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时针一分一秒往前走,有一双鬼手悄悄覆在石英钟上,往前,往后,无聊地拨弄着这套房子里的时间,祂在等待着,一个更适合出现的时间。
滴答,滴答。
手机上的北京时间和石英钟被调拨过的时间重合,九点整到了。
高大的鬼影巡视领地一样在屋子里乱转,有什么东西被它咔哧咔哧地撕碎了。
没有约束的黑夜如期降临,属于黑夜的东西在黑夜里更加猖獗。
门外声音格外纷杂。
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外面耀武扬威,聚众狂欢,并且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罪行,它们从这个沙发跳到那个茶几,从这个房间跳到那个浴室。
老鼠跳在塑料包装袋上,簌簌作响。
老鼠碰掉并打碎了瓷碗,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鼠开始啃木头,咔嚓咔嚓,听得人牙酸。
老鼠打开了水龙头,滴答滴答。
老鼠开始一下一下撞门,‘砰砰’、‘砰砰’、‘砰砰’。
……
但他家没有老鼠。
不是老鼠。
撞门的……是鬼。
鬼打开了冰箱,撕开了包装袋取出里面的生肉,人模人样地将它放在了碗里,但祂不擅长用碗,把碗打碎了之后不再假装文雅,开始生啃冻肉,‘滴答滴答’,不是水龙头被打开了,是生肉的冰化开混着鬼物的口水滴在地板上。
现在,鬼吃饱喝足了。
正当江浔仔细分辨外面的声音,判断祂在做什么时。
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万籁俱寂。
这种条件下,微弱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江浔内心狂跳,为什么不撞门了,祂是放弃了,还是——
已经进来了?
但,鬼真的需要通过门进房间吗?祂是在撞门,还是在跟自己贴在门上的黄符对抗?
江浔蜷缩在床上,被子蒙过头顶,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敢动。
尽管直面过鬼怪,尽管内心有对抗鬼怪的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对鬼怪的害怕、恐惧,是他身体里的本能。
他有点怀念在芦易的梦境了,最起码在那里面他是无敌的,虽然他现在有点儿分不清梦还是现实了,这让他有种冲出去拿刀砍死鬼的**,但手心中滚烫的符纸让他克制住了。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又有声音了。
是拖地的声音,湿漉漉的棉布条拖在地板滑动。
万物都有痕迹,每一种痕迹都有对应的行为,这代表着鬼的哪种行为,江浔发散思维,突然想到毛骨悚然的一幕——
可能是头发,这东西留着长发,沾水后倒立在地面上拖行,找角度,找位置,只为了透过门缝里偷窥屋内的场景,不,不一定是沾水,更有可能是血,从颅顶源源不断冒出的鬼血。
一阵恶寒后,江浔躺得更加心如死灰了,但真死大概率也会被芦易追着跑,他又不乐意……这还是他这一个月来第一次这么想睡着。
门外的声音又停止了,江浔在被子里面有些控制不住发抖。
没事的。
会没事的。
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但是——
嘻嘻。
小孩子独特的尖细声线,嘻嘻笑着,仿佛缠绕着荆棘的蛇,穿透墙壁,从水泥里渗进来。
江浔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恍惚间觉得,那道声音离自己极近,就落在了自己床边。
伸手捞就能捞到。
外面再一次热闹起来,像是人间灯火一点一点亮起来一样,越来越多的鬼怪制造出越来越多的声响。
江浔意识到,不是一只鬼,门外的不是笔仙,因为自己有了阴阳眼,所以自己现在看到、听到的,首先是先锋,然后是开路,现在则是真正的百鬼夜行。
那笔仙呢?
自己可能被祂抛弃了。
屋外喧闹纷呈。
屋内,江浔孤独盘坐在卧室正中,他在一个离四面墙都远的地方支起了一张床上折叠书桌,然后轻手轻脚关了白炽灯,转而点燃一盏小蜡烛灯,蜡烛散发出的柔柔暖意顺着光张开的弧线,踱步到江浔黑青色的发旋上,他微垂着头,沉静萧索,满脸肃穆地看着手上淘来的书。
书上说,白炽灯并不能驱鬼,反而会和灯塔一样引起鬼的注意,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这和神婆告诉他的一样,他刚才向天师、神婆求救。
天师联系不上。
微信里,神婆发来三条信息。
1.关灯,燃烛。
2.注意四周墙上贴上辟邪符和隐匿符,如果被鬼损毁,及时补上。
3.保持安静,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一般百鬼借道只是赶路路过,没有怨气,不会伤人,但也不要太放心,保持警醒,把百鬼夜行熬过去再说。
最后,神婆又说:鬼神借道,往往会集中在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这时间段过去就过去了,当然,如果觉得自己实在是熬不过去,也有别的事情做,至少可以……写封遗书。
江浔问她,他供奉的神去哪儿了?
神婆倒像是司空见惯了一样,直说算你倒霉,神没成型之前不可能硬碰百鬼,应该是躲着了。
怕鬼的神。
其实就是鬼而已。
他只能靠自己。
现在不能躺着,要把鬼熬走,这意味着卧室的符纸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屋外贴的符,是他为了省点钱,自己买了黄纸朱砂,照着买来的驱邪符画的,本来还觉得有模有样,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太好。
“为什么我死了,杀人凶手还活着?我要报仇!”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不要再打我了,我要被打死了……不对,我已经死了啊,呵呵,还好已经死了……”
“梅哥,我随着你来了,你在哪儿,我怎么在阴间找不到你?我是平儿啊。”
“有人吗,人在吗,人都去哪儿了?快出来和我玩儿啊。”
娇媚的笑声、痛苦的抽泣声、嘻嘻的引诱声、痛恨的咒骂声,所有声音被熔炼成一颗带毒丹药,卡在江浔喉咙里,既吞不进去,又吐不出来。
他看着淘来的古书,但实在是静不下心,又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想了想,还不如写封遗书。
他提前在纸上写道:
外面全是鬼,感觉自己快死了。
该死的芦易(划掉),该魂飞魄散的芦易。
该死的笔仙,该死的神婆,该死的天师……但现在面临死亡的却是我,呵呵。
我肯定比芦易怨气重,我要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我实名举报陈易和李唯青(神婆)乱搞封建迷信,一定要彻查他们,还有芦易背后肯定也有组织。
不是疯言疯语,没有精神病,也没有嗑药。
谁来救我?
江浔一脸平静地发泄着情绪,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力透纸背,写完,他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上,谁来救我?
他瞬间有些脱力,咬牙切齿地把这句话划掉。
又写,谁来杀了我?
划掉。
这次,他直接把这乱七八糟的遗书烛火上点燃烧成了一团灰,当火舌很快燃到江浔指尖时,那一瞬间的痛觉让他轻笑,这遗书比他还先死。
另一头,一片狼藉的天师家里。
陈易浑身是伤,他看着地上一连串脚印,右手握着手里的桃木长剑,左手捏着黄符。
听声,辩位,凝神静思,呼吸声从右边传来,鬼在……左!
鬼怎么会有呼吸呢?不过又是些鬼把戏罢了,他当机立断朝左挥剑砍去。
砍空了。
又被耍了。
陈易筋疲力尽,来不及格挡,青灰色的鬼手一闪而过,从右伸过来直直掐住他的喉咙。
符咒,也无济于事。
陈易被鬼掐着举起来,握剑的右手被连腕切断,鲜血飙出,有些飞溅到地上、墙上,有些却如遇到了透明玻璃般被拦在离墙一米的空气中,诡异地拉出一道道痕迹,往下滴落。
月色横移,堂皇的照清了客厅的这个角落,陈易终于看清了这只突如其来又强横无比的鬼,不是记忆中那些任何可能会报复的鬼。
而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眼前的脸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几天前才见过,陌生是因为气质大变。
如此冷峻,如此暴力,破坏了美感,那种溢出来的无法言明的鬼气,让人一眼便看出来祂的嗜血和残忍。
“江浔?”
陈易恍惚道:“不,你是他养的鬼,为什么来杀我?难道你知道我想把他收做藏品,所以来杀我?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想而已,我可不敢真的将他收为藏品,藏品太美了也不是件好事情。”
事到如今,陈易也只是苦笑,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笔仙没有说话,只是越发阴冷,渐渐加大手上的力道,用的力气大到可以握杀一头牛,陈易却还没死。
他痛苦万分,却没死。
笔仙丢下他,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陈易没有挣扎,却喘过气来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没办法杀了我,它还没实现我的愿意,我不会死的……”
“镜屋?”
笔仙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嘶哑。
陈易笑声戛然而止,意外地看向笔仙,他若有所思道:“你知道镜屋,难道你也在那里许过愿?”
“那你就更应该知道,镜屋拥有凌驾在神鬼之上的力量,在我实现心愿之前,我不会死的,我的心愿是要活着实现的。”
陈易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想到利用镜屋的规则——许的愿望在实现的时候收取代价,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
他许的愿望是,活着拥有这世间最美的藏品,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收集藏品,但它们都不是最美的,他一直没实现愿望,就会一直活着,没有人能越过镜屋的规则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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