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真是一个尴尬的年龄,不愿服老,又不算年轻。
邝飞阳突然觉得有些累。
从那道身影在眼前坠下,这些年积累的疲惫开始止不住地上涌。
其实案子已经胜利了结,那些些微的公理已经没人在意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
偏偏有人不愿。
于是,以生命为代价,尖叫,疏散,很快专业部门的人出现处理。
邝飞阳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至于看不清从二十八层一跃而下的惨状,也不会忽视那双特意看向他的眼睛。
二十分钟前,眼睛的主人还是鲜活的,现在里面盛满了血色的怨恨。
可惜了。
但,又怎么样呢?
第几次了?
邝飞阳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飞溅的血迹。
他的着装是独属于成功人士的光鲜亮丽,他的额头眉眼也是精心打理后的漂亮和端正,只是那双眼看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
邝飞阳突然记起在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似乎是养过一只狗。
小小的身量,总是让人忍不住地想亲近,尤其是那对看向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总是充满了依赖。
只是后来怎么样了呢?
似乎是想不起来了。
夜,很快降临。
车光从窗外接连闪过,车轮碾过路面,映照着被黑暗埋葬的房间。
邝飞阳午夜梦醒,安静地接完一杯水,沉默着喝完,又放下杯子沉默着走回。
客厅是空荡荡的,卧室也是。
他突然有点想找回自己的那条狗了。
它因为什么而来,又因为什么突然消失。
行程总归也是让人疲惫的。
奇怪的是,从他兴起那个念头开始,就再也无法忽视了。
以至于十多年后,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的高中,他开始出类拔萃的地方。
时代的发展似乎在这里停滞,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拖家带口前往大城市,这个小城镇毫不例外,如同其他许许多多籍籍无名的小城镇一样,慢慢地变得落后,迟暮,不再有吸引年轻人的能力。
好在,那座曾经带给他许多荣耀的学校还在,里面被圈进了一些的后山还在,因为接连下的几场雨,远远望过去,满目的苍翠,山顶甚至还有一些薄雾缭绕。
让人联想到微凉的空气和满是生机的清新。
大约城市建设在这离去的十多年里重新有了规划,以至于学校已经俨然成了一副被废弃的模样,后面的山群倒是很好地保留了原生态的模样。
他与那只狗,或许就是一个少年人,为了发泄苦闷情绪,刻意避开老师,同学和门卫的视线,寻上后山想找一处无人打扰之地,然后偶遇一条被丢弃的狼狈小狗的故事吧,邝飞阳想。
他缓缓走过这处已显得荒凉的学校,逝去的十几年光阴,再重游故地,本以为会生出很多感慨,实际上内心却是非常地平静。
教室,讲台,操场,国旗……,都是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看起来平平无奇,谁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里经历了人生的蜕变。
邝飞阳驻足在挂满优秀校友的荣誉长廊,上面还悬挂着他十七八岁还算稚嫩的脸庞,笑容看着也充满了温暖。
他伸手摸了摸照片上微微上扬的嘴角,因为长期暴露在风吹日晒之下,荣誉墙上膜板早已产生质变,即便轻轻一碰也不免戳出几道窟窿,虽是无心,却也让上面的笑容变了味,只余了冷冰冰的眼睛和里面藏满的情绪。
在全部损坏掉和就这样保留着之间,邝飞阳看了看,然后选择了后者。
他对从前的自己倒也没有多大仇怨,只是活到这个年纪,有些东西还是想自欺欺人着。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会对午夜梦回的那只狗如此念念不忘的原因了吧。
上山的路并不复杂,毕竟山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山。
邝飞阳越过破败的围栏,又无视温情提示的警戒牌,从容地进了山,一向平静的心绪也唯有在此时才透露出了些微有如年少时冲破枷锁的畅快之意。
即便脚上沾满了他不喜的泥泞,也没有影响到这份心情。
邝飞阳手持着路上随处捡来的木杖,身上,发上早已被一路走来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打湿,不复先前的洁净整齐,
如果是以前,他多多少少还会依着习惯顾忌一些,眼下却是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尽快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而去。
他记得那是一棵不算挺拔的老树,黝黑而粗壮的树身上总是缠绕着肆意寄生的藤蔓,树身之下则生长着无数的野草和青苔。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树根其实并不像山里的其他老树那样,完完全全生长在地下。
或许是生存条件需要傍水而生,又或许仅仅是生长位置不佳,以至于这棵树的树根与干涸的河床形成了一处很奇特的地方,邝飞阳称之为树洞。
一个他少年时念念不忘的地方,虽然后来很突然的某一天,他对这里开始丧失了兴趣。
但现在的他,还是有些莫名的亢奋在的,他像少年时那样,挽起衬衫的衣袖,开始弯着腰将被杂草和藤蔓占满了的里面打扫整齐。
树洞的空间不算大,但猫一个少年人和一只狗还是可以的。
现在的他,身量拔高了不少,钻进去嘛倒也不难,但他也不想重温就是了。
会藏在这里一个人消化的,总归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现在过来,不过是找一下那只狗曾经存在的痕迹。
然后他找到一块变了色的纱布,已经被草木泥土侵蚀得发黑和腐朽,但还是看得出来像是十余年前医院给人包扎常用的那种。
现在大概也只有一些物资补充不便或是需要压缩成本的小型诊所和卫生室还能见到了。
形态不算完整,大约成年人掌心的一半大小,想必当时的伤口不算大,但到了需要用纱布包扎的程度,想必伤痕也不算轻。
邝飞阳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地方留着疤的,那么会是那只狗带回来的吗?还是这里曾经有过其他人?
邝飞阳将纱布放回了原地。
直至将杂草和藤蔓清理干净,也再没找到其他东西。
不过,如果他搜索得再仔细些,或者用手在树洞的四面摸一摸,哪怕只是一带而过,就会发现其实上面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刻印。
甚至如果他能亲自探进身来看一看,还会发现那些深深浅浅的刻印,凌乱到最后其实已经开始慢慢变得清晰,尤其是树洞顶部的地方,刻印虽然依旧多而杂乱,但已经有了一些能让人看明白的痕迹。
比如,那些线条其实并不随意,最后的走向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副画的雏形,只不过这雏形后面没有再继续,会刻成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像是这里曾经长久地困过某个人,一开始这个人的情绪是乱的,发泄出来的刻痕自然也是深深浅浅杂乱不堪。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在日渐的杂乱中,那些混乱的情绪找出了源头,那些杂乱的线条走向也开始明朗。
终于,在某一日,被发泄情绪的人察觉到了。
然后,这个人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一副未完成的画也永远停在了这里。
当然,这些都与此刻的邝飞阳无关。
他只是将这里归置整齐,然后开始在脑海中搜寻下一条关于那条狗的线索。
他记得自己曾经似乎是有过在这座山里过夜的经历的。
不过,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记忆可能做不得准。
只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线索,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倒也不妨过去看一看,也好验证那些残缺记忆的真伪。
他看向头顶,虽然现在日头西沉,但到底还没有完全沉下去,赶路,看路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记忆中的那天,天色却是非常暗沉,即便头顶悬挂的月亮又亮又圆,脚下的路还是模糊又昏暗,赶路的脚步也是非常的慌乱和匆忙。
那时的他即便身体已经非常地沉重和疲惫,还是一秒也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他除了拼了命的呼吸,拼了命的跑,什么也做不了,最后还是祸不单行,一步踏空后,被惊醒。
惊醒之前,他似乎喊了句什么。
惊醒之后,却记不得了。
为了想起这句话,他不止一次地给自己录过音,可惜除了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录到。
这样的噩梦做了一次并不可怕,但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就显得可疑了。
偏偏,梦境的结尾还总是停留在踏空,惊醒,踏空,惊醒……无数次的循环。
甚至这么多年过去,关于这场梦境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邝飞阳也判断不出梦里的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正好借这次上山,解答这多年疑惑。
倘若他真的在这座山里的某个地方生活过,那么总归是可以找到一些痕迹的,比如,那条让总是让他踏空的路。
即便是夜色下跑得匆忙,他也感受得出来那路的质感既不像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松软小路,也不像是寻常整块山石打造而成的平整大道,而是由一块石板,一块石板,排布得规律,拼接而来。
在这山里,怎么也不算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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