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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月十五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正值假期的大学生陈夷希随着家人回到老家进行祭祀。

陈家的儿女都很出息,很早就在城里有了体面的工作,陈夷希出生不久一家子就在城里定居了。只是家里的老人始终放不下乡下的田地,偶尔会一起回来打理一下,中元节里这般重要的祭祀活动,也都是在老家完成的。

村里有个不大的宗祠,共同供奉着几家的牌位。陈夷希和家人一起在这里点完了香,父母就先回去忙着准备贡品里的扁食了,自己则被留下看着火。

聚宝盆里燃着的黄纸纸钱,得看着烧完才能走。

陈家是来得最晚的,其他各家的人早就回去了,屋里只剩一家的香烛明明灭灭地亮着。陈夷希拿着根顶端已经有些焦黑的木棍,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下底部没有燃尽的黄纸。也许是盯着聚宝盆里的火苗太久,一时有些眼花,陈夷希抬头的时候瞥了眼屋里,只觉一道白影一晃而过。

哪怕陈夷希是再坚定不过的唯物主义战士,在这样的节日氛围下也不免打个哆嗦,连带着闷热的夏日也有了些彻骨的凉意。

列祖列宗在上,就别为难我一个小辈了吧?

陈夷希默默祈祷了一下。

没有风,聚宝盆里飘出的纸灰慢慢悠悠飞得到处都是,一些躲不掉的落在了陈夷希身上,被她几下掸掉了。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呛人的烟味、陈旧祠堂的潮湿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心生压抑。

烧完整叠的黄纸,陈夷希一个人拖着聚宝盆把熄灭的纸灰倒在了门口不远的大榕树下,又放回屋内。吹灭香烛后,这里的祭祀就算是完成了。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陈夷希注意到香案上白霜一样的霉斑,想来之前看到的白影就是这个。

陈夷希刚松的一口气,又因为屋内的黑暗提了起来。

太阳似乎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而香案的位置在屋内深处,吹灭蜡烛后几乎没有一点光亮。陈夷希心里毛毛的,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迅速出了门,沉重的木门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外面的天色很暗了,村里没有城市的光污染,也没有高楼的遮挡,可以清楚看到天空浓郁的蓝调,以及悬挂着的巨大而明亮的圆月。

下过雨的天很晴,没有一丝云,于是月亮更显皎洁,边缘与天空的颜色对比鲜明。简直像个贴图,陈夷希在心里吐槽。

她欣赏了几秒贴图月亮,走上田埂,准备穿过这几片稻田回家。田埂十分狭窄,勉强够双脚并排站着,下午的阵雨加上稻田长期的蓄水使得泥土地湿滑泥泞,踩上去没有落地的实感,反而会微微陷下去,然后沾上一脚底的烂泥。陈夷希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一方面怕失足滑进田里,另一方面怕踩到几乎和泥土一个颜色、在夏日田野格外常见的小癞蛤蟆——很难说哪种体验更糟糕。

也许是受到中元节微妙的节日气氛影响,总有种莫名的焦灼催促着陈夷希加快脚步,所幸一路上并没有碰到预想中的**地雷,当终于踩上田边的水泥地时,她才稍稍放松些。

跨过面前这个灌溉渠就到家了。

陈夷希抬头,看到了熟悉的水泥灰墙壁。

陈夷希愣住了。

老家的房子是有瓷砖贴面的。村里的人家在十几年间都陆续修了新房,无一例外都是规整的瓷砖贴面。

除了宗祠。

面前的,是本该在身后的宗祠。

那暗灰的、略有斑驳的宗祠后壁与陈夷希沉默对视着。

咚咚。陈夷希听到自己有力但漏了一拍的心跳声。

也许换个地方陈夷希会认为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但宗祠到家的路线明明是笔直的,什么时候走直线也能回到原点了?

五分钟绕地球一圈还是鬼打墙?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无论是哪个猜测都很离谱啊好不好!

陈夷希不信邪,陈夷希埋头继续走。

五分钟后,成功和宗祠门口的大榕树面面相觑。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在今天失去了她的信仰。

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陈夷希决定——

再走一遍。

这次是抬着头走的,陈夷希一步一个脚印,同时拿着失去信号的手机向四周照,一路的场景都十分正常,直到她踏上离家最近的水泥路。

再次回到宗祠背后。

非常丝滑的位移,陈夷希感受不到任何过程,也没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如果将这项技术运用于人类交通,那一定是跨时代的进步。

秉着重复实验减少误差的实验精神,陈夷希第四次踏上回家的路程,最后发现误差几乎为零。

明明远处还能看到自家房子的黑影,十几米开外田边的大路上也一直有零星的车灯闪过,但是陈夷希始终走不出这不到五分钟的距离,一旦和水泥路沾边,就会立马回到宗祠后方。

一定是虫洞!

陈夷希站在大榕树前咬牙切齿。

天空黑了大半边,另一边还是蓝调的颜色,圆月缓缓上移了些许,挂在榕树顶上,看着更像个贴图。

“咕呱”一只癞蛤蟆蹦跳着路过陈夷希的脚边。

迟了无数拍后,陈夷希终于在此刻生出些许面对灵异事件的恐惧。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太过安静。夏日的乡野,不该如此安静。

只要在乡下过夜的人,都会受到田野交响乐团的热情款待。像是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蟋蟀、知了、青蛙等等不同的物种会非常默契地在同一段时间发出叫声,又几乎同时中场休息,整齐划一,持续整个夜晚。

而现在这样长时间安静的情况,一般伴随的是——

倾盆而至的雷暴雨。

陈夷希下意识地就往宗祠屋里跑,仿佛这样人造的建筑拥有天生的安全属性,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一次次鬼打墙里作为原点岿然不动的宗祠明明更诡异些。

一把推开木门,陈夷希凭着记忆摸到了原先放打火机的位置,在手机的照明下点燃了手边的两根香烛。火苗还没完全腾起,暴雨冲刷的泥土味先一步冲进了她的鼻子,转身一看,豆大的雨点有不少甚至溅进了屋内。

除了贴图,还加载了天气模块,这鬼打墙还怪智能的。

吐槽归吐槽,陈夷希心里却是一点也不乐观。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可没有接受过鬼打墙逃脱演练,小说怪谈里看到的什么童子尿黑狗血她是一个没有,尽管目前她只是一遍遍在转圈,没有任何唯心的存在给她来个贴脸杀,但接下来的发展还未可知。

宗祠不见得是安全屋。

其实某种意义上这里应该更符合小黑屋的设定,但……列祖列宗在上,你们不会真的为难我一个小辈吧?

陈夷希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打火机。

突然,手机发出了震动,陈夷希抬手一看:

“电量耗尽,手机将在60s后关闭”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眼看着倒计时一秒一秒结束,积累的不快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好几圈,眼泪安静地夺眶而出,陈夷希抓着打火机的手指节泛白:“为什么……在家里不让我出去,在这里也不让我出去……凭什么女孩子非要追求安稳……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出去啊!”

压抑的、低声的嘶吼,在昏暗的房间里更像是某种疯狂的祈祷。

“嗤啦……”安稳燃烧的香烛闪出了火花,两缕升腾的白烟不科学地交织在了一起,陈夷希耳边响起某种略带愉悦的,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是愤怒啊。”温柔而亲切的女声。

“真好啊,你在愤怒。”

陈夷希目瞪口呆看着白烟在此刻汇成人形,甚至思考顾不上刚刚听到的奇怪话语。

也只有人形,那是个隐约能看出人形等身的,没有五官的……白烟?

陈夷希瞪大了双眼也没能从现象中看出本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老祖宗显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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