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
十一
……
十九岁
二十！
苏瑜激动的双眸几乎要擦出火花来，满脸挂着慈父般的笑容，喜滋滋地等着小孩长大。
他乐得太多，孩子长得太快。
待反应过来时，情况已经不对劲了。
欸？
眼前忽然黑了一片——苏瑜瞬间收起脸上的笑，看向已经长到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子。男子仍然闭着眼，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这脸……果真和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相像。
只是，苏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因为此时此刻，男子的双臂撑在他身旁两侧，整个人悬于上方，像是把他压在了坑底。
这坑，还是他给自己挖的坟。
好乖乖，才一长大就会给“亲爹”送葬了。
“那个……”苏瑜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
原本他还想着，“父子”两人初相见，应该拍一掌过去立立威，但陡然记起自家老爷子从前在他屁股后面挥出的几下鸡毛掸子，一改念想，打算做个正经的“慈父”。
虽然这个“后代”的成长方式异乎寻常，但他都长到这么大了，应该会说话了吧。
苏瑜暗自思量着，终于还是压抑不住一腔期许，开口时一不小心劈了个叉，破着嗓子说：“醒……醒。”
男子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露出一双颜色稍浅的眸，里头毫无情绪，静的像深沉的湖底。也像一面无暇的镜子。苏瑜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他也清晰地看到了苏瑜。
“你……”
下一秒，男子开了口，眸光跟着一闪，流淌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情愫。他的声音里满是长眠梦醒后的沙哑，于是清了清嗓子，想继续说些什么。
“咻——！”
突然，一支利箭划过长空，直冲坑里的两人而来。
男子瞬间警觉，撑在苏瑜身边的双臂一抬，一手握住他的腕子，一手揽住腰，带着人从坑底旋身而起。躲开了第一次暗算。
接踵而至的利箭声散落在周围，苏瑜被人护着，看不到确切的情况，只能体会着忽然到来的悬空感，然后又落地，还没触碰到一点踏实安心的泥土气息，再次腾空。
耳边簌簌的风声不停，苏瑜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定住目光，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
“嘭！”直到一声巨响，把苏瑜刚点燃的记忆火苗掐灭了，他倏然回神，攀着“后代”的肩膀，向下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他父母的墓碑碎了。
四分五裂的石块并不安详地躺在地上，一旁的土地竖插着一只还未消散的箭。
这些箭显然不是凡人所用，通体是白色，冒着丝丝缕缕的……应当是仙气。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哪是仙门之人应有的！
是乾云山的人。
除了乾云山，再没有其他仙门和苏瑜有纠缠了。
苏瑜霎时红了眼：“放我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们！”
“现在的你打不过他们，阻止不了。”男子冷静地为他分析现状。
苏瑜一下泄了气，他想起复生后在乾云山的遭遇，心有悲恸，也憎恨自己的无力。他偏过脸看向“后代”，轻声问：“那你能，帮我吗？”
既然他可以飞在空中，想必也是个身怀仙法异术的人。
男子想了想，说：“刚醒，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没事。”短短两个字，仿佛是开战前的应许。
“好。”男子说着，忽然带着苏瑜急转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
苏瑜放开他，转过身一看，不远处的半空果然立着一个乾云山的人。
是个样貌清丽隽秀的女人。
被困乾云山的时候，苏瑜听山中弟子称呼她为戚长老，似乎是个比掌门还有威望的人。
戚长老的目光似乎放在了他的“后代”身上，略微诧异地歪了歪头，顷刻后，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她轻轻向下一挥手，空中又出现了数十支利箭。只是这次不同，箭身不再是纯粹的白色，变成火红的烈焰色彩，正在熊熊燃烧。
火箭迅疾落下。
苏瑜的眼眸里映出了灿烂的火光，在灾祸即将到来时，他下意识身边的男子往前一堆，莫名很放心地说：“交给你了！”
男子愣了一瞬，叹了口气，然后指尖一动，唤道：“来。”
坑底散落一地的蛋壳随着风聚到他掌心，融成一片金光，又渐渐化出一把斧子的形状。
他猛地一握紧，一把巨大的银斧赫然出现在手中。
与此同时，男子一头青丝从发根开始慢慢变白，一直蔓延到尾端。
手起斧落间，他劈出一道劲风，把飞来的火箭尽数震破。连带着乾云门的那些人也被震退三尺。
“厉害！”苏瑜在后面满心激动地夸赞。
男子瞥了他一眼，沉默：“……”
空中，传来了一下接着一下的掌声，源于戚长老的双手。
她嘴角的笑容依旧，只是多了一分奇诡，看着男子说：“看来我的记性还不错，五百年过去了，还认得出你——平天台上的金官大人。”
“平天台？”苏瑜咕囔着，“那是什么地方？”
金官又是个什么官？
听上去很有钱。
“想来金官大人沉睡了许久，方才醒来可能还不大适应自己的实力，拿着斧子的手都有些抖呢。所幸我今天来也不打算和你缠斗，只是来断了这位苏公子想要赴死的心。”戚长老说着，别有深意的目光转向苏瑜，“还请苏公子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死不了。”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领着乾云山的人御剑而去。速度不疾不徐，大约是认定了身后的人不会追上来，也不会耍阴招偷袭。
“她这是嘴硬吧，”苏瑜一边捉摸着，一边走上前来与男子并肩，“哪有手抖，我看是刚刚那一下太厉害，把她劈怕了。”
“你想死？”男子忽然沉声问道。
苏瑜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无端觉得心虚，小声回答：“之前是有点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看见你，我就不想死了。”
“为何？”男子迫切地问。
“你问哪个？如果是在问后一句的话，我不是说了么，因为你的存在。”苏瑜转而说，“你很想我活吗？”
男子淡淡地应了声：“嗯。”
这声应答稍显简朴，但还是惹得苏瑜心潮澎湃，止不住地想：不愧是我的好大儿！有孝心！
“好吧，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苏瑜伸出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块儿，在男子面前比了个手势，“你可以答应我吗？”
“什么？”他问。
苏瑜没有直言，抬手在他两边肩膀上沉重地一拍，先把某种慈爱和善的感情传递给他，“叫爹！你应该叫我一声爹的！”
忽然，整座风谷都安静了。
周围的风似乎再次停了下来。
良久，男子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风再次吹动起来，卷着金黄的花瓣拂过他脸庞。他一抬手，捏住其中一瓣，用足了力气把它碾破。
苏瑜定定地看着花瓣残破凄惨的样子，“……”
嚯。有点凶。
“乾云山的那个戚长老说……你是什么，金官大人？听着像是个厉害的神仙。而且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从一个蛋里钻出来，趴在我肚子上，我就以为……”
男子从他未尽的话语和逐渐冒出星光的眼睛中察觉到什么，顺着接话道：“以为我是神仙转世，身上的血脉还与你有关。”
苏瑜牵了牵唇角，没应声。
却意外地听到男子说：“确实如此。”
“！”苏瑜愣了一下，随后一惊。他都快把自己的“荒唐”念想丢弃了，却不想有人的一句话又把“爹”这个字捡了回来。
他正想大着胆子再次开口。
陡然被截胡。
男子先一步出声：“你现在的名字是？”
“苏瑜。”
苏瑜看着他的神色，试探问道：“冒昧一问，你有名字吗？”
眼前这位疑似神仙转世的人去，看着不像是初生懵懂，他好像……还有自己前世的记忆。
苏瑜本想给他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但现在一看，不太合适。
男子回想了片刻，说：“有名无姓，名为时序。”
“没姓？”苏瑜一转脑筋，说，“不如随我姓苏？。”
男子点了点头：“好。”
苏瑜也点了点头，满意地说：“苏时序，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了。”
“嗯。”
苏时序终于放开了手中被碾碎的花瓣，不经意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你好像还未说明——你为何寻死？”
“……”
被发现了。
竟然没忽悠过去。
苏瑜轻咳了一声，咳着咳着又叹了口气：“关于寻死一事……是那位戚长老，她说，她在我身上设了一道命符，只要我活着一日，就要为她所用。她命门下弟子杀害我全家，不是什么良善。而她单独留下了我，定是有所图谋。我不愿意成为恶人手里的一把刀，但凭借凡人之躯又反抗不得，便想到了……”
苏时序握住他的手腕一翻，捏着脉搏跳动的地方，把一股灵力运入他体内，“没想过反抗吗？”
“想过，在乾云山时也试过很多次，都没成功。后来我意识到仙凡有别，终究不是她的对手。但已经被下了命符的我，就算只是有心想要修炼提升实力，也需要得到戚长老的允许。”
苏瑜苦笑着，心里泛酸。
他的肩头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刹那间，感觉手腕以上的地方涌起了一种酥酥麻麻的热意。他轻咬着后槽牙，正要开口婉拒，被拦了下来。
“别动。”苏时序说。
“哦。”一声略带委屈的应答从苏瑜的齿缝间挤出来。
乖顺地等了一会儿，苏时序终于收起灵力，并给出解释：“我探过了，你体内并无命符的痕迹。”
“啊？”苏瑜诧异道，“真的吗？”
“真的，”苏时序仍然握着他的手腕说，“你被骗了。”
“竟然骗我！”苏瑜愤愤道。
“很过分。”苏时序接过他的话。
手腕上的热意还没褪去，只是温度稍微降低了一点。
苏瑜一低眸，看着手与手腕触碰的地方，委婉道：“时序啊，你探完了吗？可以放开我了吗？”
苏时序没有立即放开，也低着眸，似乎神游在外。
少顷，他好像才明白过来苏瑜话里的意思，慢慢收回手。
“我们做个交易。”他忽然说。
“什么交易？”苏瑜问道。
“我帮你把那边的两座坟墓修了，你把关于苏瑜事情都告诉我，可否？”
苏瑜望向不远处双亲睡下的地方，没一点儿犹豫地答应下来。
对于金官大人来说，修坟是件很简单的事。苏时序施展两道法术出去，那些散落的石块自动拼合起来，恢复原状，还往外闪了两道金光。
对于苏瑜来说，讲述自己活着的二十年，也很轻松。就是废了点儿情绪。
从前的他潇洒自在，有温暖的屋舍可住，有数不完的金钱可花，有母亲疼爱，有父亲教导。
不过一夜之间，那些他已然习惯了的生活，都化作云烟消散。
寒庭铺血，泣涕如雨，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说完短短的二十年，苏瑜坐在草堆上，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良久，他仍未收回目光。
也没有人打破这莫可名状的时刻。
心头不知为何翻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仿佛无形之中，他在未知的故事里拽住了一条牵丝挂情的线。
这条线很长、很长，而他只拽住了一端……
苏时序终于转过头，也看向他的时候，苏瑜轻声说：“我也算是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我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度过了漫长的进程，也算是有缘分，所以，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苏时序：“你说，我都会答应。”
“可以陪我，走完接下来的路吗？接下来，我可能会去报仇，可能报仇不成，当个闲散的废人。总之有你在，我想我会活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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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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