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悟性比我想象的高很多,尽管我只是在教舞时顺带教了她几个最简单的招式,但她对动作的理解快而准,想必的确是因为没有人肯认真教她才导致她只会些皮毛。
在众人眼中,堂堂一国公主,吃穿不愁,想学武功无非是年纪小,图一时新鲜,没人会当真,被派来的黑羽卫也自知主要任务是保护公主而非真正教她什么。明面上这是公主身份尊贵的象征,可实际上这何尝不是一种轻视呢?
只因她是公主、是女子,她的理想、她的能力就都不重要,上位者希望她“乖乖听话”即可,下位者则更不会在乎一个锦衣玉食的贵族“无病呻吟”。
可笑的是,她若生为男子,她的志向和才干又好像成了不可多得的优势。
我答应了公主以后每隔十日入宫一趟,既是来教她,也是方便我在宫中行动。我未曾告诉她我进宫的其他目的,她天真地以为我是专程为了她而赶来的。
临别时她特意给了我一枚她的令牌,抱着我迟迟不肯撒手,倒弄得我有些愧疚了。
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哄得她放我走。离开嘉韵宫,趁天色还未暗,我匆匆赶往天禄殿。
天禄殿是宫中最大的藏书之所,除了寻常的文献典籍外,史册、国书、以及一些特殊案件的卷宗等也都收录在此,未经允许,常人是不得私自入内的。
我躲过殿外的重重值守,从侧面窗户翻进殿内,惊讶地发现天禄殿内部比它的外表看起来更加气派。
楼高约十丈有余,上层中空,能直接看到屋顶,中段有一圈沿着红漆木墙壁作装饰用的栏杆,墙壁上雕有邺国历代皇帝的题字;每一层四面都有窗户,大殿顶上也额外设有特制的天窗,因此里面十分敞亮;殿内整齐排布着数十列书架,所有书录都按照年份或特定用途归类摆放,且依次编号标识。
离门不远处有一张桌子,那里唯一的一名典籍官正心无旁骛地埋头阅览,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浑然不觉。
我不敢耽误时间,按照分类规律直奔十六年前的史册卷宗所在的书架。
“崇明二十九年三月初七,于肃王府内搜得肃王贺昭与平远大将军邱颂往来书信,涉二人勾结谋逆,诏令三法司收押查办。”
“崇明二十九年三月初十,邱颂拒不认罪,率军逃至玄城关。”
“崇明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经三法司审理,肃王谋逆罪证充分,上谕削其亲王之位,扁为庶人,十日后斩首。”
“崇明二十九年五月初一,贺昭狱中遭劫,潜逃至玄城关。”
“崇明二十九年六月十四,贺昭邱颂率叛军逼近乾阳城关,太子自请上阵,荐昶邕二王协同前往,出城御敌。”
“崇明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一,叛军突袭,昶邕二王于战乱中不幸殒命,太子集结兵力击退叛军,当场围歼叛军首领邱颂。”
“崇明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二,贺昭自戕,葬于岐山。”
册子上把当年肃王之乱的始末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无非是肃王和邱颂勾结预谋在先,发动兵变在后,太子出面平乱,昶王和邕王牺牲,倒是和我听来的那些说法没什么出入。
“崇明二十九年八月初九,上念及昶邕二王护国平乱之功,特赐封昶王之女为惠阳公主,邕王之女为长淮公主。”
“崇明二十九年十月初七,荣郡王贺旻剿匪有功,特赐岳姓,封岳王。”
……?
我在这一页前后翻了无数次,没找到其他任何有关剿匪的事宜,“匪”从何来?为何是个郡王去剿匪?朝中文官武官大官小官一堆,按说轮谁也轮不到一个闲散郡王去插手此事。
“卢大人,皇上命奴才来取卷宗。”
门口突然有动静,我急忙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原处,往来时的窗户走过去。
“昨日不是刚取过吗?”
“呃……是,但还缺了些。”
“缺的是什么?我替公公找。”
“不麻烦大人了,奴才自个儿找就行。”
“那公公请自便。”
我走到窗边,不料外面的侍卫刚好巡逻至此,我险些就跳出去和他们撞个面对面。
我躲在一座书架后,眼见取卷宗的内侍就要过来了,我仰头向上望了望,纵身一跃,落在了高处的栏杆上。
上来后才发现,栏杆与墙壁之间并非紧连,中间还有约二尺宽的廊道,或许是修缮内殿时供人使用的。
为防被底下的人抬头看见,我翻到栏杆内侧,尽可能地贴墙而站。
不知是因为我太用力挤压,还是一时紧张的错觉,我隐隐感觉背后的墙体有些松动。
我转过身,仔细盯着墙面,一顿摸索,发现了几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像是一扇门的形状。
我尝试着在墙上寻找正确的着力点,推了推,墙面顺着缝隙旋转而开,一个陌生的空间出现在我眼前。
我谨慎地沿着门边走进去,里面比从入口看过去的要深得多,虽然远不如楼下宽敞,但作为近乎隐形的夹层密室,这已经相当大了。
虽是密室,却也有几扇锁住的窗户用来透光,摆放的也都是和下面一样的书架。
殿内没有直接通往上方的楼梯,常人要想上来至少需要一架梯子,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对“常人”开放的,想必这里面的东西比楼下那些更机密。
我走近书架,随手拿起一本,竟是炼丹方。
炼的不是强身健体的凡俗补药,而是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所有帝王终其一生都想要得到的仙药。
着实可笑,这玩意若是真的,皇帝老头也不至于被人毒成那副死相。
我又拿起一本,这本记录的是失传的巫蛊术。真假不知,看着倒像那么回事。
我走到另一座书架旁,上面放的是曾经名震江湖的唐家所遗失的机关布阵图。当年唐家是最有名的机关铸造世家,听说后来弄丢了汇集几代心血的机关图纸,家族便一蹶不振。
这些江湖之物怎么会在宫里?而且还被如此隐蔽地存放……
我又挨个翻了翻,还有什么前朝遗孤名册、先皇遗诏之类的秘辛,种类繁杂,有些封皮上甚至没有字,只是一份简易的手录。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都从未公之于众。
像倨傲的战利品,又像阴暗的收藏品。
“那奴才就不打扰卢大人了。”
“公公慢走。”
听见从楼下传来的微弱的对话声,危机似乎解除了。
我把被我挪动过的东西一一放归原处,正要离开,不小心撞上了书架,我慌忙伸手将摇晃的书架扶稳,唯恐发出多余的声音。
我原地静止了片刻,确定楼下的人没反应才低下头松了一口气。
此刻我的余光瞥见手边书架最底层的一本边角泛黄的册子。
方才我懒得弯腰,所以只看了中上层,没有留意下层所放的东西。
这本册子我并不眼熟。
我不记得萧家当年丢失的剑谱是什么样,毕竟那不是一个小孩子会接触到的东西,可我认识眼前这本册子上的四个字——碧霄剑谱。
我愣了愣,松开扶着书架的手,蹲下身,拿起那本不起眼的册子。
当我的手伸到一半,我看见了静静躺在剑谱旁边的另一本更加陈旧的册子。
铸造精要——封皮上的字清晰可见。
这是萧家的铸造典籍,在出事那晚就随着碧霄剑还有剑谱一道消失了。
这么多年我在江湖上始终未寻到这几样东西,我以为东西既然是一起丢的,那么自然也应该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因而在厉家找到碧霄剑时我更好奇的是为何只有一把剑。
厉云深说,剑是老皇帝赐给厉巍的,如今剑谱和铸造典籍也都出现在这里,彻底坐实了当年月见山庄的事和这座皇宫脱不了干系。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家世代安分守己,从不做有违律例之事,更不曾得罪权贵,与江湖上的往来也保持分寸,何况月见山庄还为皇家铸造兵器,于情于理都不该是被针对的目标。
不过我暂时还顾不得思考这些,当务之急是先脱身。
我将两本册子随身收起来,轻悄悄地走到密室门口,往下探头看了看,内侍早已经走了,典籍官正站在桌旁收拾着什么。
我本打算等他重新开始看书时再下去,等来的却是他一声不吭走出大殿并且从外面反锁上了门。
不仅是门,我在空无一人的殿内绕了一圈,连窗户也全都锁上了。
每一扇窗都用的是极其复杂的环扣锁,我倒不是不会开,只是今日没带工具,又不能暴力拆卸,把侍卫引来就麻烦了。
我该不会要一个人在这天禄殿里凄惨地过夜吧?这么冷的天,里面别说是暖炉了,破布都没有一块,难道我要拿这些书当被子盖吗……
窗缝里适时地钻进一阵寒风,我打了个哆嗦,紧了紧领口和袖口,在殿里来回踱步。
算了,反正也出不去了,不如趁此机会把这里有用的东西都看一遍,也不枉我白被关一晚上。
我试图在殿内寻找是否有可用的蜡烛,正当此时,门外忽然又传来声响,我连忙藏到最近的书架后去。
“这么晚了,殿下大可将所需书册告知微臣,微臣找齐后托人给您送去。”
“其实我也没想好需要什么,只是近日在替祖父绣制山河图时,总觉得对我大邺还不够了解,这才想寻些参考罢了。”
“殿下亲自替皇上绣制山河图,皇上定会为殿下的一片赤诚孝心所感动。”
“卢大人过奖。”
锁孔响动,门应声打开,我心下一沉,当即又往里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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