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旁的主干道是环岛线,作为全岛最宽敞平坦的公路,在这附近,沿路聚集着许多店铺和旅馆,白日里格外热闹,这会儿凌晨三点,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姜鹤盛情推荐的民宿不在这附近,说路程有点远,不过他开了车。
虞苏时说不介意,有车坐就行。
五分钟后,姜鹤在一棵粗壮的女贞树下停了脚步,虞苏时慢半拍地也驻了足。阿美似乎闻出了自家车子的味道,不消姜鹤动手,自己就跳上了车,紧接着,虞苏时的陨边犬也自觉跟进。
虞苏时用舌尖顶了顶牙关,姜鹤转头朝他手里的行李箱扬了扬下巴,在他逐渐攒起的眉下拿出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欢迎使用本公司智能语音电动车。”
“这……就是你说的车?”
屎黄的配色,掉漆掉得像得了癣病。
“渔船都坐了还嫌弃这个?怎么,坐下去是能让你屁股掉块肉吗?”
姜鹤热心地帮忙把行李箱抬上车,而后不由分说地扯着虞苏时往三蹦子前座走。
“后面四个太占空间了,好在前面车座长,你坐左边吧,刹车在右边我方便踩……咋了这是,和美杜莎对视了?说起这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岛上有蛇,有的还毒,数量也不少,出去玩别钻那深草丛里……”
“……”
“我对草丛没兴趣。”
“还有一些河沟溪流……”
“也脏,没兴趣。”
“……行。”姜鹤拧动车把手,三蹦子“嗡”一下窜了出去。
距离码头越来越远,海腥味的空气逐渐被岛上草木的馨香气息所替代,虞苏时脸色好了许多,在微凉的风中渐渐生出浓郁的困意,甚至到最后怎么办理的入住也不记得,只迷迷瞪瞪地拉着箱子进屋,脑袋沾上床直接睡死过去。
姜鹤一边震惊虞苏时的心大,一边给虞苏时的狗喂了半碗猫粮:“凑合吃吧,想来你主人的行李箱里应该没给你装食。”
陨边犬晃了晃耳朵:“(嚼嚼)呜呜呜(嚼嚼)……”
虞苏时这一觉直接从凌晨四点睡到了当日下午四点,醒来时还有些懵,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圈后才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目光落在墙角竖着的行李箱,开始思考属于他的人生哲理。
他是谁?
他在哪?
这是哪?
他狗呢?
正想得入神,被拉得密不透风的窗帘后传来“砰砰砰”的沉闷敲击和响亮耳熟的狗叫声。
虞苏时慢悠悠地下床拉开窗帘,后面是半扇玻璃墙和推拉门,再就是挺大一个阳台,杂乱地种着各种花草。南方天气尚热,大多数花草颜色开得正鲜妍。
看见主人后,陨边犬灵巧地用爪子推开门扑了他一个满怀,然后咬着衣角将人往阳台上拖。
“等会儿,外面大太阳的,我先戴个墨镜。”
阳台的左侧有一处落差,下面是个院子,几声咩叫传来,虞苏时戴好墨镜后走近几步俯身看去,果然是那头羊角上扎着蓝白条纹蝴蝶结的山羊。
“泥鳅,这就是那个背靠青山、面朝大海的民宿?”
陨边犬:“汪。”
“哦。”
“汪汪汪。”
“还行。”
虞苏时又道:“我饿了。”
“汪汪。”
一人一狗很快达成共识约定出去觅食,虞苏时回了屋把两个行李箱放倒打开,又从其中一个行李箱里搬出一袋重二十千克的狗粮。
“老规矩,狗先吃,我去洗漱。”
“……我昨天是不是没喂你?”
“汪汪汪。”
虞苏时默默取出狗碗装了满满一碗。
陨边犬干饭速度堪称飞快,然而等一人一狗真正走出房门却是在半个小时后,在某人把自己捯饬得闪瞎某狗眼后。
姜鹤推荐的这家民宿在全岛最大的村子渔茶村的边缘地带,梯型两层小楼,一层是直接从山石里挖出来的空间,露天楼梯靠近一楼房子的玻璃门,门上了锁,看样子是主人家的私人领域。
院子不算大,北侧院墙外是个平层猫咖,虞苏时注意到猫咖的房顶连着民宿的大阳台。
看样子是一家。
猫咖还在营业,室内挂满了小红旗和红色的彩带,陨边犬坐在门外,虞苏时进去打包了一杯摩卡,临走前询问了店员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村子里有农家乐,出门左拐第一个山路口有路牌,挑一个跟着走就行,想去饭店的话沿着门口的公路朝山下走个四百米,左拐就是集市,那里卖什么的都有。”
“谢谢。”
虞苏时拿好咖啡就走,推开玻璃门时风铃阵阵,室内曲至**,旋律正是一个月前他在演唱会唱的新歌,店员也跟着哼了几句。
“原来我的歌真的很火。”虞苏时握住陨边犬的牵引绳,很快又自嘲般叹息一声:“还是我的嗓子更值钱喽。”
出门左拐上山,一人一狗挑了家农家乐,吃完饭暮色四合,回程路过猫咖时店里已经打烊,再往前走几步虞苏时发现民宿的院门敞开着。
从门口直直看去,一楼的玻璃门仍然用U型锁锁着,里面昏暗一片,昭示着主人尚未归家。
那么……
“阿美不见了!”
但原本拴在阿美脖子上的麻绳还在,留在石板上孤零零的一个环。
显而易见,是挣脱绳子跑了。
虞苏时踢了踢陨边犬的前爪:“我俩出门没关门?……算了,你不牧羊犬嘛,去找找。”
它就等着这句话呢,虞苏时这边刚说完,陨边犬就灵活地脱了项圈朝山上窜。
直至夜色浓郁,一人一狗一羊才重新回到民宿。然而,虞苏时发现民宿的门似乎从里面锁上了。
推一下门,纹丝不动。
虞苏时被气笑了。
智商似乎也在此刻降至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虞苏时看看陨边犬又看看阿美,最后一个一个抱起来掂量了一下,发现阿美竟然比他的狗还轻。
“你爹是不是克扣你草粮了,长那么大个还没泥鳅重。”
踩上墙根凸出的石壁,虞苏时没费多大力气托举着阿美就翻坐上了不算高的院墙。
看见一楼深处亮起的灯光,虞苏时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在距离他很近的下方传来无可奈何的声音。
“大歌星是准备改行贩卖麦丽素吗?”
虞苏时跨坐在墙头后知后觉暗骂了一句,自己怎么跟个智障似的。
一定是凌晨的那场海风给他熏出后遗症了。
墙根下给三角梅施肥的姜鹤拍落手掌上的泥土,站起身的同时捏着后衣领抖了抖:“搞我一身羊粪蛋子。”
说着,他抬手抓住阿美的四蹄,干脆利落地将其丢在地上,阿美背部着地,身子一翻连忙咩咩叫着跑了。
虞苏时视线在白如雪的阿美和一身黄绿紫搭配的姜鹤间扫了几个来回后缓缓闭上眼:“这家是你的民宿?”
“唔,准确来说这就是我的家。”姜鹤将脚边新鲜的羊粪蛋子铲进花盆里,头也不抬地回:“我以为你猜得到啊。”
全南盂岛都找不出第二个阿美。
虞苏时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不明显的白眼。
“汪汪汪。”
陨边犬一路叫着进入虞苏时的视野里,立在姜鹤脚边朝墙头大叫。
“你!怎么进去的?”
陨边犬摇了摇尾巴,抬起一只爪子搭上姜鹤的大腿。
“门没锁。”
虞苏时看向姜鹤:“……我推了,门没动。”
“那你该练练臂力了少年,门是虚虚闩着的。”
姜鹤笑得唇角都快裂到耳根了,虞苏时心里窝着火,手掌撑着墙头一跃而下,稳稳落进院子。
院子地面是青石板一块一块铺开的,前不久姜鹤浇花时特意冲洗过,将旁侧凌霄花架下的LED灯光进行漫反射,落地后虞苏时才觉得有些刺眼了。
给了他把墨镜重新戴上的理由。
“别多心,光线刺眼,眼睛受不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姜鹤反而抿着唇垂眸把自己扫量了下,随后才慢悠悠“哦”了声。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姜,癸女姜,单名鹤字,姜鹤。”
姜鹤伸出右手,虞苏时垂眸看了一眼对方的手,想到方才这人貌似用手抓了阿美的排泄物。
以为姜鹤是忘了这茬,出于礼貌,虞苏时提醒道:“你要不先把手洗洗。”
“嗯?”姜鹤思绪断了半秒后才笑出声,两手叉着腰点点头:“一起?”
两人近乎虔诚地在水井旁用肥皂搓了两遍手后才礼貌性地握在一起,三秒后虞苏时率先收回手,道:“姜老师刚才说这是你家,既然不是民宿,为什么骗……帮我?——不过还是很感谢早上的收留,只是今天太晚了,我可能还要请求姜老师再收留一夜,等明天我出去找到住的地方后就立刻收拾行李搬走。”
几只蚊虫从光源处飞来,在两人的头顶间盘旋,院外一阵摩托轰鸣而过,尾音逐渐消失在海浪声中。
比码头的海风要清爽万分,带点青柠的苦涩感,两人身高差得不多,姜鹤目光掠过虞苏时鼻尖的红痣,弯腰捡起浇花用的软胶管,只管说自己的话:“相信我,全岛你找不到第二家比这里更符合你心中要求的住宿条件了。”
公众人物特有的警觉性让虞苏时下意识对这句话保持了沉默,即将被贴上异类标签的某人将缠好的软胶管挂在墙壁钉的铆钉上,回头再看向虞苏时时发现了对方眼里的警惕。
“别多心,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岛民,热心善良是我的保护色。”
“……”
“我还是第一次见明星呢,长得是挺嘉嫣,有对象没?”姜鹤揉着腰走近,想起什么后摸了摸嘴角又道:“嘶——差点忘了,你们偶像是不是不能谈恋爱来着?”
虞苏时没什么别样情绪地接受了姜鹤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事实。
“……我是歌手,这方面没硬性要求。”
“那就是有喽?”话里透露着可惜,姜鹤遗憾地摇摇头。
虞苏时额头顿时竖起三道黑线:“没,有。”
姜鹤忍不住又乐了:“某就某啦,干啥这么激动呢。”
“呵。”
“好了不逗你了。”说着姜鹤抬手指着二楼的方向:“上面的房子原本是打算做民宿用的,只是后来我嫌吵闹就放弃了。你住进去前一天我刚打扫完房间,所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吧,东西都是干干净净除了甲醛的。”
“还有我跟你说哈,咱岛上游客能住的酒店和民宿都只集中在码头旁的镇子那里,是外包出去的产业,赶上国庆长假,房间都是别人提前几个月定好的,你现在去指定排不上队。而且这岛上几个村里最多的就是靠海吃海的渔民、留守老人和儿童,几乎全部的岛民对旅游经营一窍不通,有些看见码头那些赚了钱也跟风搞民宿,直接给你在自家堂屋拉一帘子置张床就是一间客房,你能住得了吗?”
说的这些并非是姜鹤虚构,南盂岛发展确实落后。近二十来年,岛上的年轻人几乎全都选择了沪漂、北漂,去广深等大城市上学、工作或定居,鲜有继承打渔业养家糊口的。留不住新鲜血液也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码头上每年都有荒废的渔船被拖进厂里低价卖掉。
姜鹤:“所以还是安心在我这住下吧,我可以按照市场价收费,一天二百,童叟无欺。”
虞苏时睨他一眼,凉凉道:“说了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怕同行抢生意?”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热心善良是我的保护色啊。”
“我明天还是会去找房子的。”虞苏时不为所动。
“……OK,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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