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筝让王管事备了十五个木质面盆,十五个竹质笊篱,余下的权当备用。
她拿起一个面盆递给季施阆,自己又拿了个笊篱,吩咐旁边的人打开一袋生石灰。
开春后冬小麦已然长到了穆筝的膝盖以下,大抵有二十五公分,整个田地一片绿意盎然,好在京城人家习惯于留有田垄,垄间的麦子状似无限延伸的枣糕。
穆筝示意季施阆站到她对面的田垄上。
她拿起笊篱悬在麦子上说道:“倒些生石灰在面盆里。”
于是季施阆的勋卫抬着袋子向他的面盆中倒了些生石灰。
之后穆筝示意季施阆将面盆倾斜着悬在笊篱上方。
“倾洒时要沿着田垄于南北方向行走,如此较为便利,脚步微斜以防踩断麦苗。”穆筝边说着脚步边动起来,对面的人却出乎意料地默契,没等穆筝说什么便一同动作。
“面盆持有者应跟上脚步,边走动边倾倒生石灰水。”
话落,季施阆指节稍稍用力,手腕略转动了下,面盆中的生石灰便倒入笊篱中,顺着笊篱的空隙簌簌落下贴附于麦苗叶面,也有些归于土地。
生石灰的飘落声伴着穆筝悦耳的声线:“倾倒时不可过慢如断线珍珠,亦不可过快如倾盆大雨,”穆筝顿了顿,夸道,“季公子这般速率正好。”
田边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想到了何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清桑声。
“啧。”
“啧。”
两道不耐烦的声线同时发了出来,一个清丽,一个低沉。
田边顿时噤了声。
穆筝接着说道:“持笊篱者需将笊篱东西向挪动。”边说着边将笊篱向东推进又拉到西边,“速率应适宜,不可过快亦不可过慢,”她瞥了眼季施阆的手继续说道,“持面盆者应始终跟紧对面人的步伐与动作。”
“好了。”穆筝示意季施阆拿着器具返回田边。
“可否明白?”她缓声问道。
众人皆点头若捣蒜,有的人应和着“明白了!”
这治田的演示竟是比那鸾鸣凤奏、高山流水来得更有感觉,让人入神得很。
“若是面盆中石灰水用尽该当如何?”有一勋卫问道。
这是个好问题,穆筝在分配人手时便已想过,所以她将季施阆的商队中大部分人都安排成了拿面盆,于是她故作无奈地说道:“人手不够,只得辛苦各位拿面盆的人,亲自去桶中打石灰水。”
“这不耍老子?”
“那么远!将人累死吗?”
……
被分为拿面盆的勋卫听了穆筝的话后,瞬间开始吵嚷。
季施阆眉头紧皱,呵斥了一声:“听从阿宁姑娘安排!”
田边顿时又噤了声。
穆筝此时赔上笑脸:“劳烦各位了,待事毕一定好好招待你们,我已令人去买了各类菜食,管够。”
勋卫们暗暗叹气,罢了,终是他们借宿这里,人家没有索要银两,他们终归是不好白吃白住。
“各位,开始吧。”
穆筝话音刚落,一群人便按照先前的部署开始动了起来,没用多少时间竟全都就了位。
穆筝又挨个检查了调制的石灰水,竟全部可行。
“来吧。”季施阆催促道。
“好。”
穆筝拿起笊篱,同方才一样动作,对面的人依旧同她默契满分,石灰水顺着面盆流入笊篱,又从中漏出淅淅沥沥地滴在麦子上,进而“吧嗒”一声滴向土地融入了泥土,只留下一小块褐色印记。
东南角这一块有四组人,做事比其他地方要快得多,很快一半的活计便做得差不多了。
季施阆和穆筝慢了下来,季施阆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这些器材皆为木质或竹制,更为轻便吗?”
“嗯,”穆筝看了她一眼,不小心对视上,对着他好不容易扯出了点笑容,“这是其一,再者石灰有腐蚀性,若用铜或铁可能会被它腐蚀,况且你可知道,”穆筝道,“石灰对于木头来说其实可以防腐。”
季施阆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初,只不过眸子中仍充满着对穆筝的欣赏与好奇:“你是从何得知?”
穆筝想了想随便胡诌了句,“我曾读过一些奇人异事,恰好便记下了。”
季施阆又问道:“除治田外可否记载其他轶事?”
“嗯,”穆筝漫不经心地回答,“地籍图也可。”
“地籍图是何物?”
穆筝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又在心里腹诽,一个杀手头头打破砂锅问到底个什么劲呐,于是草草解释道:“大抵是可以将京城中的屋舍一类绘制于纸上便于管辖。”
闻言,季施阆沉思一番,朝廷苦于京城屋舍胡乱收购有些时日,更何况有些官员以屋舍行贿赂之意,着实让朝廷头疼,若有这所谓地籍图……
季施阆看了看穆筝,见她心无旁骛地治田,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只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宁姑娘是我所见中最为聪慧的女子。”
穆筝以为他只是随口客气,回谢后没再应他。
总归是人多力量大,八亩受灾田地很快便全部治理完,结束的比穆筝想象的要早得多。
太阳将将落下山头,一片赤橙染红了天边,穆筝决定趁着天光将剩下的四亩田一同处理完,即便那些田中受灾很少也不妨碍用生石灰水来预防。
再者,为嫣儿再拖延些时间。
于是在天黑前,整片田地共十二亩的治理顺利做成。
同时识海中传来星Z-1的提示。
【恭喜宿主,田地治理已完成】
同她料想的一样,四十二袋生石灰将将好,最终只剩下小半袋。
此时季施阆突然开口说道:“阿宁姑娘聪明过人,不知季某是否有幸邀姑娘为座上宾,以便打理地籍事宜。”
在季施阆看来,穆筝是个不错的马前卒,也是真真欣赏她的才能,想让她帮着绘制出地籍图,从而管理地籍事物,毕竟待五皇子弱冠时二人便会成婚,穆筝就成了皇室中人,管理地籍这种事放到她身上便也不算什么。
但穆筝心中可无奈地很,只后悔刚才为何没管住自己的嘴,让他钻了空子。
他一定是想借此将自己当做人质,穆筝想。
但她仅知的谈判技巧告诉她,此时不能一口回绝以免惹怒对方,使局势严峻。因此,穆筝回答道:“季公子容我考虑一番,此事须得再议。”
季施阆表示理解,并说不会强求。
随后穆筝对众人说道:“烦请各位将器具随老李运至库房中。”
又看向先前问话时的老李:“劳烦归置完后将各位带至晚宴处。”
等到全部落座,天已然黑了下来,好在是在屋中用饭,四处点着灯。
一大群人零零散散坐在一块,颇有些热闹的氛围,像极了过年,如果这群人不是杀手的话。
穆筝一刻不敢放松,边应付着饭局边暗中盯着身旁右侧季施阆的动作,祈祷嫣儿能够带着援兵快些到来。
反观其他人,经过小半天的劳作,互相之间已然熟络,一屋子人三言两语便开始松懈下来。从田间地头谈到家长里短,又从吾皇万岁谈到了太子无能。
“要我说,陛下如此明君竟立了这样一位太子,实在是糊涂哇!”老李喝了些酒又开始高谈阔论。
“净是胡扯,太子仁厚,在各皇子中称得上最为出众。”董非反驳道。
紧接着一众勋卫跟着驳斥。
“哼,”老李仰头一口酒下肚,“你是如何得知?难不成你是那东宫之人?”
“我!”有勋卫想反驳被董非拦住噤了声,余下勋卫也没再多话。
“既不是那东宫之人,那还说甚,皇室之中数那太子最为无能!”老李恨道。
这下也无人再拦他了,全部七嘴八舌地开始数落。
“那太子整日游山玩水,据说前些时日还去了江南。”有人说道。
这时旁边人看向季施阆,问他:“季公子,你们是从江南而来,可曾见过太子?”
季施阆心中本就五味杂陈,此时又被点了名,扯出一抹苦笑:“大抵是未曾见过的吧。”
“哎,话说季公子竟也姓季,倒是与那太子有些相似之处。”这人又说道。
有人反驳:“竟是胡扯!季公子为人踏实可为干活的一把好手,又手握商队,可不是那太子能比拟的!”
“哎呦,我是讲季公子这般貌若潘安,比那徐公还要喜人嘞,太子容貌与季公子有过之无不及啊,实在是俊美。”
“这倒是了!”不少人赞同。
“可说得,那太子也只剩下貌美可言了罢,整日游手好闲,最喜游玩,不知去了多少地方哩,只是未念及百姓分毫!”有人说道。
又有人问:“陛下年事已高,太子竟未辅佐陛下处理政事?”
“这可得好好说道一番,太子懒惰不愿处理政务,其自小在陛下跟前长大,受宠得很,陛下也就随他去了。”
“可为何陛下如此宠溺太子,不还有二皇子和五皇子在后,立贤能者为太子未尝不可吧?”有人接着说道。
“这太子乃大皇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所出,还自小跟着陛下长大,可不得宠着,可不得立为太子嘛。”
庄子的伙计和家丁一众人又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唯独那些勋卫胆战心惊地看着季施阆的脸色。
季施阆从欢喜到欣慰到沉默,后来脸色愈发难看,连酒菜都未再动过了,没曾想到京城里竟将他传成了这样,虽能避去锋芒,但未免太过令人心伤。
于是季施阆打算出去透透风。
哪成想,盯着季施阆的不止勋卫,还有穆筝。
穆筝之所以不在饭菜中下入蒙汗药,是顾及其余无辜之人,而贸然与其硬刚,必然没有胜算,因此,趁机报官是最好的办法。但现下情况却由不得她了,她只能豁出命去拼一线生机。
季施阆刚一起身,穆筝猛地站起来,一手锁住他的脖颈,一手迅速拔出头顶的金雀簪死死抵住他的咽喉。男人喉头贴着那簪子滚动,未想到穆筝会来这一出,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
顿时,房中一片慌乱,那些勋卫瞬间拔出佩剑,一时之间可谓剑拔弩张,整个屋中充满杀气。
然而,还没等屋中人开口,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声势浩大,让人没法忽视。
接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吼道:“尔等宵小速速伏法!”
是嫣儿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紧接着穆筝的父亲边喊着筝儿边冲了进来,然而在他看清眼下的境况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话一出,屋中每个人全都愣了神。
穆筝也懵了。
太子?
季施阆手指敲了敲戳着自己命门的那根通体金黄的簪子,无奈道:“该放下了吧,穆氏大小姐。”
见自家女儿闯了大祸,还在用簪子威胁太子,穆筝的父亲呵斥一声:“筝儿!还不放下!那是太子!”
这时穆筝才反应过来。
遭了,是一场误会!
季施阆,竟是太子!
笊篱(zhào lí):是用竹篾、柳条、铅丝等编成,像漏勺一样,有眼儿,烹饪时,用来捞取食物。《齐民要术·饼法》中就有笊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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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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