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烛光摇曳。
烛光下的女孩眉眼弯似月牙，叽叽喳喳得满脸绯红，像朵醉了的芍药。
路清让无声动着刀叉，佯装是听众，实则恍若未闻。
他又一次复盘起整个局面。
林老爷子到底因为什么临时把林奚叫回来改期婚约？
他回溯至事情起点，想到那天在小楼耳房里见到的林昱。
拿“祖孙情”解释这场会面未免太儿戏，老爷子一定早计划过了要见林昱，才会顺了刘华荣的心意。
不然，仅凭她那些烂招数，只有被老爷子拿捏的份。
他试图将近一年发生的事情碎片拼在一起。
最后还是只得出一个结论：老爷子真的在选继承人。
他应该是在林奚和林之乔间反复权衡着。
那他到底属意谁呢？
路清让设身处地地从老爷子角度思考：林之乔经营多年，人脉相对成熟。能力平平无功无过，他身上的致命问题是他就一个儿子，林昱若是不争气，下一代质量存疑是家族发展大忌。
林奚能力强于林之乔，可她同样存在短板，在心性上仍要打磨一番。
他猜，老爷子该是更倾向于这个孙女的，所以才会选了秦家给她助力。
思绪因苦涩又卡顿在此处。
“路清让！”
刘一笛噘嘴，“你怎么不回答我。”
“什么？”路清让回神，勉强陪笑，“抱歉，能不能麻烦刘小姐再说一遍？”
“我说，”刘一笛歪着脑袋软软拖长音，“下周咱们出海去？”
“下周我……”
路清让惯性拿排满的工作行程推辞——“有十一个会，余两天出差”。
话在嘴边，才意识到自己是“辞职”状态。
“……我要交接工作。”路清让改了口。
“真好！听林爷爷说你要换工作，”刘一笛想法单纯，把辞职当休假，“你现在工作那么忙，累死人了！”
路清让放下餐具，冷玉似的手指骨节分明，沉默着拢在玻璃杯壁。
刘一笛未留意他的神色，继续天真讲道：“或者，你干脆来我姨夫公司吧！你放心！我绝不让他给你安排那么多工作，这样你就能和我出海去了！”
路清让未置可否，端起杯子饮了半口。
入户门密码盘的转动声遥遥传进小餐厅。
路清让心猿意马，立刻听闻，如释重负般借以起身。待看清来客，身子僵住。
林奚也对眼前两人的温情进餐画面有些意外。
双双缄默了两秒。
“姐姐！”刘一笛欢天喜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取份资料。”林奚醒神，冲路清让冷淡道，“把昨天那份议案给我吧。”
听到她的说法，路清让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老爷子的手笔，他无话可辩，指指书房，“在桌上，我拿给你。”
“不了，我去取。你们继续。”林奚冲刘一笛点头作别，转身就走。
路清让马上追上：“你不知道在哪。”
刘一笛冲两人背影耸耸肩，自己百无聊赖坐下来。
“是这个？”
进了书房，林奚拿起桌上唯一一份文件，快速翻了翻，是“提名董事”的内容。
“对。”
“行，你们继续吧。”林奚要走。
“林奚。”
“嗯？”
她未必不知道今天这顿饭是怎么回事。
她不在乎，所以也不需要他解释。
他其实没什么能说的。
路清让苦笑起来：“没事。”
林奚的视线划过路清让胸口，他的衬衣外还有件西装马甲，看不出烫伤的痕迹，脸上的伤痕也被刻意遮掩过。
她木然移开脸，没有问也没有讲别的，转身离开。
本该选择上行电梯，可她一进厢体便灵魂出窍，精神麻木。
电梯面板上的生物识别自动扫到她，为她弹出几条行程方案。她眼前无物，也未抬胳膊点触，面板便默认到“常用-出行”的选项，直接定位进地库。
随倒数至零，电梯启动，稳步下行。
等停稳打开，她怔忪片刻，干脆临时起意去江边兜风，可再一细想——没带车钥匙。
难得周末空闲，她懒得再上楼取，想着私人地库还停着几辆车，马上转向。
多加利公寓把地库分为主、客、佣三区，业主区又有单独出售的私人地库配套，大多是为业主做收藏用。林奚此前并不在多加利常住，地库里只有寥寥几辆跑车停着，可选性太少，仅仅聊胜于无。
地库门检测到她自动开启，她在几辆高调声浪的超跑和上次秦胜随手丢在这雷兹瓦尼越野间权衡片刻，只能闭眼挑了辆白色法拉利。
刚回国她还不熟路况，也太久没开车，行驶至渡江大桥错车时，为越过一台龟速前车，变道的油门踩得稍微深了些，车尾瞬间短促滑了一下，擦上一辆斜后方来车。
林奚蒙了片刻，迅速刹停。
事故不大，但架不住白色车型乍眼，越来越多的步道行人围观过来。
遭遇飞来横祸的中年车主骂骂咧咧下车，原要拿“超跑二代仗势欺人”借题发挥，一见驾驶座里坐着的是位漂亮姑娘，脏话立刻堵回嘴里。
举着手机的路人逐渐多起来。
林奚不想入镜，边拿起手边唯一的文件夹遮在脸前，边心怀侥幸在前储物格摸索，终于找到一副墨镜。
她迅速带起，下了车冲车外的中年男人抱歉道：“我叫人过来处理。”
说罢，给Andy打了个电话。
中年男人试图搭讪：“也不着急，你看我……”
“车子在这，马上有人会来。不好意思我得先离开。”
她着急避开所有摄像，匆匆要走，不料被男人拉住：“你走了我找谁？不能因为你车贵就有理了啊……我报警了啊！”
他也急了。
林奚绕到车后看了看，对方车辆仅仅掉了片漆，还不如她自己的车损得严重。
她录过像固定证据，一拉车门又坐回车里，“走吧，撤到人少的地方。”
“不是姑娘，你走了保险拒赔，还违法。我也是为你好。”车主满意了，倚着车头振振有词，“移到旁边地下停车场呗？”
原是来兜风的，无端又平添一事。
她心情闷到底，无言将车挪进旁边商厦停车场，一下车看到楼里Per se的专属电梯。
没有吴江跟着，她不愿独行太久，可Andy还要一会才能过来，她心中一转，给Per se打电话，把经理叫了下来。
年轻的经理还记得她，第一时间赶下来，主动问好：“林小姐。”
“不好意思麻烦你。”林奚微微致歉，“还要请你在这等Andy过来，该定损定损，流程让她走。”
经理点点头，“好我明白，不如您上楼等一会。”
这次中年车主审时度势地不说话了，默默同意了这个方案。
林奚长舒一口气，转身进电梯。
风波虽小，却真真切切让她心情又糟了些。
一进Per se，她径直走向空中酒廊。
引路的服务员以为是个熟客，不想她一张口就要那瓶限产的柏图斯。
“您好，我们不售卖那款……”
“你给秦胜打电话。”林奚罕见无礼，她的耐心耗到了头，不想再废话，“还是我打？”
服务员自己拿不了主意，退到一旁悄悄给经理电话，低语一番后去了酒窖取酒。
初夏的夜早就宜人起来。
坐在28层的观赏座里吹风，让人有种逆风坠落般的失重感。
她不应该来兜风。
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
好在柏图斯可能是波美侯最芳香的酒，丝绸一般的天鹅绒质感滑入口，再顺着喉咙在身体里蜿蜒，经行一路留下咖啡、李子、松露、黑樱桃的混合香气。
一杯又一杯，用来浇灭她烦躁的心情，总算物尽其用。
“留美女独自喝酒是犯法的。”有人看向她这个角落，凑过来，严肃道。
“搭讪理由太烂。”林奚没什么好脸色。
“管它好坏，只要对上话，都是成功的搭讪。”男人得意笑了，“你看，我现在不就成功了？”
林奚冷笑，看也不看他。
“你随便点，今晚我买单。”
他语气豪横、自以为是，没认出林奚面前全是些拍卖级的酒。
今晚他运气不佳，惹错了人，正撞在林奚心情不悦的枪口上。
她若是心里藏着事，耐心便会格外低，谁随便说个话都能踩到她雷区，她一个不爽就能将人连人带壳炸碎了。
可她还没出手，有人先替她开了口。
“哎？哥们，这我未婚妻。”
秦胜胡乱套了件兜帽外套，刚赶来，站在餐桌对面，飞扬跋扈地冲林奚一扬下巴。
林奚抬眼，嫌他烦：“滚吧。”
“听见了没，人家让你滚呢。”搭讪的男人似笑非笑。
“行，”秦胜点点头，蛮不在乎地挤进男人和林奚中间的位置，硬是坐下来，“那我就滚在这吧。”
男人恼了，刚要发作，秦胜画风突变，笑脸一抹，凶厉异常：“我数三个数，滚蛋。”
被一瞬震慑住的男人受了辱，伸手就要揪秦胜领子，被秦胜一把反扣住：“你最好听劝，不然我保证你后半辈子倒霉到底。一、二……”
“从哪来的？”
人一走，林奚推开他。
“就旁边呢。”秦胜伸手把桌上的酒移开了，“车蹭了？”
林奚还在嫌弃：“鬼混哪里去了，一身香水味。”
秦胜低头看看自己，扯着领口嗅了嗅，干脆双手一叉脱掉了，身上只剩下件黑T。
“吴江呢？”
“没叫她。”
“你怎么没加班？”
“我不是工作狂。”
“你不是吗？”
“……”
秦胜又扫了眼桌上几瓶酒，看明显已有醉意的林奚，挥手让人撤掉。再一顿，又补充：“去拿条毯子，新的。”
“你想死？”见他从自己手中夺了杯子，林奚嚷嚷。
“怪想的。”秦胜嬉笑，虚虚实实叹了一口气，“人生如此无趣。”
林奚白了他一眼，搀住自己渐沉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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