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崖潭是用来关押犯了宗门门规的地方,毗邻后山,悬崖直坠,一条幽幽小道拾阶而上,四周安静的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夜幕之下,阮时泠身后是轮弯月,皎洁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肩上,镀了层柔和光晕,映衬着皮肤泛着淡淡轻辉,似瓷玉般温润。
偏生白皙耳垂处泛起的抹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那抹微红,隐在黑夜中,颜色有些淡实在令人看不真切。
明明山洞内一片漆黑,谢珩就坐在地上,可阮时泠还是能够看到,那双好似泛着亮光的眼睛,正饱含殷切的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神情。
……小时?亏谢珩也能叫的出口,沈涔都没这么喊过他。
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阮时泠抬起手碰了下微烫的耳垂,垂眼与谢珩对视,站着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徒弟,你这算是在调戏我吗?”
嗯,是的,就是调戏。
不要解释,为师不听。
谢珩也愣了下,随后很快释然,他站起身走过去,在阮时泠错愕目光中,掌心抚上他的脸,低头碰了碰微凉的唇,若分若离道:“这才是调戏。”
嗓音低低沉沉,含着道极为明显的笑意,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好闻的雪松气息和清冷梅花香纠缠着,浮动在空气中,阮时泠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听见山下小狐狸跟人说话的声音,他才似恍然惊醒过要推开谢珩,却不想被扣住手腕,拉扯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恰巧让他撞进谢珩怀里,倒像是投怀送抱般主动,至少落在身后站着的沈涔和小狐狸眼里是这样子。
“好像……用不着我们来劝和?”沈涔把玩着扇子,横起夹在指尖转了个圈。
修真界门派千千万万,各派穿衣风格也不同。那日沈涔看见群凡间书生模样的装扮,尤其是腰间别着的扇子甚是合他心意,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整日带在身上。
没别的用处,就整花里胡哨,好看。
小狐狸跺跺脚,脸色气的通红,沈涔一时没拉住就让狐狸跑了上去,把人分开,挡在阮时泠面前气势汹汹的瞪着:“你想对我们阿泠做什么?”
“你们家?”谢珩挑了下眉,视线绕过小狐狸,落在阮时泠身上,身心愉悦的舔了舔唇角。
阮时泠:“……”没脸没皮。
他躲开谢珩的目光,转身看见沈涔正慢悠悠走上来,“师兄怎么也来了?”
“也?”沈涔道,“就允许你来看徒弟,不允许我来看师侄吗?”
阮时泠一噎。
师兄,你要是不想好好说话,他不介意把你一脚踹下去。
沈涔摇着扇子,又道:“方才清虚门的人来我这里,说要讨个说法,顺便把那个弟子放走。”
“师兄答应了?”
“没有,”沈涔看了眼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又看了眼阮时泠,笑道,“就算是小珩先惹得事,那也是看他们长的不顺眼,为什么要放?而且,小珩还是我的……”
说着,他顿了顿,似是在琢磨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斟酌着语气询问道:“……我的弟媳?还是弟夫?”
好像都有点怪怪的。
阮时泠:“……”很好,你没了。
谢珩也被这称呼叫的愣了愣,连躲避的动作都忘了,硬生生挨了小狐狸的一拳。
阮时泠直接忽视掉,声音清冷道:“谢珩触犯门规,擅自动手,罚至在冥崖潭反省思过一月。”说完就离开了。
之前还是禁赛七天,现在直接成了一月。
“师尊?”谢珩下意识去追,却被设的禁制挡了回来。
小狐狸生怕撞到自己,灵活的躲开,幸灾乐祸道:“活该。”
沈涔收回目光,好奇道:“阿泠有点小生气,你怎么惹到他了?”
“亲一口算吗?”
“……算。”
***
很快,谢珩禁闭一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
太晏宗亲传弟子不多,但也并不缺乏资质上乘的人才。整个试炼大会是以积分制的形式进行,谢珩缺席一个月,相当于这段时间内的积分就没有,其他弟子瞬间也打起了精神,想要借此机会好好表现。
理所应当的,顾持也被罚了一月禁闭。
这点倒是有些毫不讲理的蛮横,但太晏宗就这般做了,甚至是当着清虚门的面。
房间内,有人一巴掌重重拍上桌子,骂道:“太晏宗也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他们的弟子犯了错,为何还要连累顾持也要受罪!”
栾玉辰手中握着茶杯,指腹来回摩挲着,皱眉道:“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顾持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之前会,但现在不会,尤其是从烈阳秘境回来后。
冲动莽撞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整个人也变得不爱说话,气压低沉沉的,不断的让人去找那个叫林时的青年。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好像整个人就从修真界消失了一样。
尤其是那日烈阳秘境还发生过坍塌,整个秘境毁了大半,倒现在还在自然恢复着,谁知会不会……
至于找不找得到,也跟他没关系。栾玉辰示意那人先退下,“你们明日还有比赛,早些回去休息,此事我来处理。”
闻此,其他人才不情不愿的退下。
四周空荡荡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栾玉辰道:“玉长老,可有那白衣人的消息?”
秘境时九婴尚且在嘶吼狂叫,尘土飞扬间,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
哪怕眼下回忆起那惊天一剑,栾玉辰还是止不住的头皮发麻,强者间的威压,绝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此行随行的还有几名长老,但知道龙渊剑的,只有他的师尊和玉长老。
玉长老正在打坐,闻此也没有睁开眼,只是道:“让人想办法联系到顾持,我有话要问他。”
就在那日,乾坤宗宗主动手时,他隐约记起了那人是谁。
昔日的天之骄子,太晏宗宗主的师弟,镜玄峰峰主——如今逐渐淡出众人视野的废物仙尊,阮时泠。
……
试炼大会还在继续着,弟子私下斗殴的事情时常会有,倒也不算新鲜。比起这些,他们更想知道这届到底有哪些天才少年横空而出。
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是个飞云宗的弟子,明明资质不算上乘,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竟然在跟对方打斗中窥探到机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地进入境界,突破元婴期,甚至还摸到了元婴中期的门槛,背地里可不知多少人羡慕着。
这几日阮时泠哪儿也没去,就在镜玄峰待着。
后院曾经由谢珩亲手种下的花,又迎来了新的一波花期,微风吹拂下,娇嫩艳丽的花瓣肆意摇曳,空气里都是遮不住的甜腻香味。
“怎的这般热?”阮时泠低下头,看着怀里化作原型的小狐狸,伸出手摸了摸耳朵。
如果按照凡间四季来算,现在就是一年中最热的夏天,太阳日头高照,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阮时泠闲来无事就会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可小狐狸皮毛厚,浑身热的要跟烧起来一样,却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回屋,只一个劲的往袖子里钻。
卫无赦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已经好几日没过来了,也就只有冥崖潭那处最阴凉,真是便宜小徒弟了。
阮时泠想着,抱起小狐狸进了屋,关上窗户,凝聚的水流绕着小狐狸转了圈,身上的炎热瞬间驱散了个干净。
小狐狸在桌上打着滚,懒洋洋享受着抚摸,时不时乖巧的用脑袋蹭蹭带着凉意的手指。
阮时泠摸着手里的柔软绒毛,心想好舒服啊,就是他还缺件新的雪氅和狐裘。
垂眼打量了下,又看了眼挂在旁边宽厚的衣服。
啧,是有点在体型上吃亏了,最多能做个围脖。
小狐狸压根不知道饲主心里的想法,正沉浸在小混蛋已经半月没在镜玄峰的喜悦中,反正他也没事,巴不得整日跟阿泠黏在一起,于是把阮时泠期间闭关期间,发生的有趣事挨个说了个遍。
“……上次三长老没看好养的灵兽,让它跑了出来,结果就把后山的花糟蹋了个遍,咬的七零八落,还嫌花不好吃,真是气死我了,气的我把它揍了一顿!哼哼,不过它打不赢我,太弱了。”
阮时泠听着,唇角微不可微的笑笑。
小狐狸嘴上说着不喜欢后山的花,可每次都是尽心尽力,哪怕风吹掉了个花骨朵,都能把它心疼好半晌。
“还有上次突然打雷,把我吓了一跳,那雷声轰隆隆地,就对着阿泠你闭关的地方,我可担心你了……后来宗主和金师伯来了,好多人都来了,他们都站在那里,还在外面设了结界。可是宗主一点都不担心,他说是天道降下的天雷,看不过去才……”
“天雷?”阮时泠动作一顿,连抚摸都停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狐狸见他语调有些冷,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可他向来是不会过问阿泠的决定——从被捡回来交给阿泠的时候开始,阿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这次也没有例外。
等小狐狸说完,阮时泠便知晓太晏宗的天雷和秘境中的雷声应该是一样的,只是……渡劫的天雷吗?
还有谢珩在墙上、地上画的阵法,也是为了引开天雷的法子。
沈涔早已是大乘期,提前感受到劫期能说得通,可谢珩连元婴期都未到,又怎会知道?对女二有恨、渡劫天雷、龙渊剑、识海心魔……以及原著中本该在试炼大会后被谢珩杀死的钟无咎……
一件件看似巧合,冥冥之中却又有联系的事情,连同原著中时不时崩掉的剧情,此时此刻被一根隐藏在暗处的线串起,浮出水面,全都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展开。
想法有些荒唐,现实却不荒唐。
甚至有些可笑。
“阿泠……”小狐狸紧张的看着他,“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我去找……”
“无事,”阮时泠拦下他,“只是有些累了。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跟我说过,记住了吗?”
小狐狸点点头,跳下桌子化作人形,“我去给阿泠断药。”
谢珩不在,煎药的活也就落在小狐狸手里,这点小事难不倒他的!
微风吹进来,携着淡淡的清甜花香,吹的整个屋子里都是,外面湖面上泛着粼粼波纹,在日光下折射进屋内,映在墙壁上,留下窄窄一道光影。
岁月静好的画面。
阮时泠面无表情的盯着外面,抬手,把桌上的茶杯扔到地上。
茶水溅了一地,湿了靴子。
不开心,他生气了。
他被骗了。
***
阮时泠心里有事,直到很晚才睡着。
刚睡着没多久,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就踢到了什么,触感是软的,他意识昏昏沉沉,有些不清醒,清冷嗓音染了哑意,“若若,来里面睡。”
然后他就被压住了,若若不会这样。阮时泠睁开眼,就见谢珩压在他身上,墨发垂落,漆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阮时泠:“……”
大半夜的不在冥崖潭反省思过,跑出来装鬼吓他做什么?
格外有成就感?
谢珩虽然压在他身上,但并没有把全部重量放下,双手撑在床上,把人困在双臂之间,低沉问道:“弟子不在,师尊这么快就有新欢了吗?”
这话卫无赦也说过。
他的新欢可真多。阮时泠想。
见人不说话,谢珩也没有退下,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阮时泠盯着他的脸,目光划过眉眼、鼻梁、唇角……最终落在谢珩的肩上,这张脸渐渐地与识海心魔中的那个魔尊重合,只是眉宇间少了抹阴沉的戾气。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看看也没什么不同。
他知晓原著内容,可以帮助谢珩避免些许不必要的麻烦和灾祸,但这也只是外力,跟深深刻在谢珩血液里流淌的天魔血脉、骨子里刻着的暴虐嗜血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才会全身心相信别人。
只有在经历过生死悲欢、大彻大悟间,那一刹那的清明。
阮时泠之前在黑沼林的白云镇客栈内,怀疑过谢珩夺舍的事情,可最后被否认了。那重生呢?
若是谢珩是重生的呢?那识海心魔中见到的第二种画面,以及后来无缘无故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释。
是他太过相信小徒弟了。
是相信小徒弟,而不是谢珩。
呸。
阮时泠心里暗骂了句,撑起身子就要坐起来,肩头一重,又被按了回去。
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连带着周遭气压有些低,看向谢珩的目光也不友好。
这股气压低沉沉的,鲜少在阮时泠身上出现,谢珩敏感的感觉到了不对,他试探着低下头,便觉师尊僵了一瞬,再往下探,人已经偏过脑袋,摆出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们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关系内。
是他主动捅破了窗户纸,没有得到师尊的回应是在情理之内,可为什么……以前没有拒绝的那么强烈呢?
谢珩不解,也没有问,默默从阮时泠身上下来,到了床里侧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等着阮时泠问话。
“师尊心情不好。”
是啊,知道你还问。
阮时泠坐起身,手指按着眉心捻了捻,一见他这样子就有些头疼,踢了人一脚道:“下去。”
“哦。”谢珩下了床,直接给跪到了地上。
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犹豫。
阮时泠:“……”
他看着跪在眼前,垂着脑袋的青年,神色有些复杂。
跪的这么快,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哦,也是,他不能说自己穿书,谢珩也不能说自己重生。
那他不管,反正他现在很生气,生气的想……
……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连丝声音都没有。
阮时泠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该从何问起,“怎么出来的?”
“宗主放出来的。”
阮时泠眼皮一跳。
谢珩抬头看他,无端生出股幽怨,“师尊也是真狠心,当真半月说不来就不来,弟子没有办法,只好让小狐狸给宗主传信。”
“……然后师兄就把你放出来了?”阮时泠不可思议道。
谢珩茫然抬头:“要不然呢?”
阮时泠:“……”
是啊,要不然呢?
师兄那么宠你,搞得他跟捡来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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