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靠在金属架子上，活动了一下肩膀，厚重的外层服装让她的动作比平时迟缓。她低下头，逐个检查手臂上的接口，确保所有扣件都紧密贴合，没有松动。
“走两下试试？”教官站在一边。
风起感受了一下负重的影响，稍微调整了一下重心，然后缓慢抬脚，走出小小的一步。
阿娜尔就明显不太习惯了，她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是一晃，赶紧抓住金属架子，“欸欸，教官，我怎么感觉我腿不是自己的了？”
“正常。”教官不紧不慢地说，“刚穿上训练服，重心会不习惯。不过等你们下了水，就不会觉得重了，感觉会和太空行走一样。”
“风起，你也可以了，回来架子这儿。”
风起接过白色的头盔戴上。
“都准备好了？那就抓好站稳，这个平台会直接送你们下去。”
水池边，巨大的机械臂动起来。吊绳被拉直。金属平台晃了晃，带着风起和阿娜尔逐渐离开地面，然后水平移动，停在水池上方。
“风起。”阿娜尔在频道里小声说，“你知道太空行走的英文是什么吗？”
“是什么？”
“EVA哦，EVA。”
Extravehicular Activity，舱外活动，和那部著名动画里的人形机甲一样。
机械发出嗡鸣，平台缓慢降低。
圆形的头盔抵在训练服的胸口，让人不能完全低下头。余光里，风起能看到池水一点点没过训练服的脚，然后是负重、膝盖、大腿、胸口。
水漫上她的头盔，模糊她的视线。她向上看去，黄色的机械臂和天花板上的大灯都扭曲变形了。
她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仿佛能闻到消毒水味变得更浓了。
水流拉扯着风起的手臂和双腿。
她放开了抓着金属架子的手。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下沉的力量，但很快，负重和浮力达到平衡，让她停在水中。
她看向阿娜尔。
阿娜尔还紧紧靠在金属平台上。
风起正准备游过去提醒阿娜尔，就听到耳机里传来教官的声音。
“阿娜尔，放手了，我们要收回平台了。”
风起环顾一圈，在阿娜尔的左侧找到了引导扶手。引导扶手是训练水池里的一些辅助金属架，用来帮助航天员和潜水员移动。
风起在平台上轻轻一蹬，绕过中间的金属杆，抓住了引导扶手。
她冲阿娜尔招招手，“阿娜尔，过来。”
耳机里，教官再一次催促。
阿娜尔松开手，学风起的样子在平台边缘蹬了一脚，向风起的方向漂去。
风起抓住阿娜尔的手臂，自己往旁边让了一个身位，把阿娜尔的手放到引导扶手上。
“这么僵硬啊，阿娜尔？沉不下去的。”教官在耳机频道里笑道，“风起，你带她往你的左侧移动五米，要收起金属平台了。”
风起看向阿娜尔，“跟着我，两只手前后交替抓引导扶手，像爬杆子一样。”
频道里传来阿娜尔小声的答应。
“不用着急，慢慢来，跟着我。”
左侧相对空旷，是专门留出来做适应性训练的。
灯光透过水层洒落下来，在风起的手臂上投下一圈圈的斑纹。
风起漂浮着，右手划动，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
“哇——”阿娜尔发出赞叹，她也漂浮着，但左手还拉在引导扶手上。
“这么能哈？”教官接入了频道：“风起，做一个前滚示范。”
“阿娜尔，你往后一点。”风起嘱咐道，她稍稍摆动手臂，确认重心，目光直视前下方。然后收紧核心，提起双膝，接着轻轻蹬腿，让身体自然进入旋转。
随后，她轻轻推动手臂，收拢双腿，配合惯性完成整个翻滚。
周围的水仿佛不存在，她像是真的在太空中漂浮。
翻滚结束，风起双手反推，稳住姿态，重新停住。
“不错，非常稳，”教官满意道：“学得不错啊，阿娜尔，看清楚了没有？”
阿娜尔犹豫了一下。
风起让出位置，“慢慢来，别紧张。”
阿娜尔瘪了瘪嘴，在面罩里深吸一口气，然后模仿着风起的动作，把膝盖收起，右手在扶手上一推，尝试做一个前滚。
可她的身体重心突然一歪，身体向左偏斜，眼看就要旋转着飘出去。
风起立刻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扶住阿娜尔的腰，帮她倒回来。
“别着急，你推扶手的力气大了。”
阿娜尔在水里稳住，摸了摸自己的头盔，“哎呦，刚才差点晕了。”
“不要用太多力，我抓着你的胳膊，你先找到平衡点。”
阿娜尔再一次曲起膝盖，蹬腿，抱膝，低头。
“很好，不要急，慢慢感受。”风起松开手，让阿娜尔转完一整个圈。
虽然仍然有些偏斜，但比上次稳定了许多。
风起点点头，“准备停下吧。”
“怎么停？”
阿娜尔张开双手，在水里扑腾。
风起拉住她的肩膀，“下次可以再早一点展开身体，转的时候，也不要闭眼。”
“嘿嘿，”阿娜尔摆动手臂，调整姿势，“像飞一样哦。”
风起让自己慢慢转了半圈，面对阿娜尔，“记住这个感觉，等真正进入低重力环境，会更难控制方向。”
“……那我得加把劲了。”阿娜尔笑道，她转了一个身，准备再试一次。
水下训练还在继续。随着风起和阿娜尔的动作，深蓝色的水池里，光影浮动。
络腮胡教官站在水池边，在本子上划去完成了的基础训练——漂浮，前滚翻，后滚，侧翻。他招手叫来一旁的监测人员，“模拟探测器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可以，没有问题。”
“让潜水员把设备给她们两个送去。”络腮胡教官点点头，打开通信频道：“适应得不错啊，来干活了。接下来是模拟探测器修理了。风起，你们的九点钟方向，看到了吗？”
风起在水里转动身体。
小探测器的两侧是展开的太阳能板，像一对小翅膀。
“看到了。”
“行，你们现在漂浮过去。”
风起轻轻摆动手臂，向探测器的方向漂去。小腿上的负重让她在水中移动得更稳定，但仍然能感受到水流带来的微妙偏移。
在水下灯光的照射下，小探测器的金属表面泛着微弱的光泽，太阳能板上细节逼真，连接结构的铆钉都一颗不差。
穿着明黄色潜水服的潜水员在探测器旁等候，将修理工具递给风起，然后指了指探测器左边的小翅膀，右手在脸庞对风起比了一个手势：OK吗？
风起也比了一个确认的手势，将工具袋扣在腰带上。
潜水员竖起大拇指，摆动着脚蹼离开了。
“任务就是更换太阳能板啊。”教官继续说，“风起，你先。”
风起靠近探测器，小心地伸手握住左侧的太阳能板支架。她没有用力，因为施力不当就会失去平衡。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悬停在娇弱花朵上方的蜂鸟。
“别急着动手，先感受一下” 络腮胡教官说道：“水下还有阻力，等到了太空，你唯一的对抗力就是你自己的惯性。一旦用力过猛，你就会飘走。”
风起左手搭在支架上，右手拿出工具，慢慢松开固定螺栓。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每转动一圈，就确认一次太阳能板是否松动。
在水流的扰动下，松开的太阳能板晃了一下。
风起等了一秒，让晃动的力道自然消散，才继续下一步，取下故障的模块。
阿娜尔接过故障模块，退到一边。风起从一旁拿起新的模块，将它对准的接口，插入固定卡扣。
她随即旋紧螺栓，全程没有让探测器发生任何晃动。
“风起拆卸得不错，力道控制得很好。” 教官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阿娜尔，轮到你了。”
风起退到后面，看着阿娜尔进行操作，准备着去接换下来的模块。
突然，她的目光一凝。
一串细密的气泡从阿娜尔的气瓶中间冒出，向上升腾。
她快速接近阿娜尔。阿娜尔还在专注地对付螺栓，看见风起从旁边出现，愣了一下。
“怎么了？”
“你的气瓶漏气了。”
阿娜尔脸色一白，手在支架上一撑，就要上浮。
“不行！”耳机里传来教官的大声呵斥。
风起也已经按住了阿娜尔的肩膀，“不能快速上浮！会伤肺！”
她们正在十米多深的水下，贸然快速上浮，会引发减压病，甚至伤害肺部。
阿娜尔的脸色又是一白，眼神慌乱，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
监控人员也察觉到了异常。
水池两边，现场气氛骤然紧张。
“哪个混蛋玩意儿做的质检！”络腮胡教官骂了一声，快步走到水池边，“阿娜尔，切换备用供养系统。”
“放慢呼吸，阿娜尔。”风起松开按住阿娜尔肩膀的手，“我在。”
阿娜尔看着风起，努力减慢呼吸。她看不见自己气瓶的情况，只能尽量减少氧气流失。
风起向后看了一眼。
往外冒的气泡更大了。破裂的地方，在水的挤压下，已经肉眼可见，有半截拇指大。氧气几乎是涌出去的。
“阿娜尔，准备切换备用供养系统。”风起重复道，一边移动到阿娜尔身后，找到氧气阀。
厚重的训练服让她的动作没有平时灵活，但风起紧紧按住了阀门。
“阿娜尔，倒数三秒，关闭主供氧阀门。我会打开备用氧气。”
阿娜尔颤抖地“嗯”了一声。
三。
二。
一。
风起手腕动作，逆时针旋开阀门。
她的手很稳，逐步提高供氧。
阿娜尔看向手腕上的压力表。备用氧气接上后，压力逐渐恢复正常，但她的呼吸仍旧急促。
“风起，你带着阿娜尔，开始执行撤离程序。”教官在通讯里说。
备用氧气瓶只能支持五分钟的氧气。
所幸从十米深处，即使要缓慢上升，一分钟到一分半也足够了。
“阿娜尔，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这个保持姿势。我带你上浮。”
风起左手绕过阿娜尔的背部，托着她的胳膊，右手和双腿准备发力。
突然，阿娜尔说话了，“风起。”
风起诧异转头，“怎么了？”
“我好像被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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