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相声演员沈意如。”
沈意如撩开右边的红帘幕探出身,透亮的青蓝色大褂穿他身上竟如披星戴月。他整个人如竹子宁静,比珍珠透亮。
这般恬静淡雅,可仔细一瞧,却又有股子宁折不弯的气性。
“大家好,我是相声演员荣意先。”
荣意先从左边的红帘幕里出来,红大褂衬得他体态修长,如枫的大红一着,整个人妖冶无边。他盯了一眼沈意如,嘴角噙起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便消失得彻底。
行内规矩,逗哏站桌子外头,捧哏站桌子里头。
待沈意如走近,两人并到一处,齐步走向前边的红桌。
沈意如站在桌子里头的捧哏位,趁荣意先还没往桌外迈步,抬腿,就往荣意先的小腿肚上来了一脚。
沈意如淡淡道:“杵着干嘛,滚外边去。”
荣意先脸上扬着假笑,把话筒往旁边挪了挪,压着音,咬牙道:“烂竹子!死东西!”
沈意如扬眉假笑,一巴掌拍在荣意先肩上:“别占我道!”
荣意先“哼”了一声,抬腿还了一脚回去。
没人瞧见的背后,一红一青蓝两件大褂的后摆都蹭上了脚印。
荣意先反手,指骨点了点话筒。
台下敲木鱼攒功德的声音顿时没了。
听相声敲木鱼,行内是没这规矩,但是菡萏园里的规矩就是规矩。
旁的爱豆拉横幅亮灯牌的,菡萏园里说相声观众敲木鱼,不仅静心还加功德,总归没问题吧。
荣意先抬高话筒,变了一副嘴脸,脸上溢着载不住的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重重地击打沈意如的右肩:“今晚,还是我们哥俩来给大家讲一段。沈郎呐,这回要给我捧得高高的,别给我摔下来。”
沈意如扒开肩上的爪子,又擦了擦右肩蹭上的灰:“那当然了。得把我家角儿捧到云端去,跟神仙肩并肩,一辈子摔不下。”
沈意如含情脉脉地看着身侧的人:“我还得给我家角儿捧一辈子。”
荣意先同样情深不移:“我呐。逗您一辈子。”
“那说好了。”沈意如伸手,眼神示意。
“当然!”
荣意先握上手。
两人同一时间使上大劲。双双手背上爆了青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荣意先垂手,中指的第二截上盖着袖袍。他得意地斜了一眼旁边,沈意如皮肤白,方才使劲那么一比试,白皮上凸了明显的青色血管。
沈意如查收到身侧投来的诡异目光,垂手,袖子一抖,大褂盖住手背。
“一生容易将心许,意先起者意必如。”
这相声还没开讲,台下一片起哄声。
荣意先站在桌子外边,抬了抬手,转而手心向下手背一压,示意现场安静。
先登场的起哄声落幕后,木鱼声登上台面。
“咚咚咚……”
功德 1,功德 1……
沈意如手上捏了柄折扇,扇面是青蓝的,蓝的天青的竹,淡雅宁静如其人。扇面刚开,他掩在鼻息下,一股翠绿的气灌满他全身,台下观众的凡胎肉眼是瞧不出的。
木鱼敲响的声音越是浓重,翠绿的色儿更浓甚。
荣意先指骨在桌面上的醒木上轻轻一划,同样盎然生机的气冲他来。
台下不断敲响的木鱼漾开两道气息,两道青绿的灵气环绕着两人,似在赌气又似在争锋相对,桌子里边和桌子外边隔出一道青绿色的屏障,像是面墙,除了台上二人,旁人辨不出来。
两道青光弥漫的气频频相撞,沈意如的眼神淡淡,不及眸中人来得凶狠,他手上折扇刚打开还没多久,第一排的观众唤了一声:“意琅。”
沈意如,赐字琅。
荣意先,赐字琢。
两人的字都是行内师父给起,都是“意”字辈。一个给的字是琅,一个给的字是琢。
闻声,沈意如抬眼,折扇从下半张脸上拿开。
青蓝的大褂映入眼帘,他抬步,从桌后边出来,三两步走到台子边,大褂轻撩,左腿一屈,朝着观众席半跪着。
沈意如:“嗯?”
第一排的女观众脸上带笑,把捧花和奶茶交到沈意如手里头。
沈意如没理会穿透在后背的视线,他颔首再低头,把捧花收到怀里,花是菡萏花,茶是四季春茶,大杯少冰,三分糖加大珍珠。
沈意如打趣道:“这花是刚从池子里摘出来的吧,还混着泥呢。”
“啊?”女观众手边敲木鱼的棍“砰”的一声落地。
“很喜欢,多谢。”沈意如笑道,“混着泥刚好新鲜,回头种在院子里的池子里头,正好给池子里的小鱼儿避避夏热。”
荣意先的目光凉飕飕的,像阴风,能把前边半跪着的角儿刮倒。半晌,他见人还在聊,出声道:“意琅是讨喜儿,但今日儿来的家人们莫不是太偏心喽。”
沈意如微拧过头去,斜了话筒后那道修长的身影,似嫌人碍事,“啧”了一声。
再回过头时,他面上依旧儒雅。
女观众把搁在木鱼边上旺旺仙贝塞到沈意如手里边。
他嘴角一勾,面上笑道:“家人们的心正正的,没偏呢。”
沈意如晃了晃手上一大袋的仙贝,朝后边人高声嚷道:“喏,先先宝贝,你的仙贝。”
荣意先脸上挂着假笑,眼底笑意全无,眸色一沉。
沈意如见状,嘴角一勾,又晃了晃勾在小指上的四季春茶袋子,他嗤笑道:“咱们先先宝贝,原是要讨茶喝,想是饼干太噎人了。”
沈意如打趣着,嘴角假笑的弧度更甚。
女观众:“这回儿来急了,下回儿给琢角儿也带上茶。”
沈意如起身把纸吸管拆了,饮茶挑眉笑。
醒木落桌,木鱼声停。
荣意先声音压下:“沈郎,今儿这出戏还唱不唱了?”
沈意如:“哟!还急眼了。”
他说着,揽了一怀抱的物件儿,三两步走到桌子后,把半个身子藏起来,抬手间,把茶放好,再把手上一大袋的仙贝推到荣意先面前。
菡萏捧花立在两人之间,沈意如后退半步,两人之间隔开一束菡萏花的距离。
“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荣意先先起了个头,笑了笑。
沈意如拍了拍荣意先的右肩,假笑戏谑道:“这诗是好诗,菡萏是菡萏,但你我可不是俏鸳鸯。”
荣意先假笑,傲娇道:“角儿,此言差矣。”
下边的观众席:“吁——”
有人喊话道:“一红一绿,大褂都不是一对的,怎么会是鸳鸯。”
行内规矩,一对的逗哏和捧哏,大褂最好要同色。
沈意如接话道:“此言如何差矣?”
荣意先起头:“正所谓——红配绿。”
沈意如强势接道:“赛狗屁。”
荣意先:“狗屁不比鸳鸯香?”
沈意如往台下一瞧,乐呵道:“我家角儿今个儿怕不是疯了。”
荣意先不甘示弱道:“怕是没咱们沈郎来得疯。”
沈意如:“你也疯。”
荣意先淡定接道:“哦?这又怎么说?”
沈意如:“昨天哈,打扫屋子里的阿姨来屋里头,说是咱们角儿那窝儿就是疯了的狗窝,乱得很。差得很。”
荣意先:“阿姨可没那么说。”
“阿姨说——”荣意先对上沈意如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只是较差。”
沈意如左手手背叠在右手手心,拍了拍,道:“较差不就是差得很嘛。”
“两者是有界限有本质区别的。”荣意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较差就是还行。但差就是差。”
沈意如:“没区别。”
荣意先:“有的。”
沈意如:“没的。”
荣意先:“……”
沈意如淡定接道:“哦?这又怎么说?”
荣意先:“昨天哈,打扫屋子里的阿姨来屋里头,说是咱们沈意如先生那窝儿就是发疯的狗窝,乱得很。差得很。”
沈意如:“阿姨可没那么说。”
“阿姨说——”沈意如对上荣意先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只是较差。”
荣意先左手手背叠在右手手心,拍了拍,道:“较差不就是差得很嘛。”
“两者是有界限有本质区别的。”沈意如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较差就是还行。但差就是差。”
荣意先:“没区别。”
沈意如:“有的。”
荣意先:“没的。”
……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别过头,同频地往后退了三步,朝下边鞠了一躬。在木鱼声响时,退场。
夜里,乌云密布。这天气黑沉沉的,不好。
沈意如立在一屋檐的瓦片上,双手环胸,颔首,看似一脸认真地听着一条黄狗和一条青蛇的嘲讽。
青蛇仙人:“前风水神,戏祖掌命戏灵掌运,到你这儿掌风水怎么就掌到了这十重灵台。你同上边两位掌天运天命的说两句好听的,求两位远古的神通融通融,没准能把你拉上去。”
沈意如脸上没有一丝愠色,他双手一摊,假笑道:“我本就是临危受命才飞升的,没那么多的妄求。”
“两位戏神是远古的神,我也算是跨世纪的半仙。”沈意如挑了挑眼皮,眼波中没有一丝波澜,他道,“我虽在九重阙上混不出什么名堂,但是这人间反倒是混得开,我讲相声可是风生水起的,几位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我菡萏园听一听。”
房顶上的黄狗仙人嘴角一翘,道:“讲相声?不会是跟那娲娲蛇吧?”
沈意如余光瞟见红蛇尾巴,他微耸肩,道:“正是。”
青蛇仙人:“那娲娲蛇长在女娲娘娘座下,可是有女娲娘娘护着的,你跟他比,何时能出十重灵台?何时能重新回天?”
九重阙上的神仙被贬落到第十重阙,也就是所谓的十重灵台。十重灵台会为陨落被贬的仙人择三世宿敌,得胜者,重新位列仙班。失败者,魂飞魄散。
沈意如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这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面前的两位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们不乐意了,“唰”的一下,拔剑的拔剑,出拳的出拳,蛇尾一甩,狗尾巴一摇,直逼沈意如来。
沈意如跳过几片瓦,手中的折扇出,他嘴上默念——
“一片,两片……五片,六片。”
“倒!”
在跳过第六片瓦的时候,他手中的折扇归到手中,眼前的两位一并倒下了。
“哟,沈郎好功夫。”来人一袭红衣,衣摆底下的尾巴动了动,极为漂亮的脸上带着妖冶的笑,引得天上的云散去,藏在云下的月亮出来了。那副极致的长相,似要将圣洁清冷的月亮都沾上美艳的红。
荣意先的蛇尾巴收了起来,他一脸遗憾道:“我还想搭把手,可惜没机会了。”
沈意如瞟了一眼荣意先,道:“搭把手就不必了。毕竟我也不知道你这蛇来,是跟他们站一块对付我的,还是要做些旁的什么。”
荣意先:“自然是帮您的。”
沈意如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帮我?我好大个脸。”
荣意先原本傲娇的脸色一变,他拧眉看向沈意如的身后,黄狗仙人和青蛇仙人重新战起,朝沈意如后背袭来。
荣意先蠕动的蛇尾如利剑,“啪”的一声,甩在一狗一蛇两位仙人的脸上。
沈意如看着眼前人。
荣意先:“看我干嘛?”
沈意如挑眉:“回菡萏园?”
荣意先:“走走走!回家!跟这帮废物纠缠个什么劲。”
菡萏园。
荣意先坐在菡萏西厢的最西边。
“沈意如,你也算救你一命,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沈意如坐在菡萏东厢的最东边。
西厢,东厢,最西边,最东边,绕一圈,正正好两两相望。
他道:“哦?你我宿敌?要报答?不会是要我把命折在你这儿。”
荣意先:“救人又害人,我可干不出此等荒唐事。”
沈意如没说话,看他。
荣意先:“告诉我个秘密呗。”
“这不就是要我命嘛。”沈意如笑着说完,把帘子一拉,道,“不说了,我要睡觉了。晚安,角儿。”
荣意先盯着晃动的帘子最终停下来,许久没说话。
“梧桐树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唐代诗人卢照邻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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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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