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铁道沿线的工业区找年味,是有点滑稽的。
半小时摇摇晃晃,列车终于驶出了晏城。提了速,鸣笛一路向西
陆冷玉有些困了。
收回目光,起身抖开被子,掏出眼罩耳塞,和衣而眠。
她对生活品质向来不敏感,可以说是穷惯了,也可以说是根本不在意。人均上千的自助餐,和家里自己煮的鸡蛋面,并无本质区别。
星级酒店很好,贵价床垫贴合腰身,但硬卧也能睡。
见她躺下,对面大哥大姐体贴地不再交谈,只余节律迟缓的嗑瓜子声。
陆冷玉半梦半醒间,想起些往事。
家里三代同堂。爷爷奶奶颇有些家底,生一儿一女,女儿出嫁,老人和儿子同住镇上的自建房。五层楼,当时最风光的一栋。
每每过年过节,陆冷玉都少不了跟着芳姨忙前忙后,洒扫房屋、烧水切菜。
芳姨——李芳玉,陆冷玉的后妈。一位镇上土生土长的女人。
自私、小气、泼辣、嗓门大、嘴皮子利索,骂起人来不带喘息。
但有一点好,敢作敢当,坦荡真实,不背后说人。
李芳玉也爱这么嗑瓜子,牙一碰,舌一卷,壳肉分离。街头散装瓜子品控不高,时有怪味的,又给她呸呸两声吐出来。
李芳玉嫁到陆家时,陆冷玉已经七岁了。姑娘大多心性早熟,七岁这个年纪,养不亲了。
陆冷玉一开始拒绝叫妈,僵持半年无奈妥协。后来上了中学,相处时间本就少,她耍心眼子避开直面称呼。再后来开口,就成了“芳姨”。
李芳玉倒不介意一个称呼,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何况,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不是亲生的。
但两人名字里都有个“玉”字,这个小玉,那个阿玉。最后避免混乱,硬改成了阿芳和小玲,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爽。
后来旁人劝她,从起名风水上说,“芳玉”的寓意胜于“冷玉”,她这才看开。
小学暑假,还珠格格年年重播。李芳玉翘着腿子嗑瓜子,守在电视机前看得入味。一旁电扇呼呼直吹,瓜子壳轻,时有扇到地上。
“小玲啊,机灵点,看着时间!锅开了记得掀!”
“好——”
十岁的陆冷玉守着锅炉,脑门一层汗。她个子高,干活勤快利落,谁见了都说芳姐有个好帮手。
芳姐餐饮,李芳玉拿着陆家的钱开起来的。早晨卖包子馒头,其余时间卖粉面。店铺就在街角,生意火红。
平日里是夫妻档,寒暑假陆冷玉来帮忙,李芳玉就把陆安明赶去找别的活计做。
她很会计较,全家劳动力盘算得清清楚楚。
陆冷玉对李玉芳没好感,但并不讨厌李玉芳。而李玉芳年纪虽不太大,但隔着辈分,犯不着和小姑娘结怨。
两人搭伙干活,陆冷玉年纪小、没经验,起初难免有疏漏,李芳玉就咋咋呼呼骂几句。陆冷玉自认理亏,但她性子硬,骂也不吭声,就这么接着,安安分分把事情做好。
久而久之,李芳玉自然没了脾气。
做餐饮,最不缺就是吃食。李芳玉不搞苛待小孩那一套,每一餐都给加满肉臊子。一暑假忙下来,陆冷玉上称,甚至还重了五斤。
也在那一年,李芳玉怀孕。
寒冬腊月,正进行着新年洒扫,她挺着个大肚子和人吵架。
“脏水泼过我屋门头,晦不晦气!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哎哟,哎哟!王叔,莲子姐,红姨,你们大家伙都出来看看呐,不是我李芳玉脾气大,是他们家先坏了规矩!自家气运不行,想拉着别人下水!尽耍黑心眼子,难怪生意做不起来!”
那家老板娘正想道歉,可她这话的确难听。
老板气势汹汹站出来:“不是,大过年的,你说谁晦气!说谁做不起生意呢!你嘴巴干净点!”
“嘿!我这把嘴还真改不了。倒是你,地上这一摊水你看不着?你眼瞎?!”
陆冷玉在后头一阵无奈。本不算大事,李芳玉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说话这么难听,给孩子积点德吧!”
“我娃好着呢!要有什么事,就是给你俩气的!哦哟,大老爷们,和我一个大肚婆在外头吵架,也不怕被人笑。”
莲子姨和红奶奶打着圆场,暗暗给陆冷玉使着眼色。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大过年的,这主儿还怀着孕,想让陆冷玉上去劝劝。
陆冷玉面无表情,抓起比她还高的大扫把,径直往前。
李芳玉一愣,满心欢喜,却又怕她出手没轻没重真伤了人,正要把话往回收。那边夫妻俩也一愣,小姑娘平时不声不响,莽起来怕是不懂分寸,一时也歇了火。
陆冷玉立在中间,静了一会儿,听见李芳玉说算了,那边夫妻也憋出一句多担待。
到底绕不开一句——大过年的。
两边松了口。陆冷玉扫把往下一放,三两下把脏水扫到外头下水道里。半句话没说,事件彻底平息。
回到自己铺子,李芳玉大剌剌坐下,揉着肚子看陆冷玉干活。
嘴里还不停歇:“你就不该把那脏东西扫出外头。扫他们屋里去啊,怕什么!你一小姑娘,我一怀孕的,他还敢动手不成?”
陆冷玉嗯嗯两声,没往下接话。但她能听出来,李芳玉其实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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