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仙道简讯的那刻星野手里的剪刀掉了,尖锐的硬物碰撞,大理石地板发出声响,流川一个箭步弯下腰将剪刀从她脚边拾起,起身的慢动作里观察了身着过膝裙的星野腿上有无擦伤的痕迹。
幸好没有,放开拳,他松口气说他来弄吧。
路上买的鲜花,流川根本不会修剪,星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不得不接过这项任务,很快把花往流川遥手里塞。
“你是把你亲姐当助理了?”
流川遥又把花往Nate手里塞,流川父亲看不过去,喊着“我来我来”,然后对着一束新鲜娇嫩的芍药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星野站在窗口发呆五分钟有余,回复的简讯是瞬间发出去的,心还在犹豫。
“陪我去买咖啡。”
从某日起去买咖啡成了两人的暗号。
“今天想喝地道的。”
是想离开医院出去走走的意思,流川遥抓着她的手腕往地下车库去,十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某个能看得见公园的露天停车场,附近真有大排长龙的咖啡名店,嘱咐司机下车跑腿,留下充足的私人空间。
郁郁葱茏的草木在不远处延展至公园进口,停车场被参天大树所包围,东京正式入夏前,踩着春日的尾巴,两人促膝长谈。
“都要结婚了还没分手?”
芭比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一气呵成的姿势真像老电影中的法国女郎,一颦一笑美如画。
“这种事难道不该面对面?”
星野看着阴影下的烟头被明火点燃,她吸了口气,橙色的星火在眨眼。
“你知道我急,我藏不住,所以打算什么时候去领证?”
她的直接不再令星野觉得恐怖,第一次坐上法拉利时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已经变成了某种可爱的亲切感,时间真是迷人而磨人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一切。
“回美国后。”
星野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预料之中的引发了芭比的不爽。
“我的visa要到期了,没有工作的话会被逐出境,在日本签字要申请,回美国的话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她给出了不容置疑的理由。
流川遥感到两眼一黑,这是她再有本事也办不到的。
“Sh*t!”
猛吸一口烟,吐的是脏话。
“遥,不必想着帮我搞定工作回去直接签字,你知道我和枫的决定是最优解。”
星野预判了流川遥冷静过后的想法,先替她打通关系找份工作,回美国后工作签续上就万事大吉,只不过这怎么都不如一纸婚书来的便捷,与在美国篮坛打出名气的流川枫领证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被联盟签下后,这位年轻的日裔早早拿到了身份。
“他知道?”
流川遥真想把她那纯良的弟弟打爆头,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仙道彰能从流川手里抢走星野一次,那第二次也并非绝无可能。
“都知道,我在枫这里……没有秘密。”
几乎,没有。
在星野的概念中,答非所问不算欺骗,带有目的性的令人产生误会不算欺骗,只要不是在一道是非题或选择题面前写下错误答案都情有可原。
主观题是她的强项,玩多了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与迷宫,只一眼,出口一目了然。
*
在医院陪伴的日子教会了星野一件事,迎接新生倘若催人泪下,死亡更值得乐观的精神送走最后一程。
他们都知道,生命在尽头前的她听得见。
“星野,明天搬家公司会上门,我看过了那套房子完全可以拎包入住,还是伯父伯母想重新装修一番?”
星野是在电话里得知流川遥派律师将赠与合同送上门请家长签字的,父母不是贪财之人,一笔天文数字摆在面前不敢下笔。
签啊,流川家就是自己家,她说完就挂了。
流川遥的别有用心总是坦率直白,从这一点上看,她和流川枫的血液里流淌着同一种基因。
“直接搬吧,我看过照片没什么问题。”
星野知道,她越是不客气,流川遥越安心。
“衣帽间是不是超赞的!”
芭比转身从包里抽出两本法文版《VOGUE》往她手里塞,聊起时尚滔滔不绝:
“知道你没心思去逛街,看吧,把喜欢的款式圈下来写上尺码,其余的交给我。”
她仿佛在时装界摸爬滚打多年,毕生所学的武功在遇见星野后得以致用。
“坦白说,上面多数牌子我都没买过,该穿什么尺码还真不清楚。”
星野有一说一,将杂志随手放下,谁家普通人打开衣柜清一色的Chanel、Dior、Givenchy、Hermès呢?
流川枫在一旁听的快冒出鼻涕泡了,女人间的对话就算是他心爱的女人聊起,也是有够无聊的。
Nate坐在客厅听着全部对话,心里念着这家人真不一般,或者说他可爱的新婚妻子不一般。房子送了、卡在星野手里,至今没人提一嘴婚前协议。他有某种猜测,如果这两人决定草拟prenup,流川枫会和他一样接受到绝对不平等条约,且心甘情愿。
“晚上吃什么?”
如无特殊情况最近都不外出觅食,热闹的用餐氛围挤在整间医院最大的VIP病房内。
“想吃垃圾食品。”
星野成了拿主意的那个人,男人们对吃的不讲究,流川枫那份单独点,她和流川遥差不多吃遍了医院五公里内的美食,助理们跑了各大商场或小巷买来外卖,日式料理成了家常便饭后竟怀念起了留学时最痛恨的汉堡奶昔。
好吃是好吃,可胖啊!
“爸,今晚吃汉堡你没意见吧?”
她成功的拉流川遥下水,谁不爱吃热量炸弹?
流川枫彻底苏醒是晚上八点,这两晚都是他陪夜,到了下午开始昏昏沉沉犯迷糊,倒在沙发床上听耳边碎碎念逐渐静音,偶尔惊醒会被星野发现,她立即凑上前摸摸他的鼻尖,腾出身后的画面给他看。
妈妈也在睡觉呢,你放心。
从未有过不安稳的睡眠,流川枫回日本后没怎么睡好过,他总是担心在睡梦中母亲就这么离开了,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星野与他约定两人错开睡眠时间并且但凡他睡觉,她寸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确认妈妈也在睡觉。
她鼓励流川像她一样对着母亲说日常的琐碎,说留学那几年里的趣事,说他们恋爱中他做过的蠢事。
“我没有。”
流川揉着眼睛为自己辩解。
“哇,妈妈你看枫,他不承认耶!”
星野说自己早在病床前就把他的坏话说了七八百遍,她还有意识的时候会讲,我们家小枫就是这种呆呆的小孩,有劳你费心了。
“哪有。”
流川有些不服气。
“好啦,那你说交往中我做过的蠢事好了,我洗耳恭听。”
逗他可真有趣,星野想,交往前就发现流川枫的一本正经中时常带着冷幽默。
“迟钝。”
没想到他还真说了,起身绕过星野坐在床尾,握住了母亲的手,在星野好奇的目光下将话补充完整:
“不知道我喜欢你。”
“新年前。”
“圣诞前。”
“陪你去图书馆还书前。”
“在你问了数不清的傻瓜问题前。”
越说,简直越说越离谱,星野急了,连忙打断他:
“喂!什么傻瓜问题啊!”
流川瞬间变包子脸,他是真的觉得那些问题挺蠢的:
“关于篮球的。”
流川枫是在哪一刻爱上星野悠的,这个问题他没有深究过,星野只问喜欢她什么,从不问念从何时起。
“喂,你该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
这怎么可能……
“没有。”
呃……亲耳所闻还是有点打击人呢。
“那是我下雨天把你叫醒请到家里去的那次?”
“也不是。”
星野问着问着泄气了,什么嘛,讲了半天等于没讲,搞得好像很早就被她迷住一样。
“……”
流川从床边站起来,比星野足足高出一个头,睡醒或没睡醒的黑发如亮丽的鸦羽柔顺而蓬松,翘起一小撮时更显乖巧。人们总说这位来自于日本的年轻篮球选手目光尖锐如寒冰,扫过一眼留下刀锋剑影,看的人心跳不自觉乱了章法。
星野却觉得他好温柔,黑亮的眼睛是在下雪,雪花在眼里融化该有多浪漫。
“没有具体某一刻,是每时每刻。”
流川说,薄唇带着温热气息覆来,星野的心跳也乱了章法。
这句话,她想起了另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她对他,好像也是这样的。
*
流川的母亲最终没有等来星野的戒指,一周后,东京迈入夏初时节的朦胧,她安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星野会记得那日午后远在旧金山人们发布于社交网路的紫阳花都开了,两日后她牵着流川的手回到镰仓,看见了不输九曲花街的紫阳花盛开在和煦的日光里。
“她想回来。”
那就带她回来,撒在湘南的海风中,沉入湘南的海水里。
“小遥、小枫,我想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
父亲遥看来往船舶靠上岸,号角响起总令人感到惆怅与不舍,他需要一段时间缅怀半生的情感。
“那我过段时间来接你,等你准备好了。”
流川遥勾着先生的臂弯,点了点头。
这一晚所有人都留在了“日向府”,48小时过去了,流川枫看起来并不那么好。
因为他看着与平日里别无两样,有些过分的好。
除了睡觉的时候,比从前抱星野抱的更紧了,她感到被裹挟的双臂使尽了全力,那是篮球运动员的力量,别说无法挣脱,现在就连正常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枫……”
星野快要窒息,忍无可忍叫了他。
流川像是没听见似的反而将人笼的更凶,在她耳边紧贴的双唇大口喘气,全身发着力,要将她的骨头揉碎了。
“流川枫!”
星野的叫声充斥在这间位于二层的客卧里,惊扰了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人吗?
并不会,大家都睡不下去。
“悠……”
流川终于松了手,如梦初醒。
“做噩梦了吗?”
星野转过身看见了他额角的汗,与不甘心的眼神,他没有睡着却在幻境中挣扎,与假想敌作斗争。
“话没有讲完,还有很多。”
要告诉妈妈的,他看着窗说,半掩的窗帘另一半透进了月光。
你看,人去了那里。
这种话星野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即使只是某种安慰,可她是无神论者,人死了就是离开了这个宇宙。
要告诉他平行宇宙的理论吗?
“你可以怪我,怪我好了,我知道你不会但你应该那么做。”
从下定决心劝说他回美国继续参赛时,星野就将自己赌上了。
“我不会。”
流川说,淡蓝色的月光印在清泉般的瞳孔中成了五彩斑斓的黑,与钻石的火彩有着异曲同工之美。
“如果不是我劝你回去,你会留下的,你的话能讲完,你不会有遗憾。所以,枫……”
如果不牺牲自己,怎能换他半晚的安睡。
“我们的一辈子还有很久,平摊到每一天,每一天你只能怪我一点点。比如无视我讲的笑话、偷吃我喜欢的零食、只看你感兴趣的节目,或是在我抱你亲你的时候躲开。就这些,不能更多了。”
星野笑着说,拨弄起流川眉心零散的碎发,破碎的眼睛与破碎的心,倘若有什么能将它们重新粘合起来,那一定是星野牌固体胶。
流川睡的这侧在月照中,他的上睫毛被光打在下睫毛上,下睫毛看着长到不可思议,像是星野钱包夹层内的相片上,那个漂亮的男孩子现在有了挥之不去的哀伤。
星野托起流川的下巴,伸长了脖子凑近,他的身上总有她喜欢的味道,夹杂着湘南咸湿的海风,仍旧清爽动人。
“我不会。”
流川说,在她贴上之前,咬着她的唇吻了过去。
他不会无视星野的笑话,不会偷吃她的零食,会陪她看她感兴趣的节目,她抱过来或亲过来的时候,只会收获更多早已伺机而动的反攻。
她是固体胶,她是钥匙,她是他的解药。
下半夜,流川安然入眠。
*
流川父亲健在的情况下,流川母亲留了共有账户内的投资理财与现金给他,两人在海外购置的房产很早就归到了流川遥名下,除了一栋在加州洛杉矶的海滨别墅,原本是用作于去美国养老的,子女在哪就跟着去哪。
除了共有账户外,两人半数资产都在她名下,现在全都给了星野。
加州一套、镰仓一套,与看的人眼晕的银行存款,再算上赠予父母的东京一套,流川遥没有夸大其词,这个家庭的资产确实给了芭比任性的底气。
“我和你讲过,和小枫结婚,这些都是你的,我不争。”
流川遥催着她快签字,星野握笔的手正迟疑着。
“遥,决定的时候,妈妈已经……”
这些遗产是在她神志清醒时就分配好的,远比她说结婚时早。
“不重要,她说你们总会结婚的,你需要点婚前财产,我觉得没毛病。”
早在她说结婚前,流川遥就放弃了。
星野草草签了字,捏了捏流川正在放空的脸说,妈妈真的很疼我。
流川眨着眼嗯了一声,顿了两秒,补充道:
“我也会。”
安顿好一切后定了四张机票,回美国,回旧金山,回一个能看得见金门海峡的家,见一个等她解释的人。
飞机滑翔在平地,机翼迎风展翅,从窗口看城市飞速掠过眼前。看云层逼近,看夜空的星遽然放大,看东京像一场睡不醒的梦终于要醒来。
流川从包里抽出随身听,将耳机挂上,星野看着他伸出手递来耳机的另一只,感到背脊骨一阵刺痛。
她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看见了窗外有一张笑脸,她问过那人你真的喜欢我?
他说,比喜欢,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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