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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急时雨02

肖沐云大一的时候,准确说是大一下半年,他们屏幕媒体系去同校表演系参观交流。以班为单位随机抽签分配,肖沐云他们班被分到一个正在进行表演练习的班级,大家两两分组,互相指定主题,然后一起学习、分析、讨论,有人表演退伍军人,有人表演自己的妈妈,有人表演系里的教授,老师在教室里走动,不时做出指点教导,气氛很吵,但热闹积极。有一个离肖沐云很近的男生,没有跟别人组队,也没有主动跟别人互动,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此好一会儿,他忽然睁眼,问肖沐云:“你看出我在表演什么了吗?”

“睡觉?”肖沐云想了想。

“不是。”他说,“我表演一个人刚死不久的样子。”

“为什么是刚死不久?”肖沐云对他的形容很好奇。

“你见过死人没?”对方也爬起来,盘腿坐在他对面,男生个子挺高,长了一张像是爱讲冷笑话的脸。“人刚死的时候,看起来还跟活人很像,就像睡着了一样。但超过半小时,尸体会变得僵硬、关节僵直,血液也会受重力影响产生沉淀,面色看起来灰白没有生气。那样的人,你看一眼就会知道他是死人,那是自然状态下没办法表演出来的。”

肖沐云见过死人。高二那年,爷爷突然去世。他和妈妈两个人千里迢迢赶回老家,夏日酷暑,家里要遵循老家的传统守灵三天,老人的遗体只能放在制冷水晶棺里。肖沐云父亲再婚后生的二子肖嘉那年才上小学五年级,跟爷爷不亲近,被他妈强按着硬着头皮跟肖沐云一起在夜里守灵,不到一点钟就趴在旁边睡着了。肖沐云忍着闷热困倦和蚊虫叮咬一直守在棺材旁边,没人打扰,就靠着爷爷的棺材歇一会。堂屋的灯光昏暗,照得爷爷的脸色也昏黄。爷爷生前就很严肃,面上没什么表情,每根皱纹都透着威严和沉默。遗体的保存很好,可正如那个男生所说,即便如此,也一眼就能看出人已经死了。活气和死气无形,有时甚至无声无息,却能从肉眼直观的体会瞬间侵入四肢百骸每处感官,在那个陈旧的、潮湿的夏夜堂屋里,瞬间拉开令人无能为力的、不可跨越的距离。

那是肖沐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第二次是两个月前,他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

普通的感冒伤风却迟迟难愈,每况愈下,直到某日忽然大量咳血他才意识到不对。医生诊断他患有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病情来得突然,恶化得也十分迅速,高风险向急性髓系白血病转化,且伴随强烈多重并发症,他有很大概率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死去。

天气恶劣外加出了事故,后续公交班次几乎都取消了,肖沐云最终打了个车,到家附近时,已经九点半了。

白云路27号原本是电力局的宿舍,在肖沐云幼时,一家人都住在单位大院里。跟肖启明离婚后,闵淑华买下了一楼临街的门面,自己开了一家小饭馆养活母子俩。这里地段不算偏,但到底年岁久了,外表看起来不再光鲜,对面街几年前发展成了早市,吵闹又脏污,环境并不是很好。肖沐云从懂事起就想将来毕业后带他妈搬去个好点的地方。他从高中开始做兼职摄影,大学几年为了攒钱也四处接项目赚外快,但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即使离婚后也是闵淑华和肖启明的共有财产,肖启明再婚又育了一儿一女,经历下岗离异后的闵淑华绝不可能同意主动离开这里。

白云路这边的店铺打烊都早,毕竟老街坊,**点几乎都关门了。远远的,肖沐云看到自家店已经半落卷帘门,内里透出灯光,门口停了一辆凯越,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那是肖启明的车。车里隐约有人,肖沐云走近了,看到是肖嘉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

肖嘉今年已经上高一。他和妹妹肖璇长相都遗传母亲,五官较为立体偏硬朗,跟肖沐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同父异母的兄弟。大概也因如此,他并不喜欢肖沐云,两人从小见面也没什么交流。他现在车都不愿意下,肖沐云也没主动去跟他打招呼。这个时间刚好是他下晚自习的时间,看样子是肖启明接他们兄妹放学,顺路过来了。

是有什么急事么?

肖启明当年跟闵淑华离婚闹得不欢而散,再婚后倒是生活不错,有什么事还会支使肖沐云跑腿,自己很少主动过来,因为不想跟闵淑华碰面。这会儿肖沐云走到店门口,已经听见里面传出的争执声。“……别说八字没一撇的事,真拆到这一片你以为老职工宿舍的关系好办?”闵淑华面露嫌恶,语气也冷冷的透着嘲讽, “当初厂里情况困难,要不是我做主把房子买下来,有你现在惦记的份?肖启明,你缺这个钱?”

原来是听说这一带要动迁。

肖启明的声音也很不悦:“你说这些做什么?跟这些有关系吗?”

“投机倒把谁有你快?”闵淑华冷笑,“当年你那几个钱是怎么来的我都……”

“妈,我回来了。”

肖沐云没再听下去,他俯身抬起卷帘门,哗啦啦的响动顿时打断了屋内硝烟,剑拔弩张的前夫妇二人同时看向门口,一个坐在门口桌旁的身影也回过头来,小声却开心地叫:“沐云哥!”

不同于肖嘉,肖璇从小就爱黏着这个不常见面的哥哥。难为这种场面她还能乖乖在一旁坐住,肖沐云跟妹妹也打了招呼,这才转头向肖启明:“爸。”

“沐云回来了啊,怎么这么晚。”肖启明语气放缓了些,草草打量了肖沐云几眼,“都要毕业了,学校怎么还这么忙?”

“他要上班。” 闵淑华冷冷开口,“他自己一个人干好几份兼职。”

肖启明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大四了,也该出去锻炼锻炼了。一门心思学习文化知识那一套早就没用了,不多参加实践,铁饭碗也是说丢就丢。”

电力公司的倒闭导致了一大波工人下岗失业,他们这一代对此最有感触。肖启明在厂里倒闭之前就跟车间的几个师傅一起瞒着单位在城郊找了个仓库自己接活干,他们几个技术工人,脑子活络胆子也大,下岗后干脆顺势当起了个体户,离婚后生活也并未受影响。他不提也罢,一提起闵淑华火气顿时又上来了,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给肖启明脸:“你少在这说些屁话!他还没毕业就起早贪黑地打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给不了他生活补贴是你无能!肖启明,做人是要脸要良心的,我看你一样都没有。”

肖启明被骂得一张脸憋成枣色,也顾不上肖沐云和肖璇在场,站起身就跟闵淑华争吵起来。

店面不大,只有八张桌子,虽然陈旧,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父母离婚之前的事情,肖沐云年纪太小记不清,他童年记忆里最深的都是在店里写作业,帮闵淑华扫地、收钱、摆椅子。闵淑华时常在店里关门之后独自喝酒,喝到后面除了拿放酒杯的动作很重很懒散之外,几乎看不出人醉了。但肖沐云知道她喝醉了。她会一言不发地流泪,眼泪像雨天窗户上淌下的水珠,安静地从脸颊滚落,却牵动不起她任何情绪,好像在哭的人不是她一样。喝醉的闵淑华比平时更加冷淡少话,摇摇晃晃地被肖沐云扶去楼上睡觉,第二天起来若无其事照旧生活。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却始终因冷淡而存在隔阂,因知晓一切而尴尬疏远。

肖沐云沉默地站在一旁,任由肖启明和闵淑华吵架。他想,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夫妻因过去的感情纠缠争吵不休,血脉因道德责任彼此牵扯。肖启明和闵淑华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他和妈妈的命运却会永远绑在一起。只要活着,他们永远无法抛离彼此。

肖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拉了拉肖沐云的衣服。肖沐云低头,肖璇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是一个钥匙扣,上面绑了一个羊毛毡扎的小人,圆头圆脑的,没有五官,但很可爱。肖沐云眼里透出轻柔的笑意:“你做的?”

“是呀。”肖璇有点小骄傲地仰着下巴,“我晚自习写完作业就扎,终于练熟了,这是做得最好看的一个,我特意给你留着。好看吗?”

“好看,真厉害。”肖沐云点头。

肖璇很开心。她才上初二,个子已经很高,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她长这么大也没来过店里几次,闵阿姨脾气不好,但是想着能见到肖沐云,她还挺愿意跟着一块过来的。就肖嘉事儿多,一路都在抱怨,到了连车都不下,真没礼貌。

肖璇跟肖沐云说,下周学校有外宾,她作为学生会代表,要跟老师一起带领外宾在校内参观。她小声问肖沐云:“你来吗?”

附中也是肖沐云母校,当年还在附中念书的时候,肖沐云就是学校宣传社的,虽然已经毕业很久了,偶尔学校有个什么事,还是会有相熟的老师拜托他回去帮忙拍照。肖璇站得离肖沐云很近,她迎着光看肖沐云的脸,忽然觉得跟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面色似乎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看起来很累。

“对不起啊璇璇。”肖沐云沉默了一会,他的声音很轻:“哥哥最近可能会有点忙,下次再去给你拍照。”

肖璇懵懂地点点头。那边肖启明吵不过闵淑华,有些恼怒,起身要走。他向来要面子,在儿女面前被翻旧账对他来说很下不来台。见肖璇在跟肖沐云讲话,不耐烦道:“璇璇,走了!沐云,你没事要多跟弟弟妹妹联络感情。肖璇愿意跟你聊天你就多跟她说说,肖嘉也眼看要升高中,你有什么经验平时多跟他们聊聊,整天这里跑那里跑,有什么是比家人更重要的?”

肖沐云皱起眉头,没等他开口,门外车上传来肖嘉变声期有些粗哑的声音:“什么时候走?我还要复习写作业。”

“催什么催,”肖璇大声道:“你才考400多分,月考英语都不及格。”

“爸!你看肖璇!”肖嘉很恼火。

“好了好了,赶紧上车。”肖启明把女儿赶上车,没有同闵淑华道别。回头又看看肖沐云,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端详他,似是忽然察觉到长子神情冷淡,身形又单薄,心忽然一软。儿子优秀懂事,从小也没让他操过心,又一直跟闵淑华住在一起,到底感情是淡了。他说:“沐云,你好好照顾你妈。我看你气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你妈本来心脏也不行,你要是垮了,你妈怎么办?”

父子三人在夜色中离开了。

整条老街都隐入黑暗。闵淑华还站在原地,她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铁青,跟前夫争吵时的气焰还没熄灭,看到一旁从进门开始就不声不吭的肖沐云,心底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他是来要房子的,你听不出来吗?”闵淑华此刻面朝着窗外,没有看肖沐云,但肖沐云知道她是在质问他,阴影使得她脸上的皱纹和轮廓更加深刻严厉。闵淑华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但岁月已经把她的风情和神韵磨没了,只剩下一种冷淡神情下近乎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听到点信儿就跑来打房子的主意,你以为他是在替谁算计?”闵淑华抱起手臂,目光因情绪波动而向四周流连寻索着,“我告诉你,这个房子要是拆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你觉得他会想着你吗?肖家有车有房,你也姓肖,但你没有这些东西。他没管过你养过你,他什么都不会留给你!”

这样突如其来的发作多年来已经不知上演了多少次。肖沐云起初尝试着跟闵淑华讲道理,去安抚她的情绪,可渐渐他发现这些都是徒劳。离婚后的闵淑华像一个给自己的人生下了诊断书并且不再尝试自救的病人,她将自己沉没在失败中尽情发泄,从未想过好起来。

肖沐云觉得门外吹来的冷风吹得他胸口无比空荡,闵淑华尖利的质问刮着他本就脆弱混沌的神经,让他提不起力气,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争吵:“……妈,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有事要……”

肖沐云话都没说完,闵淑华像是知道自己不会从儿子嘴里听到任何满意的回应,甩手关窗,头也不回上了楼。

跟以往无数次被中断的没有结果的冲突一样,肖沐云什么也没有再说。

街上很安静,已经是深夜了,不知又有几家街坊邻居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肖沐云不知道自己在楼下待到几点,他似乎俯在桌上睡着了一会,门没关,寒风呼呼地吹着他的后背,将他滚烫的身体吹得僵直麻木,逐渐在半昏迷的睡眠中变成被瓦解的粉尘碎屑。忽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胸腔内像是被整颗肺填满了,血肿让他呼吸困难,全身都因用力而陷入一种微微麻痹的失知觉状态。

进行性骨髓衰竭的主要体现就是发烧、乏力以及出血。而除了这些,他表现最严重的是连医生都无法解释的一种情况:自从生病开始,他的血像成了发烧及晕眩的源头,血管像是忽然有了感觉神经,能清晰察觉出血液在其中失控涌动。他的血温度奇高,只要病症一发作便像岩浆一样在周身奔涌燃烧,仿佛有千万只野兽想要冲破他的胸口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撑破撕碎,令他周身灼烧剧痛的同时难以集中精神,坐立难安。刚开始吃药能缓解抑制这种症状,渐渐他需要加大药物使用的剂量,有时他会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里只有血液急速流动冲刷耳膜深处的水流声,然后他会开始呕吐,吐得整个胃都绞成一团,那股由内而外无法被安抚释放的躁动压力才能被稍微缓解一些。

他做过几次血检,没有任何一项指标的波动能解释这种现象。只能理解为,绝症之下,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要比想象中难走得更多。比□□痛苦更为难熬的是意志上的磋磨,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病,包括闵淑华。她只注意到肖沐云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咳嗽,精神不好,总是很晚回家,看起来非常疲惫。问也只是说感冒没好,闵淑华为此还去街道上的门诊买了许多感冒药。

深夜寒风里,肖沐云的咳嗽声压得很低,并非是他刻意,而是他此刻又开始发烧,浑身都没了力气。好半晌,他整个人蜷缩在桌前都无法动弹,直到挨过最难受的那段高热晕眩,意识和知觉才慢慢回归。上次吃药是下午六点多,他想,现在是几点了?

手机提示有几条消息,他划了两次没解锁成功,便不想再去打开。他又坐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后勉强起身,关了一楼的灯和门,又检查了煤气和水电。二楼的热水器有些旧了,烧水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噪音。肖沐云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后脑忽然涌上一阵晕眩,勉强站稳后发现鼻血已经淌到了下巴,连忙低头去洗,可洗了半天都止不住。造血功能衰竭,血液打着转随着水流涌入出水口,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被无可挽回地冲走。

他攒了一笔钱留给闵淑华。本想毕业后给她,但他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是不可能像爷爷那样平静地死去的,他死时的样子或许会很吓人。肖沐云抬起**的脸,看着镜子里面容苍白的自己,他审视着镜中人,目光像在审视一具陌生的尸体。一口气提在他的胸口,随着脸上、下巴上的水冷却慢慢离开他的身体,终于伴着鼻息吐完时,他整个身体都忽然间颓然松垮下去,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二十多年沉沉的重担。

他也将在炎热的盛夏消亡殆尽,从此和这个世界拉开长长的距离,活着的意志从未在他身上扎根稳固。

而他也从未试图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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