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琬曾为了贺琰求过很多人,也为自己的生计时常低下头去,贺琰当然也不是被溺爱长大的,平时虽然皮,但是该低头的时候他比谁都痛快。
可是不一样,不一样。
他的姐姐,为什么要对抢了大哥的那个女人这么卑微?
为什么把自己的陈年伤口掏出来剖给她看,为什么连愤怒和嫉妒的情绪都不能有,才能换来他们的怜爱和愧疚?
明明她没有错,错的是林弈和景云不是吗!
小孩愣了一下。
他刚才在心里,把大哥称呼为林弈,放到了景云一边。
明明那么久的时间里,在饥饿的时候,寒冷的时候,困难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他无数次幻想大哥会从天而降,笑着抱起他,牵着姐姐的手,告诉他们他回来了,从此以后,他能为他们遮风挡雨,能让姐姐再也不用深夜进山,然后时不时的带着伤和疲惫回来,能让他不用再半夜不敢睡觉,只怕听到同村的猎户带来姐姐失足坠崖、遭遇野兽的消息。
今天,他终于回来了,可贺琰的心中,却觉得难过比高兴更多,愤怒比轻松多。
那个在他小时候温柔照顾他,跟姐姐琴瑟和鸣的哥哥,那个对他耍心眼又被姐姐拆穿、最后无奈求饶的哥哥,终究是在记忆中渐行渐远,在漠北的风沙中渐渐褪了颜色……他再也找不回那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也没办法再全心全意地依靠他了。
“姐。”贺琰忽然打断了贺琬的话,贺琬平视着贺琰,认真的问道:“怎么了?”
姐姐那年重病方醒,失去了一切记忆,可是看着偷偷溜进去哭着抱住她的小孩,眼神依旧是温和的平视。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在心里把他当成一个只能受摆布的小孩,她教育他的同时,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情,将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同龄人来对待,贺琰知道,自己的姐姐,看似脆弱,实际比谁都坚强。
贺琰沉声道:
“姐……”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依靠,让你有底气,不用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傻孩子。”贺琬心里熨帖,揉了揉小孩儿的后脖颈,“这算什么……比起低声下气,只要你不丢掉自己心中的底线,那就没人能让你的灵魂低下头。”
贺琬说到这,觉得自家弟弟似乎有点儿像中二发展的气质,虽然说这是孩子成长的必经之路吧,可是弟弟今年才几岁?还没到上初中的年纪呢,这发育的有些早吧?
她不由得席地而坐,开始拉着弟弟讲大道理,讲着讲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啰嗦了,真跟个封建家长没什么区别,于是又开始自我剖析。
贺琰:……
姐,我不想成为你的依靠了,放过我,请你自己坚强,支棱起来!
————
陆林揉着眼睛,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堂而皇之的踹开了大门。
贺琬莫名心虚,多年来形成的本能反应让她立刻起身,给起陆大夫送上一个增一分谄媚减一分嘲讽的可爱笑容,企图平息起床气巨大的某位神医的怒气。
这是贺琬三年迷妹生涯里平时里反复练习过的笑容,是以陆大夫作为目标客户的精准定位,配上小姑娘小动物似的灵动又清澈的眼睛,准确击中了陆大夫萌点。
陆林手指头还没等举起来,便又放了下去,调转火力向踏上那两位开炮:
“我说让你们在这儿等你们偏不,出去把自己搞残了,又回来找我,找我也就算了,非要半夜才到……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平日里很闲啊?”
小莹子跟在陆大夫的身后,眼看着自家先生对两位贵人指手画脚举眉毛瞪眼睛,默默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一边开始幻想自己被连累的不得好死的十种酷刑,一边弱弱地上前牵住先生的衣袖。
三小姐听着陆林罗里吧嗦的抱怨着,倒也不以为忤,不过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她美目一斜:“怎么,治得好各种疑难杂症,却还是治不好自己的起床气吗?”
没好气的甩开小莹子的手,陆林抚了抚衣袖:“你们一个个天天疑难杂症受伤中毒的回来寻我医治,我都给你们治好了,才能让你们至今能活蹦乱跳变着花样的气我,怎么,还不允许我有个起床气么?”
在小莹子“呜呼哀哉”的眼神和贺琬姐弟崇拜的眼神中,陆林越发的趾高气昂,尾巴竖起来翘到天上去。
三小姐毕竟有求于人,忍气吞声挤出一个敷衍的微笑:“陆神医还是先给林将军看看吧,他今日吐了两回血。”
陆林眉头一皱,顾不上跟她斗嘴,上前将两指搭在林弈的腕脉上,所有人都一声不发,胆战心惊的看着陆林毫无波澜的面色。
不一会儿,陆大夫睁开了双眼,眼神轻松的拍了拍林弈的手臂:“没事,无碍。”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三小姐眼底也带上了笑意,只听陆林道:“他身上伤的重,元气大损,还没痊愈就长途跋涉,有忧思过度,抑郁在心,这两口血吐出来,看着吓人,实际上是吐出了淤血,只要静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了。”
贺琬弱弱的举起手:“陆大夫,我们好像没时间在这静养……”
陆林想起那个鱼符,愣了一下,看向三小姐:“东西不是已经交到你们手上了吗?难道……局势已经严峻成这样了吗?”
他眉头紧锁:“司绪难道想要撕毁合盟约定,重启战火?”
三小姐无声的摇了摇头:“应当不是,他如果有此志,此时便应当是新狼王,何必将大权拱手相让……这位北狄绪王毕竟是前太子,心机阴沉,手段狠辣,他虽然不愿破坏盟约,不敢直接出兵,但是若暗中设计挑拨,利用那些北狄叛党追击我等,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确实让我们有些束手束脚。”
陆林低头思忖了一下:“虽然如此,我还是建议你们休养几天……他虽然淤血尽除,但此时身子更弱,如果长途跋涉,可能会留下病根。”
“可……”三小姐看了贺琬一眼,“顾白衣此时仍不露面,想来是处境有些艰难,连消息都不敢递过来……我们越早离开,漠北和顾白衣才能越早安全。”
贺琬跟三小姐相处时间太短,没能像人家贤伉俪一般生出些默契,对这眼神蕴含的信息接受不能,于是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实话实说,若是让她选,白衣大侠在她心中自然比刚认识两天的林弈更重要。
然而林弈不是别人,是原主青梅竹马、失而复得的亡夫,更是贺琰的亲生兄长。
贺琬想通了这些,似乎明白三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她耸了耸肩,默默后退了一步,坐在凳子上,把选择权交给她。
这种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剧情,不太适合她这种选择困难症患者,三小姐家大业大权势大,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位大美人应当是屋子里面身份最高的一个,这种世纪难题,还是让她自己处理吧。
三小姐此时也是左右为难,她本期盼着这个小姑娘能给自己左右摇摆的天平上加点砝码,谁知道人家撂挑子了,不由得有些牙痒痒:这个小姑娘,奸贼的不知道像谁!
脑海里翻腾了一下,她又有点儿心虚:这股子表面纯真、心里蔫坏的劲儿,跟阿弈真的如出一辙,果然是一家人……
凭空呷出三百斤十年陈醋,还是欠了别人债的那种,三小姐无处发作,只觉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于是迁怒的在林弈手背上拍了一下。
陆安之撇了撇嘴,侧头跟坐在一边的小姑娘交换了个眼神。
这二人交情深厚,默契倒是十足,一下就看懂了彼此的想法:这三小姐里外不是人,想拿林弈撒气,却连拍一下都舍不得,这一甩袖子只有个边边角轻轻的蹭到了林弈的手臂……还真是好大一盆狗粮。
这一下子没用什么力,却让神智迷迷糊糊的林将军清醒了些。他大概能听到别人在干什么,说什么,只是没什么力气回应,此时动了动嘴,发现自己能张口说话了,于是勉强勾住景云的衣袖,嘴唇翕动:“阿……云……”
景云连忙回握住他,俯下身:“你醒了?”
贺琰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在墙角隐身,此时神出鬼没的端过一杯水送来,正要转身倒水的三小姐愣了一下,双手接过后,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头发:“乖。”
洇了两口温水,林弈只觉得一直在胸口堵塞的压抑疼痛似乎散开了,他在景云的搀扶下勉强起身,环视了一周,做了决定:“明日休整一天,明晚趁着夜深,我们启程回京。”
贺琬在心中偷偷的松了口气,又看见贺琰背在身后、暗自攥紧的手,又觉得有这种想法实在有点缺德,于是众人离开之时,她安抚的牵住了弟弟的手。
贺琰却抬起头,对她眨了眨眼,嘴边带着平日里调皮捣蛋时才会出现的笑容,倒是把他姐看的一愣。
自己终于有一天能让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姐姐觉得诧异,小屁孩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嘴角的笑容让她莫名觉得手痒。
手上作势想要给他一套爱的抚摸,贺琬眼底的笑意却更深。
她不是无欲无求的圣女,不是无私奉献的牌坊。
她含辛茹苦照顾小屁孩,从来不是因为他是亡夫的弟弟……而是因为当年那个小小的一团,却拼命也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支撑她坚持下来的支柱,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为数不多的牵挂。
所以林弈突然回来,她为贺琰重获亲人而高兴,也为自己前途无忧而喜悦,但她心底总有那么点儿阴影……林弈回来了,那贺琰呢?
他本是林祁,不姓贺啊……
在内心给自己做无数的心理建设,都比不上贺琰坚定的选择。
把弟弟送回屋里补觉,贺琬盯着自家弟弟清秀的小脸蛋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自己一个大好的女大学生,怎么现在像个抢孩子的单身母亲似的……唉,老娘的青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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