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宁沉默地盯了许久。
画中人身着黑金大氅,墨发高束,跟那个浑身伤疤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身后适时传来脚步声。
沈墨颠没想到她突然醒了,看了眼画像,默默上前打算收回,被江时宁阻止。
“这是你,对吗?”
从前的事,沈墨颠并没有忘记,往事尘封太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从前模样。
江时宁怕画像被毁,连忙卷起来抱进怀里,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把它送给我吧,烧了太可惜。”她拾掇干净后,收进了储物囊里。见画的主人没有拒绝,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江时宁逐渐放大胆子。
她让沈墨颠把自己抱到火堆前。
虽然是两步路的事,但沈墨颠还是照做了。许是这几日被她差使惯了,连这样亲密的动作都没察觉到有何不妥。
“我知道探究你的过往,是我不对,抱歉。”
他心里那根弦,一下又一下被拨动。沈墨颠目光随着火光跃动,他没有生气,平静得好似无悲无喜。
“你生气是对的,毕竟是个人**。”江时宁想了想,拿出了仅剩的一些银子,眨巴眨巴眼睛。
虽然没多少,但好歹是一点心意。
沈墨颠瞧着那一点碎银,面色沉了下去。
“还有这些药草,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辛辛苦苦挖的,全部给你。”
她像一只小松鼠,把自己储存的粮食全部掏出来送人。
“那个佩囊呢?”沈墨颠沉声问,相较之下,他更在意此物。
“什么?”江时宁摸了摸腰间,除了钱袋子,就没别的了。
沈墨颠目光灼灼,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语气多了两分不甘之意:“那个绣有楚天君三字的佩囊。”一字一顿,里面的酸意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江时宁杀怪时只顾着捡掉落,压根不记得这茬。
她眼神茫然。
沈墨颠目光缓缓落在某处,江时宁一摸,是装着狙的佩囊。原来是这个!
她随手递出去,完全没有很宝贝的意思。
下一秒,就被扔进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
“……”江时宁瞠目结舌。
沈墨颠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连语气都柔了几分。
她就算对感情再迟钝,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像往常一样靠近对方,露出狡黠的目光,“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楚天君对江冬卿有好感,所以你吃醋?拼了命想毁掉有关他的东西。”
沈墨颠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解释。难道要说,不喜欢她身上出现别人的东西?
他微微拉开距离,语气淡漠。
“二小姐冰清玉洁,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触及的。”虽是自贬,却听不出一点自卑的意味,反而像客套话。
江时宁单手撑着脸颊,绽出一个笑容。
“可你并不差呀。可以说是我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最厉害的剑修。”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如果能继续潜心修炼,进入化神期指日可待。”
“成神,不如坠魔。”
江时宁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系统反复提醒她,沈墨颠日后变成反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我觉得,”她顿了顿,“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实际上,不论是被捧着还是被指着鼻子骂,沈墨颠都经历过。他心魔太深,灭国带来的伤痛深深烙印在骨子里,不是一朝一夕能忘却。
江时宁的安慰,只能是熊熊烈火里,一瓢不痛不痒的水。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沈墨颠正起身,腕上被一只小手抓住。
少女紧张地看着他:“能不能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做极端的事。”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
江时宁却抓得更紧,声音越说越小声。
“能不能留在这,等我睡着以后再出去?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刚才我看见了老鼠。”她被咬过,阴影很深。
杀妖兽的时候,不曾见她流露过恐惧,竟然怕小老鼠。沈墨颠落座回在枯草堆,等候多时,身后已经没了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去。
江时宁枕在手臂上,呼吸很浅。
睡得不好么,眉头拧成这样。他忍不住盯着江时宁的脸颊看,火光印得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他将她头发上的枯草拨弄开。
冰凉的小手,再次抓住了他。
这是做噩梦了。他双指顺势贴在了江时宁的手腕上,轻轻推揉,经脉没有变化。她那些符道,究竟从何而来?难不成是被人夺舍了?
她在念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名。
是有多难过才会在梦里哭?
他情不自禁用那面干净的袖口,擦拭去江时宁脸上的泪。一股温厚的灵力,缓缓包裹住江时宁全身。不多时,她眉头终于不再紧锁。
他用灵力,为她造好梦。
……
修养了两日,江时宁身体机能恢复得差不多,用来果腹的丹药已经吃尽,今天日落之前,她必须离开舞秋山。
将仅剩的干净衣裳穿好后,江时宁捡起地上的枯枝,随意盘起头发。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石碑林,也是当年齐国的战争中心,几乎每两步路,就能看到暴露在外的荒骨。
密林深处传来阵阵轻响,上千枚刻着名字的木牌挂在风中摇摇欲坠。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许多已经褪色腐坏,叮叮当当如环佩轻响。
一股悲伤的气息笼罩在此地。
江时宁捡起地上的掉落,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后世的君子,捡此遗令,请代吾转告家中妻儿,战事频发……”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每一块遗令上,都足以让人喟然叹息。
沈墨颠掌心里的一枚遗令,随风化作了粉末,他眼底一片寒潭。
江时宁将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纸钱,还有一坛老酒,对着空无一人的竹林浇了起来。
“不论在什么世界,每一个保护自己国家的人,都是值得被尊敬的。”
江时宁把三支香插在了土堆上,恭恭敬敬拜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阵温柔的风,似乎是死去的亡魂在感谢她。
这世间能与沈墨颠共情的人,唯有她。他们心上每一道伤痕,都是如此的相似。
离开以后,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江时宁走得慢,每每落后,沈墨颠都会刻意停下来等她。
似乎看出她脚腕不舒服,沈墨颠朝她弯下腰。
她这两天行动不便,几乎都是靠抱着,下意识牢牢抱住对方。在沈墨颠这座大山前,她像只刚刚出壳的小鹌鹑。
“疼。”
他将她放好,纡尊降贵地半跪下,缓缓推高她的裤腿,几乎一只手就能抓满少女的脚踝,带着老茧的指腹轻抚过肿胀的地方,江时宁顿时冷汗直冒。
是骨头错位了。
他这些天总算摸清了江时宁的脾性,就算受了重伤也强忍着。
沈墨颠驾轻就熟地替她正骨,她忍不住伏在他肩膀,忍得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
“阿墨,我好热。”
沈墨颠发现她的异样,察觉她呼吸加重,忽地明白了什么。
赴春散……只要靠近,毒性就会爆发。
沈墨颠往她受伤的地方,狠狠摁了一下。
江时宁的眼神瞬间倒吸凉气,眼神也变得清澈起来。
他低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下山之后,如何应对那帮修士?”困灵阵是傲世杰作,那帮修士看得比命还重要。突然被损坏,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波。
背后的人来势汹汹,把这么大的罪名往江时宁身上扣,这次怕是不死也得褪一层皮。
江时宁一边揉着伤口,一边委屈巴巴。
“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墨颠耳垂微红,好久都不知道关心别人是什么感觉了,自从身份转变后,七情六欲就离他太远太远。
“应该是吧。”他用不确定的口吻。
系统冷冰冰告诉江时宁一切按照流程走的时候,她也想过放弃改变沈墨颠命理这件事。
可现在他关心她,说明心非草木。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见她喜笑颜开,沈墨颠眼底的阴霾跟着一扫而空。
有一瞬,他贪婪的希望时间停滞,就这样停在这小雪纷沓间。
附近的医馆忙得昼夜颠倒,不断有受伤的散修被抬进来。一些实力强大的家族会先在舞秋山下搭建了临时营地,重伤的被送回来后,便换新一轮的人上去,以此达到争分夺秒抢夺材料的目的。
贺氏的帐篷内不断夹杂骂声。
事情闹大后,有头有脸的家族子弟聚集一堂,商量着如何应对。
“贺家公子亲眼目睹,你居然敢说是假的?”很快有人质疑。
江冬卿连反驳都是楚楚温柔,极力维护姐姐名声,“姐姐没有灵力,更没有胆子做这种事,其中一定有误会。”
“从打伤贺公子开始,我就知道这女的不是什么好人!”
“她所修符道,连乾元门的长老都未曾见过,说不定是偷学了什么禁术。”
“我们修真界怎么能留这种蛇蝎毒妇!”
“哪怕是真的,也是姐姐无心之失。”江冬卿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正欲开口再加“解释”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说,我破坏了困灵阵?”
话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去。短短几日,这个金陵城来的少女,就做了不少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她不急不缓地走进来,慢里丝条地打量了江冬卿一眼。
接着,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江冬卿的右脸上。
“你!”一抬头,对上江时宁从容的目光。
江时宁居高临下地睥睨眼前少女,逐字逐句,声音重若千钧,压得江冬卿的肩膀一点点往下沉。
“不知你母亲有几条命,够你在这诬陷我。”
大雪寒天,江冬卿脸色苍白,紧绷的后背被冷汗浸透。看着气焰可畏的人,她声音莫名发抖,额头薄汗一点点往下滴。
“阿姐,我是在替你解释。”
江时宁眼神森冷,扫了一眼噤声的众人,全是那日在秋园里为难过她的人。
一损俱损的道理,江冬卿怎么会不懂?但江冬卿宁愿堵上整个江氏被污垢的罪名,也要让她丑态百出。
“我若是被冤,整个江氏都逃不掉。到时候,你觉得那帮修士会怎么看待你,还有你母亲?你个白痴。”
江冬卿怔住,反应过来后,只觉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是事实!”贺闲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身上缠着绷带,激动地指着她,“就是她!”
没人敢得罪贺家,指责的目光再次投向江时宁。
江时宁莞尔:“贺闲,你居然没死。”
骂声此起彼伏。
“若非贺公子命人冒死上山修复阵眼,哼,你早就没命了!”
“不知感恩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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