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霖眉尾轻抽,端详着郁鸣的表情。
明明还是平时那副淡然冷清的模样,语气也几乎没有变化,但莫名总有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令人莫名不适。
难道郁鸣已经有所猜忌,还是不甘心资源的事情?
他左右盘算,在肚子里滚了圈措辞,佯装生气:“你以为我不想去看你吗?还不是因为你——算了,最近这些事情发生得突然,谁都没想到,不怪你。”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你怎么来这里了?”
郁鸣收起笑意,淡淡“啊”了一声,随口道:“我是来找骆哥的。”
张佳霖眸中闪过一抹光,面上八风不动,言辞试探:“你也真是的,刚缓过来没几个小时就乱跑,你这样跑出来,骆哥会不会生气?”
郁鸣扫过他那张伪装的假面,莞尔一笑:“没有骆哥的准许,我怎么出得来?”
张佳霖表情凝固一瞬,很快扯开了话题:“我正好准备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要去我家吃火锅?就当庆祝了!”
郁鸣说:“最近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当然了。”张佳霖拉起他的手,“你暂时恢复元气,鬼门关里走一劫,就是最值得庆祝的事情。”
郁鸣低垂眼眸,凝视着握住自己的手,停顿半秒,轻轻拂开。
张佳霖抓了个空,狐疑地抬头:“阿鸣?”
“既然是庆祝,也不急一时,说不定会有更值得庆祝的事情呢,对吧?”郁鸣拾起空纸杯站起身,“我先去找骆哥了。”
“还有什么比我跟你一起吃顿饭值得庆祝?”张佳霖眼底有化不开的深沉,嘴上开着玩笑。
郁鸣没回答这个问题,噙着淡淡的笑意。
张佳霖看着挺拔清瘦的背影,面色一点点沉下,嘴角紧绷,自然垂落的五指无意识攥在一起。
脚步声一顿,那道身影停下,蓦地转过身。
“佳霖,我们关系那么好,你应该会理解我这次放你鸽子吧。”郁鸣未被笼罩的下半张脸上,唇角弯着琢磨不透的弧度,“总归,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不是吗?”
人影消失在过道,张佳霖伪装粉碎,脸上阴云密布,双拳紧攥。
骆文其好端端地把郁鸣叫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觉得他签不下来,难道把郁鸣叫回来就一定可以签下来吗!
他原地踱步调节情绪,走到第三圈忍无可忍,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嫌不够解气,踩在散落满地的垃圾上,反复蹂躏践踏。
郁鸣又凭什么?
张佳霖踢开脚边的垃圾,眸色阴冷,低低念:“郁、鸣。”
郁鸣拐出走廊,停下脚步,看向尽头的分岔口。
骆文其让张佳霖提前离场,是舍不得这个得来不易的好资源,想靠面子再搏一搏,挽留合作。
前世合作洽谈失败后,骆文其曾希望他重新出面拍摄,并给他画饼说拿下CASIMO才可以慢慢重回大众视野。
他那时候状态太差了,又觉得《COLOUR》是色情杂志,不肯拍摄,拒绝了主编,得罪了CASIMO。
丢失合作,彻底得罪骆文其,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当年亲手斩断最后一线生机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郁鸣抬手摸了摸脸,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右边缓慢前行。他走得很慢,走到听见细微的交谈声才调整状态,在拐角处十分刻意地躲躲闪闪。
会议室前大门拉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来,骆文其打头阵,高壮的男人脚步轻慢地随后。
“冯哥,事出突然,是我们对不住你。”骆文其在门口驻足,转身给对面的男人递了个一根烟,客套寒暄,“你这么给我们家阿鸣脸面,是他有福气。”
“他生了一张好脸,太美。”冯哥捏着烟衔在唇缝,笑起来眼角有些褶子,他拍了拍骆文其的肩膀,“小骆,你知道我的眼光,想捧你的枕边人也不能病急乱投医,你说是不是?”
骆文其笑容一下子僵了,伏低做小:“是,是。冯哥,是我思虑不周了,这次记我头上,下次我陪您好好喝酒。”
冯哥正要颔首,余光扫到拐角,眉头一皱,拔高音量:“谁?”
话音未落,郁鸣故意一个踉跄碰倒了墙角的摆件,暴露在两人面前。
骆文其眯着眼打量一番,看清来人后表情略带诧异。
郁鸣怎么会在这里?
骆文其来不及细想,左右权衡,反应极快地把人扶起来,故意抬高音量:“说了你身体还没好,先好好休息,你怎么还是跑来了?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心急!”
“舆论的事情我刚和冯哥聊完,冯哥心疼你,也相信你不是所谓的劣迹艺人。”骆文其连忙把人扶到冯哥面前,趁热打铁,“还不快谢谢冯哥。”
许诺远远比不上一纸合约来得踏实,骆文其这一手,想让冯德仕骑虎难下,倒是最快速的方法。
郁鸣看了一眼骆文其,得到了眼神示意,这才转过头去看面前的男人。这就是CASIMO的主编,年余五十,保养的却很好,看起来像三十出头。
冯主编没别的爱好,就图两样,酒和美色。
他囫囵一扫,毫不遮掩自己身上的脆弱,白着脸咳嗽了两声,开口带了几分沙哑:“冯哥为什么相信我?”
骆文其搀扶的手一顿,向郁鸣投去略带警告的眼神。
冯哥并不接话,唇缝微微张开,取下烟夹在两指间:“阿鸣,想不想拍COLOUR?”
郁鸣快速看了冯德仕一眼,偏过头只留了半张脸,反问:“冯哥愿意让我拍吗?”
冯哥视线偏移,脖颈白皙,曲线漂亮,那张清冷淡然的脸,配上略带病态的白皙,简直是视觉美学。
他轻轻吞咽口水,抬起夹烟的手臂,递到唇边,一锤定音:“非你不可。”
郁鸣慢半拍地扭过身体,张了张嘴:“我以为一定会失去这个资格。”
“阿鸣。”冯哥摇了摇头,尽显资本,“别人在意这些,是他们不够格。CASIMO不在意,是因为无论拍人拍鬼,CASIMO都能位列前茅,这是别人做不到的底气。”
骆文其察言观色,赶紧示意:“阿鸣,瞧冯哥多疼你,娱乐圈没人能在冯哥这里比得上你,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冯哥。”
郁鸣这次很听话:“冯哥偏爱,我受宠若惊,想再大胆地提个要求。”
冯哥好奇:“什么要求?”
“第一次拍杂志,我不懂规矩……”郁鸣快速贴近,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正式开拍的时候,冯哥能来现场教我怎么拍吗?”
冯哥从怔然中回过味来,突然放肆地笑了几声。他肆无忌惮打量了郁鸣一番,收回目光抬脚离开:“合约会送到你们公司,拍摄事宜签完后准备。”
骆文其一愣,知道这次是真的成了。他缓过劲,迅速扭头,郁鸣站在旁边神色淡淡,半点拿下好资源的喜悦都没有,还是那副高傲冷清的模样。
他从欢喜中回神,眉头一皱,兴师问罪:“你好端端地怎么跑这里来了?”
骆文其最不喜欢的就是被脱离掌控,自己偷偷跑到CASIMO已然处了他的逆鳞。但这些事情在名利与前途上,根本不值得一提,问罪不过宣示主权。
郁鸣抿了抿唇:“医院太闷,我想来找您。”
他话音停顿,语速慢了下来,问:“我自作主张了吗?”
换作其他时候,骆文其一定会狠狠责怪郁鸣不懂分寸。但今天要不是郁鸣和冯主编碰上了,恐怕CASIMO的杂志也不会拿得这么顺利。
他没接这句话,微眯的眼缝里闪烁着精明:“你之前不是看不上冯主编吗,今天怎么开窍了?”
郁鸣如实交代:“骆哥刚才不是希望我这样做吗?”
骆文其没否认,经纪人和艺人的前程是锁死的,好资源是艺人的登云梯,也是经纪人的登云梯,密不可分,他当然不想丢掉这个得之不易的合作,否则也不会犯了愚蠢的错误。
只是很意外,郁鸣从前可是从不听劝,更别说看眼色行动了。
他沉默半晌,推了推眼镜,没掩赞许:“早这样就对了,今天表现不错,拿下了CASIMO的合作,这对你复出很有帮助。”
“对骆哥有帮助就好。”郁鸣摇头,“骆哥为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一定都听你的。”
骆文其很受用,眉眼带着喜色,轻拍了一下郁鸣的肩头:“行了,你身体还没见好,我送你回医院休息。”
郁鸣没挪地方,无声反抗。
“这是干什么?”骆文其少见郁鸣这般傲娇,“不去医院你去哪里?”
“医院住不习惯,我想回家。”
骆文其点了点头,艺人长期住医院也不行,尤其是郁鸣现在情况特殊,瞒得住媒体一天两天,不是长久之计。
“回家可以,前提是不许再做出轻生的举措,我会让林枫盯着你。”骆文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语调一转,“医院都看不住,家里更难说,还是我每天去一趟吧。”
郁鸣露了个无辜的笑。
两人从CASIMO大厦离开,驱车回家。
郁鸣住的地方是公司分配的公寓,不在江城的中心地带,通勤较远,贵在清静,以防被人认出来。
行驶四十分钟,抵达公寓。
骆文其比较担心郁鸣的状态,把人送上楼检查了一遍,反复嘱咐完才离开。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郁鸣望着紧合的门扉,缓缓塌下肩膀,卸下了满身紧绷,转动视线打量久违的居所。
这间公寓并不大,五十多平的单人公寓,公式化单一的装修,随处可见的普通合约房。
郁鸣看得仔细,或许是失去光明太久,或许是失去自由太久,他早已记不清正常又普通的生活是什么样,什么滋味的了。
他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在家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窗帘都拉上,密不透光,仿佛要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厕所只有个小窗户,郁鸣站在浴缸前迟滞半秒,伸手将浴帘拉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芒,转身离开。
掠过洗漱台,镜子里倒映出一道身影,他步伐一顿,迟钝地扭头朝镜子看去。
昏沉阴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虚无,模糊又不真切。
他忽然转过身,凑近洗漱台,双手撑着台面,凝视着镜子里那张脸。
浅发碧眸,那双蓝眸,即便在黑沉阴霾之下,也熠熠生辉。
人人都说他有一张女娲偏爱的脸,完美取了亚欧的优点,美得不可方物。可美则美矣,超出了平均范畴,就是祸水。
年少时他无数次憎恶这张酷似父母的脸,每每当他看到这张脸,就会想起丢弃他的母亲,对他拳脚相向的父亲。
历经一世,终归悟出了成也皮囊,亡也皮囊的道理。
他死死盯着镜子中灵动又光彩的脸,褪去青涩稚嫩,未及成熟沧桑,是最美好的年纪。
或许,他该感谢父母赋予了最有利的武器才对。
郁鸣忽然扯开嘴角,镜子里身影顿了一下,也随之变化。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生疏地变换各种表情,温柔,冷傲,和煦……千般姿态,最终垂下嘴角,露出一张不符容貌的阴郁冷漠。
紧接着,他猛地扬起胳膊,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狠狠砸了下去。
砰——
玻璃四分五裂。
原本完整的一张脸,随着缝隙被分裂成了无数个模样。
碎渣穿透皮肉,鲜血潺潺流出,从玻璃蜿蜒而下,血液从破碎的玻璃片上划过,盖住那一张张脸,淌出惊心赫人的红。
郁鸣收回淌着鲜血的手,丢下一片狼藉离开。
返回卧室,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坐到书桌前。
桌子上摆得很整洁,笔记本电脑,一台多功能打印机,还有些本子和笔,是刚入娱乐圈为了做功课花钱置办的,平时用得不多。
郁鸣打开笔记本,拿出本子和笔摆在旁边,关掉了灯,漆黑的空间仅剩电脑屏幕投射的微弱白光。
他坐在椅子前,握着鼠标,开始凭着记忆搜索对应的信息,并记录整理。
前世发生了太多事情,从前一叶障目,未能看清桩桩件件阴谋背后的本质,直到穷途末路才因真相幡然醒悟,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敢于争取,终有一线生机,殊不知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得与失永远是相对的。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前世未能拼出一条生路,今生结局如何,他要由自己书写。
郁鸣把自己关在漆黑无光的房间奋笔疾书,写下每一个字都用了十成的力气,笔锋划破纸张都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他划下最后一笔,重重舒了一口气,躺回靠背上,看着杂乱的案台,书桌上洒落几十张写满的纸张,数张彩印的照片。
这里每一张纸都载满了罪行,每一张照片都是前世算计他,践踏他,残害他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郁鸣透过昏暗的白光,扫过桌面上的照片,一眼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有多少个人。他随手捏起其中一张,丢失双眼的痛与溺毙的恐惧,由心而蔓延,压迫着每一条神经。
他克制压抑着翻涌心绪,捏照片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手掌轻颤。
平复完心情,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毛毡板,这是搬家他买回来想当摆件用的,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用处,在家里闲置落灰,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郁鸣装在了正对床的位置,将那些照片按顺序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扎在毛毡板上。
大功告成,郁鸣后退到床尾,直勾勾盯着满粘板的照片,盯了半晌,侧身从抽屉拿出三样东西,烟,打火机,飞镖。
他用裹着纱布的手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烟,不太娴熟地点燃,含入唇缝裹吸。尼古丁钻入五脏六腑,朝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奔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对着照片墙吞云吐雾。
上一世一败涂地,是他识人不清,错付真心,一步踏错,一生多舛。
重获新生,他会让曾伤害过他的人,自吞恶果,清醒着看他们所奉为的“伊甸园”崩塌,瓦解,彻彻底底粉碎。
不就是一场阴谋算计的游戏,既然入了局。
那就一个也别、想、逃。
郁鸣吐出一口薄雾,在缭绕烟气下半眯眼睛,举起飞镖,直直朝插着红图钉的照片投去,稳稳落在张佳霖活泼的笑脸上。
“游、戏、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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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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