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见了鬼。
四五年失踪的前女友站在太阳底下朝她招手。
清高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思议地问旁边的同事：“你们有看到前面有个人吗？”
“什么人？”同事一手拎着办公用的托特包，一手举着冰棍，忙着舔底下化的水，一眼神的功夫也没有。
清高揉了揉眼，过去她觉得演员演得太千篇一律了，但是真到这时候，她就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举动，揉了揉，看看是不是自己花了眼，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没有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清高自言自语，还自我肯定，“对，我是认错人了。”
谁知道不远处那个人走过来了。
她走一步，清高退一步。
同事回头看她：“咋了？你东西落了？”
她们这会儿刚下班，还在公司楼下。
“清高！”那个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的人举起手猛摇，一脸阳光灿烂地和清高打招呼，六百度近视眼都能看见她笑得挺不要脸。
清高拔腿就跑。
那个人愣了一秒，拔腿就追。
同事目瞪口呆。
就看着她俩你追我赶，累得气喘吁吁，围着花坛转圈。
“你跑什么！”那个人气急败坏地喊。
“我没跑！”清高反驳。
“你这还叫没跑！”
“我锻炼身体！”清高面红耳赤地强词夺理。
“行！”那个人停下来了，双手叉腰，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那咱们一起锻炼。”
清高被她这下操作弄得措手不及，也停下了。
两个人中间隔着个小胖墩似的丑花坛，清高呆呆地看着她，穿过无数岁月。
她曾经很喜欢她的。
真的。
很喜欢，很喜欢。
想起来心都会痛。
不是为对方。
是为自己。
“你躲我干嘛？”夏日炎炎，那个人皱着眉，盛气凌人，“我还能把你吃了？”
清高说：“我怕你整我。”
……
时间停滞了几秒，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天色暗了下来。
“我什么时候那样对你了？”那个人的语气放轻了。
“无时无刻。”清高说，“现在也是。”
清高是个有点敏感的女孩，她不会轻易地喜欢谁，一旦喜欢谁，她就会奋不顾身地投入进去，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全部，俗称恋爱脑。
她面对久别重逢的前女友的这种表现，可以说是PTSD。
不过开了头之后，再说别的就好说了。
只是对面这人罄竹难书，做的孽口述七十二小时都说不完，清高张张嘴本想对她痛批特批一顿，结果哑口无言，还显得像个傻子。
她也不急，就等着清高讲，讲她的那些罪恶史，她的过错书，那样，她还觉得她们还有可能，最可怕的，是没有话要和她讲，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纯粹恶心她。
清高想了半天，决定为自己扳回一局：“总之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不管你找我是什么目的，现在你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
她却话题一转：“虽然当年我有问题，但是你难道就没有问题？”
清高怒目圆瞪：“我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做了三次舔狗，你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我自认我对这段感情问心无愧！”
她一下就抓住了清高的小辫子：“你说你舔了我三次，可是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水果是……”
“青提和草莓。”
“最喜欢的季节……”
“夏秋过渡期。”
“最喜欢的天气……”
“小雨的阴雨天。”
“最喜欢吃的菜……”
“上海青。”
“最喜欢的……”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火烧云，最喜欢的动物是大象，最喜欢的作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最喜欢的电影是……”
清高不说下去了，因为看见了她的脸上浮现出尽在掌握的神色，洋洋得意的样子像在说“清高，你看你多爱我啊，还要再否认吗？”
她又一次被她愚弄了。
该死的，徐之荧。
她根本就算准了自己对她旧情难忘，所以才引诱她演这出戏，什么证明，什么问心无愧，什么过去现在，她受不了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清高要哭了，但是看到不远处还有同事在等着，又不想让人看笑话，更不想让徐之荧看笑话，她的话是挤在牙缝里吐出来的，字字锥心，恨之入骨，眼睫毛湿润了，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徐之荧看着她，很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清高，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她的样子没变什么，还是很漂亮，漂亮得势不可挡，没人能不为她让出前路来，但这一次，清高必须要让她为自己让路。
徐之荧不能一直挡在清高向前的路上，她早晚要克服这一点。
“没关系，不重要了。”
如果说在今天以前，清高还时不时地回想徐之荧，开心的时候想一下“之荧现在在干什么呢”，不开心的时候想一下“之荧还好吗”，那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只记得徐之荧的好，不记得徐之荧的坏，但是这次重温，让她彻底记起了徐之荧的恶劣，徐之荧的狠毒，并且不会再忘了。
徐之荧总是这样，突然出现，等你爱她爱到无法自拔，又突然消失。
循环往复。
清高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么被她耍的。
“清高。”徐之荧骄傲的漂亮脑袋终于低下了，这个角度显得她的下颚特别窄，眼睛特别大，所以不好说她是不是在装可怜，真可怜的人会像清高这么狼狈，被这么煎熬的心翻烤着，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妆都花了。
可是看徐之荧，虽然没化妆，但那张脸还无可挑剔着，每块肌肉走向都恰如其分。
她是电影演员吗？
清高不想说自己在这等着是为了看徐之荧痛哭流涕地对她下跪认错，但她确实瞬间就端起了架子，等着徐之荧说出那些花样百出的破烂借口，然后她再高高在上地说“哦，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对你到此为止了。”
可是徐之荧没有。
等到清高都不耐烦了。
徐之荧捂着肚子跪了下去。
她确实跪在了她面前，不但如此，还一头栽倒了过去。
“徐之荧！”清高立刻把她抱进怀里，这次她真哭了，“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呀？”
在徐之荧消失的那几年，清高常常在心里咒她死，她死了，清高就可以说她们的爱情的确光辉伟大，徐之荧不是不回来了，不是断崖式分手了，不是冷暴力，而是——死了。
可是现在清高又不这么想了。
她在想，我错了，我之前说的话都不作数的，我不想要她死，最好连一点小感冒都不要有！
-
徐之荧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吊水，她胆囊里有块结石，小手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就做完了。
所以也就是说，她精心安排的重逢，被她的胆结石给毁了。
一周前，徐之荧就知道了清高的地址，但是她一直没有去找她，因为她在购物和美容。
有个大师说，最难以忘怀的不是初恋，是初次爱上的那张脸。
哪个大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徐之荧觉得很有道理。
清高喜欢她什么她还真的不知道，但是清高喜欢她的脸是肯定的。
所以在见清高之前，她斥巨资买了一堆衣服来搭配，高贵奢华的、低调有内涵的、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看处处都是细节的，还破天荒进了美容院，做了三个疗程的脸部推拿，为此特地没化妆，为了让清高看到她的努力成果，同时也力图使她回忆起往昔美好岁月。
她们过去多好啊，虽然在一起没干什么好事，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压马路逛公园，总之情侣能干的就那点事，但是她跟她在一起开心。
那是什么也比不了的。
可是现在被胆结石毁了。
她为什么偏偏就要得这个什么胆结石呢？为什么胆结石偏偏要在那时候发作呢？为什么她不可以有个健康的身体呢？
她开始怨天怨地。
“你怎么会得胆结石？”清高拿着缴费单走进来，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这么瘦。”
她说她瘦。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心疼了。
徐之荧立刻意识到胆结石的好处了。
结得好，结得妙。
她为什么一定要有一具健康的身体来给自己添堵呢？
她当然应该病弱得像个小可怜，这样才能随时随地博取同情。
“咳咳。”徐之荧咳了两声，“不知道，可能是太累了。”
清高皱起眉头。
“我开玩笑的。”徐之荧立刻说。
她又不想她心疼了。
算了，还是让她没心没肺吧，没心没肺多快乐啊，自己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你这几年到底做了些什么？”清高的语气像在问，“你是服务人民了还是偷鸡摸狗了”。
“咳咳。”这次是心虚的。
徐之荧不想回答，就转移话题：“我今天晚上还得住一晚，你要陪床吗？”
清高的脸烧红了，用眼神说“你不要脸”，嘴上铁骨铮铮：“绝无可能！”
“我是说。”徐之荧指了指旁边的折叠床，“这个。”
“我才不要。”清高很傲娇地一甩头，脸红到脖子根。
徐之荧这才知道她想多了，闷闷地笑，笑大声了，伤口疼。
她确信无疑了，清高还喜欢她。
她可以无耻地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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