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沙沙作响,风吹起发丝,轻柔的吻着他的脸。
唐钧池只是伸手,淡淡撇开。
从外在看,唐钧池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平时不拘言笑,冷着一张脸,连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心里暗叹一句小帅哥。
然而,如果谁会读心术,观察他几日,就会认为自己眼瞎。
从小,唐钧池便没有了父母。
父亲原本是中学老师,是附近有名的文艺青年,但是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邪恶的毒手。
唐玉明囚禁了班上的一个女学生,等警察找到的时候,女学生疯了,还怀有8个月的身孕。
唐钧池的母亲家里很富有,家里人把她接回家小心照顾,但他们没有留下唐钧池。
这个罪恶的果实,生产出来后,没有过温暖的怀抱,激动的眼泪,就随便找个垃圾桶扔掉了。
雨夜,冰冷。
唐奶奶强撑一副病骨头,连夜赶来,不留余力的翻出了唐钧池,并把他带回三姑家。
唐家重男轻女,唐爷爷喝醉酒摔死在家中,留一个妇人和三个孩子。
为悉心培养小儿子读书,前两个女儿被送走,没想到在暮年,反而是最不起眼的三女儿给她养老。
三姑丈夫家暴,早些年离异,留下一个大女儿,又迅速再婚,生了一男一女。
住在三姑家里,尽管有奶奶的安抚,可寄人篱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流言蜚语像是一颗颗子弹,将年幼的小男孩打击的痛哭流涕,直至今日,已有14年之久。
并且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就像现在这样。
唐钧池才到在门口,厨房里面一个忙碌的女人身影。
王梅看到来人,立马白眼一翻,没好气的开口:“你爸爸回来了,你这没人要的野种,今天也算有家了。”
唐钧池抿了抿唇,眼眸闪过一丝受伤,旋即恢复冷漠,甚至漂亮的眼眸微眯,有些憎恶眼前女人。
是这样的,无论他成绩多优异,但因为有一个墙奸犯父亲,这辈子就只能是个罪人。
他像往常一样沉默,正准备上阁楼时,女人却一反常态的追赶出来,上前拉着他的校服袖子,貌似关心道:“开心傻了嘛?快去见你爸!”
“就在隔壁,不远!”
唐钧池的手一阵颤抖,嘴唇嗫嚅,说话轻的像一阵风:“三姑,我要学习了。”
王梅嘴角勾起,徒然升起一股子快意,为了进一步羞辱和报复,她不由分说的拉着人。
唐钧池根本没想到会被生拉硬拽,一个不注意,就摔倒在到地上,手肘和膝盖擦破了皮,向来爱惜的校服也烂了洞。
王梅一向干农活,力气自然很大,见唐钧池不起,一脚踢在他腿上,仿佛替天除害,眼里写满了愤恨。
“你爸爸为了有你,被关了十几年,现在让你去看他一眼,都不敢去!你个小白眼狼,我要是你爸爸,就把你在大街打死!”
那股来源心底的酸涩感,并没有击溃一个少年坚强的心灵,反而让他彻底麻木。
唐钧池沉默不语,只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灰尘,在王梅戏谑的目光里,稳稳的出了门。
“呸!成绩好有什么用!只要你有这么个爹,一辈子也翻不出天!”
王梅得意极了,哼着歌想起锅上还煮着东西,脸色呼的一变,急忙跑回厨房。
果不其然,空气满是烧焦的味道。
“哎呀我的红烧猪蹄!都怪这个白眼狼,生下来克我的!”
她关了火,拿铲子翻炒两下,终究不能挽回。
王梅家门前有许多梧桐树,每十几年夏末的时候,人们便会拿上锯子,将梧桐树锯平。
过了一年春,梧桐树迸发出新的生机,永远那般翠绿。
唐钧池站在门前,隔着掉漆的门缝向里面看去。
古朴的院子里,斯文内敛的男人划拉着屏幕,反光镜片下的狭长眼睛闪过不解,侧脸与他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一个人人不齿的墙奸犯。
他因为这个人,背负了14年的骂名,周围除了奶奶,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他。
每个知道详情的人,都会忽略他的优秀,带上一种“你不配活在世上”的有色眼镜。
唐钧池眨了眨眼,冷漠中带着点迷茫。
所以……我能做什么嘛?
攥成拳头的指节泛白,心底呼的涌上一股无力。
“玉明啊!玉明!”半旧的屋子传出熟悉的声音。
“唉!”唐玉明应答,匆忙将手机放回兜里,几脚迈入昏暗的房间内,“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木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见到男人,笑得眼皮周围满是褶皱,她干枯如同树皮的手掌,粗糙的拂过唐玉明的脸庞。
“玉明啊,出来了就好好工作,小池那孩子是个有能力的,成绩好!将来我走了,好好照顾他。”唐奶奶眼神怀旧,脑中闪过一张无助的小脸,莫名心酸起来,“你最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啊!”
唐玉明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妈,你年纪大了,就别多操心了……”
“至于小池……看天命吧。”
他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数十张奖状,眼神复杂,现在的他,口中连个保证都做不出。
确实,是自己对不住这优秀的孩子。
小池从一出生就是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院门枯树的最后几片叶子掉落,唐钧池走在小巷,低垂着头颅,浑身充满了孤僻的气息。
手机振动了一下,唐钧池点开一看,备注是班长的人给他发来消息。
「班长:钧池,你到家没有,这次期末好难。」
后面跟了小猫哭泣表情。
唐钧池想了想,打字回复:还好吧,物理大题有点新颖。
没想到对面震惊了,连打了三个感叹号。
「班长:!!!不愧是你,连大题都做完了!」
「班长:海中的预定苗子无疑了。」
海中,省里最好的高中,海中学子们拥有七成青大北大的美好未来。
唐钧池字打了又删,最后只打下“哈哈”二字,实际上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
如果往常的话,班长应该停下聊天,继续自己充实的生活,但今天,她却推荐了一个□□。
「班长:推荐了“Rot”的名片」
「班长:快听他□□空间里的歌,他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却生了重病,可惨可惨了呜呜呜。」
唐钧池点开了名片。
rot,是腐烂的意思。
这个人个性签名写着:不甘、仇恨才是人生主旋律
空间照片,是一张完美的容颜。
光影打在冷白如釉的皮肤上,垂落的睫毛浓密如鸦羽,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琉璃色的眼眸恰似融雪,浸着淡淡悲伤。
他的外表超越了男女界限,是一眼看去,就会让人心生好感,宛如心动的感觉。
唐钧池一眼看上去,脑海浮现一种可爱的动物——天使小猫。
配文:哪怕只有一瞬间,有人能够记住我,那该多么好……
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歌曲,名叫“月光”。
不知什么心理作祟,唐钧池鬼使神差的点开了歌曲。
开头是一段忧郁的伴奏,唐钧池不知道怎么形容,但莫名觉得好听。
「幸福美好的平缓生活
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呓语
不甘、仇恨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可要我怎样才能放下贪念
一个人乘着孤舟黯然离去
留念,贪念,妄念
我一字字念个边
话在舌尖绕了圈
病魔、恶魔、疯魔
梦中思绪万万千
(心魔闪着警示牌匾)
人生究竟为何如此挫折
纷飞大雪我呕伤又沥血……
(夜幕街头闪着黄泉灯,月光照亮了我的街)。」
紧接着,是紧密张扬的鼓点,唐钧池外放着音乐,眉头紧锁,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命运已经毁了!
毁了!
没有留恋的情绪~
行走在折磨回忆的街区
……
自毁! 病态 !心理 !不断冲击!
梦里无数目光说好好活下去
……
此间!
生在折磨啊!
此世!
无法安乐啊!
愿意陪你一齐走出枯寂
……」
唐钧池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他觉得这首歌没有班长说的那么好听,但胜在演唱者的嗓音条件很好。
好到,他可以不按暂停键。
他百无聊赖的听着歌,给这首歌点了个赞。
然后一直向前走,走了许久许久,落日余晖之时,到达了门前。
“扣扣。”
唐玉明打开门,和门外漂亮的男孩对上眼,简直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面对14年没见过的亲生儿子,男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呼寒问暖的话语,耳边忽然炸开清晰的三个字。
“墙奸犯。”
唐钧池弯了弯嘴角,朝他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像你这样的人渣,居然没在监狱里死掉……”
唐玉明愣在原地,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那眼神好像取悦了对方,男孩歪头,闻着房子内的饭香味,呵呵一笑。
“你该真的不会觉得,出来之后,能割舍掉从前的一切,继续在社会上工作,娶老婆,然后……假装自己无罪吧?”
男孩心里蓦然冒出rot的个性签名。
不甘、仇恨才是人生主旋律。
此时,他心里充满了这种负面情绪。
唐玉明心猛地一沉,看向男孩的目光逐渐不友善起来,他仿佛回到了监狱里,那阴暗的时期。
监狱里的人最不喜欢那哪种囚犯?
答:墙奸犯。
尤其墙奸未成年的唐玉明,他被欺负的最狠。
什么脏活累活,什么流氓勾当,那群变态都一个劲的往他身上使。
男人眼神阴鸷,唐钧池也很快收敛了笑容,目光沉沉的和他对峙。
“唐钧池,你是我儿子!我不配活着,难道你配吗?!”
唐玉明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粗声粗气的说道,在他怒吼着说完这句话后,几乎下一秒,窗户内的瘦小黑影不动了。
男人比他高大很多,此时几乎没有犹豫的甩下一拳,唐钧池被打的嘴角发红,眼神却丝毫不害怕,反而扬起眉毛,重重向男人下巴挥舞了一拳。
“你死了,我就配活着了!”
唐钧池咬着牙,一股狼崽子的戾气。
“孝字大过天,谁都可以说我,就你说不了我!”
唐钧池嫌恶一笑,“你被剥夺人籍了,我还有未来,但是你没有。别说只是动嘴说了,我还敢打你呢,气不气?谁都可以骑你头上妖狐扬威。”
这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停手啊!玉明!他可是你亲儿子……”屋里,老人动作慌张。
屋外,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差不多红了眼。
“你该死知道嘛,14年不死监狱里,还敢回来!”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反倒是你!你既然不认我,就该滚出去!”
“你tm说滚就滚?想的这么美,和社会脱节14年了,你他妈的还有什么用!不如捐点器官,积累功德看能不能下个辈子投胎成有点智力的生物!”
唐钧池拿头撞去,很快被推开,脖子上多了一双粗粝的手。
“你这小兔崽子,这房子是我妈买的,所有权归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好啊,还敢让我去死,我要死了,怎么滴都得带走一个!”
一个被激怒的成年人,要杀一个14岁的少年,这简直太容易了,没多久,唐钧池就双眼翻白,嘴唇发紫,力气渐渐小了。
有那么一瞬间,唐钧池想,就这么结束也好。
他这个人,无人期待,无人在意。
于是,眼皮疲累的半合,无限趋近死亡的时刻,他脑中没有半分美好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只浮现出rot好看的脸。
以及他那一句:不甘、仇恨才是人生主旋律。
大概……人生就如他所描述的一样,充满绝望的气息吧。
直到,一声凄厉的怒吼。
“唐玉明!”
下一秒,模糊的视线里,唐奶奶摔倒在地上,嘴唇干裂像是干旱的河床,眼底藏了深深恐惧。
“妈!”在这关键时候,唐玉明松开手。
唐钧池倒在地上,因为极度缺氧,直接昏迷了过去。
……
顶层的高楼,养尊处优的男孩拿下望远镜,似乎有些失望,挥了挥手。
“联赛第二名,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小宇,去救人吧。”
“好的,少爷。”身边跟着的西装男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离开。
等助理下去后,沈昌荣从口袋摸出了手机,可可爱爱的嘟囔:“不是吧,走路的时候居然在听我唱歌?”
他搓了搓鸡皮疙瘩,联想丰富,忍不住“噫”了一声,思考几秒,还是添加了唐钧池的□□号。
备注: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心愿嘛?
简直,拿捏~
沈昌荣暗自满意。
又点开微信备注为“华锦哥”的人,看了两眼聊天记录,哼了一声,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小锦锦,我到地方了,你确定这小孩未来很厉害呢?我怎么瞧着,普普通通呢。”
很快,对面龟速回复了几个字,“一年后,你就知道了。”
沈昌荣拥有唐钧池的全部资料,他自然知道,一年后,唐钧池中考完。
小县城资源差,和沈昌荣名师一对一辅导不一样,八校联考成绩出来前,他熟知自己学校的水平,以为自己会拉第二名五十分,没想到只有二十分。
还不是本校的,只是一个普通学校。
这唐钧池,确实是读书的好料子啊。
就是家庭环境太地狱了,不过……唐钧池母亲竟然就是何紫葶?
近些年来,何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可不低啊。
沈昌荣重新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另一边,唐钧池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样子,脖子周围一圈红印,出现在娇嫩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是,那张漂亮的脸,配上这样的暴力,莫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好奇怪……”见救护车扬长而去,沈昌荣抿了抿唇,放弃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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