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楼道内的感应灯刚暗了下去,便被程宥再次跺亮。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电梯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程宥有些烦躁,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刚想点上,想起那人闻不了烟味,打火机又收了回去。
只是把烟咬在齿间,干过一会儿瘾。
想起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个人,程宥的手指下意识地想去搓裤缝,但一抬头瞥见对面大理石墙面倒映出的人影,又把手给收了回去。
他二十六岁了,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二十六。
程宥抬起头,目光微暗。
真神奇,一眨眼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程宥想到这儿,牙齿用力,一股浓重烟草味直直冲进喉咙里。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大理石墙面。
那里面映着他的脸。
原本少年的轮廓已经有了大人的棱角,一身西装衬得他挺拔修长,垂感极好的西装裤下是一双黑色的切尔西靴。
再也没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他现在,应该已经和那人一般高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那人还认得出他吗?
正想着,原本沉寂了许久的电梯终于有了响动。
程宥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电梯。
红色的数字不断跳跃,最终定格在了八,程宥的心也一点点收紧。
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程宥看向那人,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心口剧烈跳动,嘴里的烟没咬住,就这么掉了下去。
时光仿佛在那一瞬间回溯,他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的场景。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部,身子半弯,冲他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你父亲的辩护律师,我叫沈持安。”
他俯身时,程宥看到他修长的脖颈侧,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时光对他仿佛格外宽容。
十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依旧是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面配着驼色的大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眼镜下是一双桃花眼。
除了眼角处多了几道笑纹,其余的什么都没变。
他手里握着一把刚收起的黑伞,伞面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程宥想起来,他来时外面似乎下了雪。
但究竟是不是,他来得太急,也忘了。
不过这都不是程宥所在意的。
让他最在意的是,下电梯的一共有两人,除了沈持安,还有他身侧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衣着端庄,笑容温婉,身上带着书卷气,和沈持安站在一起就是一双璧人。
程宥突然就慌了。
他只问了沈持安的地址就跑了过来,也不知他有没有结婚。
也是,按理说他已经三十二了,正常人连孩子都有了。
结个婚什么也不奇怪吧。
那他怎么会坚定地以为,沈持安肯定还是单身呢。
“程宥?”
神思流转间,沈持安也看见了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惊讶,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或者惊喜。
程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中间带着明显的转折,沈持安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该是什么呢?是你怎么找来了吗?
程宥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烟,按在手心。
然后起身,目光在二人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沈持安的脸上。
他想潇洒一点,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旁的女人应该也感受到了二人之间僵硬的气氛,笑着解围道:“沈老师,这位是?也不介绍一下。”
沈持安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介绍道:“程宥,我……”
程宥就这样直直看着他,最后听他说出一句,“表弟。”
然后听他对着自己介绍道:“楚然,我同事,来拿资料。”
程宥听见同事二字,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沈持安介绍完,上前一步开了门,让他们都进来。
程宥落在最后,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试图寻找第二个人生活的证据。
但沈持安屋内的摆设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程宥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沈老师还有表弟啊,都没怎么听说过。”楚然似乎常来一般,非常自然地把包放在了玄关处,女主人一般热络地聊了起来。
但程宥明显并没有这个心情,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沈持安的背影,不知是说给谁听,“因为十年都不联系。”
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持安脚步微顿,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啊?”楚然还以为涉及到了别人的家庭隐秘,也不好再问。
偌大的客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沈持安正好从书房取了资料出来。见状,将资料递给楚然,又把门旁的那把黑伞递给她,道:“楚老师,太晚了,就不留你吃饭了。”
“啊,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楚然虽觉得有些突然,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保持得得体。
她一直都对沈持安有意思,但他对楚然是却不冷不热的。
本想借着资料在这儿蹭一顿饭,然后过几天回请。你来我往多了,大家也就有戏了。
但沈持安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不好勉强再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伞,道:“谢谢你的资料,伞我明天到学校还你。”
“不客气,路上小心。”
说完,便将楚然送了出去。
待大门重新合上,沈持安这才松了口气一般,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接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递给程宥。
“这是我的鞋,家里不常来人,没有备用的,别嫌弃。”
“嗯。”程宥的语气听着勉强,脚下的动作却不慢,很快就把鞋换上。
抬头,就见沈持安斜倚着门看着他,见他换好了,笑道:“进来吧。”
程宥点了点头,随他走了进去。
客厅里通着地暖,很快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热。
程宥坐在沙发上,看沈持安将西装脱下,只留了一件白衬衫。袖子习惯性地挽到肘部,露出腕上百达翡丽的表。
嗯,至少说明他过得很不错。
“晚上想吃什么?”沈持安问他。
语气无比自然,仿佛他们从没相隔十年,而是昨日刚来过一般。
程宥对他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泰然自若这点向来佩服。
“嗯?”沈持安没得到回答,继续问道:“怎么不说话?”
“西红柿炒鸡蛋。”程宥这才缓缓说道。
沈持安微怔,随即说道:“好。”
说完,转身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个番茄四个鸡蛋,向厨房走去。
程宥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从眼前消失,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厨房走去。
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又停下了脚步,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沈持安转头看见他跟来了,道:“去客厅等我,这儿油烟大。”
程宥回答得漫不经心,“又不是没闻过。”
沈持安轻叹一口气,低头将鸡蛋打进碗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温柔的光。
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
“我要是想跑,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从程宥进门到这一刻,所有伪装的平静都被他这一个“跑”字所打破。
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在他家门口站了一夜,手指敲门敲到红肿流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跑?你又想跑到哪里去?”程宥就像一只突然被激怒的野兽,大步走到沈持安的身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前。
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毕现。
他垂眸看着沈持安漆黑淡漠的双眼,声音嘶哑轻颤,“怎么,你打算再躲我十年?”
两人因这个动作挨得极近,程宥能感觉到沈持安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间。
他的呼吸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凉意,所以才能在十年前走的那么果断。
程宥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十年前再也敲不开沈持安家门的自己。
恨得红了眼睛。
然而对面的人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竟然已经比我高了。”
“沈、持、安。”
程宥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一般。
为什么?
明明当年沈持安也动过心,怎么到了如今却好像只有他死缠烂打,仍然在意一般。
他怎么能表现的,这般冷漠无心。
“程宥,吃完这顿饭就走吧。”沈持安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说完,还想要伸手去拉开程宥拽着他衣领的手。
然而还没碰到,自己却又先放下了。
“就当没认识过我,行吗?”
“没认识过你?”程宥被他一句话激红了眼睛。
“可是当初先来招惹我的是你。”
“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也是你。”
“是谁说,我不应该这么堕落,我也本应该是一颗星星?”
“沈持安,这些话是谁说的?救人就要救到底啊!你见过谁救人只救一半,明明都要拉上来了,再任由他沉下去?你明明已经出现过了,你怎么让我当没认识过你?”
从程宥进来到现在,终于看到沈持安的眼神起了变化。
就像一块幽封多年的冰,自高山坠落,顷刻间,所有的坚硬,破碎淋漓。
可就在程宥以为寒冰融水之际,沈持安却又在一瞬间收回了所有的软意。他转过了身,语气客气疏离,“先出去,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程宥终于被他的态度激怒,伸手一把将桌上的碗扫在了地上。
青花瓷的碗应声碎裂,清亮的蛋液飞溅开来。
弄得满地狼籍。
就像他们曾经再也回不去的光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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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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