
柳意凝神看他，眼前的人与记忆深处的少年重合，依旧穿着高中校服，袖子捋上了一截，因为怕迟到，甚至没梳头，头上的呆毛翘了一天。
她还记得叶安在小学时候觉得自己名字不够霸气，囔囔着要改名，后来叶阿姨去世后，他再也没说过要改名。
“一个换两个，值了。”
见柳意没说话，叶安补充了一句，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小时候玩的硬币换硬币的游戏。
但生命怎么能用个数估算。
那两个小孩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
他也有啊！
*
柳意抱着叶安哭了很久很久。
他轻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我在呢。”
他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而柳意的意识渐渐模糊。
那阵奇怪的困意又来了。
柳意隐约听到叶安说，“柳意，不要睡，我送你回家。”
回家？
柳意想跟叶安一起回家。
只能一个人的话，柳意还是想跟他一起。
眼睛慢慢闭上，这片世界仿佛又变成刚来时候的样子，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叶安。
后来，柳意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接着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房间里弥漫着烟雾，熏得柳意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用手捂住鼻子，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酒店。
看到眼前景象，柳意才想起，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片黑暗的世界。
她去参加考试住的酒店着火了。
求生的本能让柳意站起来，她扯了条毛巾，洒了点水捂住鼻子，弯腰扶着墙走。
走廊上人很多，飘来飘去的在烟雾中就像鬼影。
刚走到楼梯口，柳意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他似乎哭着在喊妈妈。
一回头，柳意看见那抹小小的身影，大火就像恶魔一般，发出怒号，随时准备吞噬一个弱小的生命。
她咬咬牙，冲到小孩子旁，抱起他，把毛巾捂到他脸上。
她想快点跑到逃生童通道，但是吸入的毒烟让柳意的头脑有些不清醒，脚步也变虚了。
这时，柳意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有爸爸妈妈的，有老师同学的，还有一些是陌生人的，柳意听见他们都在喊，柳意，快出来！快出来！
在这些声音中，她敏锐地听到一个属于叶安的声音。
很温柔同时也很有力量。
他说：“柳意，不要怕，站起来，再坚持一下。”
柳意撑起身子走了几步，已经到极限。
柳意放下小孩，让他快跑。
“不要怕，我在这里。”
声音离柳意越来越近。
可她撑不住了。
下一秒，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叶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湿毛巾来，捂住柳意的口鼻。
“柳意，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吗？”
柳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她没回答，她心里是知道的，不一样的，对于那个小孩自己犹豫了很久，她很害怕自己处在危险中。
*
叶安抱着柳意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柳意耳边还环绕着火烧房子的“呼呼”声，回头望去，房子随着风化为灰烬飘散了。
“跑这么远应该没问题了。”叶安呼呼喘气，转头望向她，“柳意，有没有事？”
柳意摇摇头，从他怀里出来。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小花猫。”
“你也是。”
叶安拿着毛巾把柳意的脸搓干净，再搓了把自己的脸。
经过这一段，柳意清醒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
叶安在她身旁坐下，听她说这一年发生的事。
“Z大我考上了，高考那次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叶安满脸欣慰，竖起大拇指表扬道：“我就知道你能考上，我们柳意最厉害了。“
他顿了顿，又说：“大学是不是跟他们说得那样可轻松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才没有，我过得比高三还要苦，不过很充实。”柳意说。
“对了，你记得杨小猴吗？去年我见到他了，没想到这人小时候瘦巴巴的，长大了还真不赖，军训上一展歌喉，收获了一堆迷妹。”
叶安笑笑：“行啊，这杨小猴，刚上大学就先掌握了择偶优先权。”
柳意摇了摇头，“可惜没用，他对我们专业的系花情有独钟，但人家理都不想理他。”
叶安笑了起来，说这人小时候就一肚子坏水，这就是报应。
柳意还告诉他，在他刚走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写了篇稿子发到广播室。里面详细阐述了叶安的种种事迹，深刻表达了对他意外死亡的遗憾以及追念，内容真情实感，惹得好多女生暗暗擦眼泪。
“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喜欢你。”
叶安有些自得。
“那当然，喜欢我的人多了。”
柳意切了一声。
他盯了柳意一会，问道：“那你呢，伤心吗？”
“我为你骄傲。”
柳意没有正面回答，那段日子她生病了，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恢复之后大脑硬生生把这段记忆改成了叶安转学走了。
医生说，这是大脑的保护机能。
沉默了一会，叶安问：“那我爸怎么样了？”
柳意想了会，决定告诉他实情。
“叶叔叔刚开始状态很不好，生了场大病，人瘦了不少。不过，现在好了，常常来找我爸下棋，而且我已经认他当爸爸了，以后我替他养老。过年的时候，我爸妈还跟叶叔叔商量，要不买个大一点的房子，直接搬过来一起住。”
叶安弯了弯嘴角，给柳意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轻声说：“柳意，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柳意抱紧了他，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
能再次看见叶安，她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说起来，柳意和叶安一起长到这么大。
他有拥抱过柳意，有背过柳意，有扛过柳意，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牵着柳意的手，十指相扣。
柳意与他一起走这片黑暗中，只有一盏小灯照亮了眼前的路。
柳意回忆起之前没见到他时的黑暗，问道，这里这么黑，他会不会怕？
叶安把柳意的手握得更紧。
他说：“不会。你带来了一束光。光找到了我，让我来找你。”
“可是我要走了。”柳意扁扁嘴。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你了。”
“如果我想你了该怎么办？”
叶安停下脚步，看着柳意。
“你还记得我妈去世时你对柳意说的话吗？”
柳意盯着他，没说话。
叶安缓缓说：“你说人死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他们会化为星星，一直陪在爱的人身边。柳意，我也会变成一颗星星，看着你，陪着你。”
“我会看着你学业有成，实现梦想，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爱护你的人，然后结婚，生一个可爱健康的宝宝。当然了，你要是不喜欢孩子，那就不要。柳意啊，你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生活。你记住你很好……”
说着他在柳意额头上轻轻一吻。
柳意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好，我会好好生活，争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叶安，你在这里不要害怕。”
“嗯。”他揉揉柳意的头发。
他牵着柳意又走了一段距离，柳意看到了耀眼的白光。
“到了。”叶安说。
只要走出去，柳意就能回到现实的世界。
柳意看向叶安，他朝柳意点点头。
柳意放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时，他还在，向她挥了挥手。
柳意又走了几步，转身冲过去抱住了他。
“叶安，有一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本来想高考结束告诉你，但我没想到没机会了。”柳意趴在他肩头上哽咽，“我喜欢你，不是亲人朋友那种喜欢，是想成为你的女朋友那种喜欢。我从初中就开始喜欢你。”
叶安的身体有些僵硬，仿佛有些震惊。
随后他抱紧了柳意，温声道：“柳意，我也是啊。四岁时说的话，从来不是开玩笑。”
“只是这辈子我们俩没缘分。”
叶安叹了口气。
“人要往前看。”他郑重地说，“柳意，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柳意没等他说完，接过了话头：“好，下辈子我等你。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柳意的眼前出现了道白光。
雪白的墙壁，四周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在医院里。
柳意微微抬了一下手。
下一秒，听见人声。
“醒了，醒了。”
这是爸爸的声音。
妈妈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爸爸的眼眶也有点红。
“我去叫医生。”叶叔叔转身去叫医生。
在转角处，柳意看见叶叔叔拿袖子抹了下眼睛。
火灾中她柳意被及时救出，没有烧伤但吸了毒烟伤了肺。
医生说，柳意脱离了危险期，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她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妈妈每天炖了鸡汤过来。
柳意非常想告诉她，鸡汤里没什么营养，营养都在肉里。但是看她熬得这么辛苦，还是喝了。
爸爸和叶叔叔已经把棋盘搬到病房里了，每天不是下棋就陪着她聊天。
其间，柳意跟医院新来的护士小李打好了关系。
某一天，她跟柳意闲聊。
“你那时候情况可危险了，病危通知都下了好几次，我们都以为你撑不过来了，还好你最后撑过来了。”
“对了，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叶安，叶安是谁啊？”
说到这个，小李眼睛都在放光，柳意猜她一定是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么危急的时候念着他的名字，你们关系不一般吧？”
柳意就知道她误会了。
柳意和叶安的关系嘛，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家住对门，从小一起长大。
要介绍他的话，倒是有很多话能说。
他人很好，小时候挺顽皮的但很可爱，长大后，很沉稳虽然总爱开玩笑，遇事很乐观，他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很仗义，也很爱帮助人，人缘特别好，她特别喜欢他。
可是话到嘴边，柳意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最后她说：“叶安，我暗恋了七年的人。”
“七年，这么久啊，那你有没有跟他说。”
“前段时间告诉他了。”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他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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