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把阿娜尔的绒花从扶手上解下来,轻轻捏了捏,放进训练服胸口的口袋里。
她站起身,世界却像是晃了一下。周围的空间仿佛在收缩,墙壁逼近,视野边缘微微泛黑。
她不得不抓住扶手,稳住身子。
极度的困倦化作一阵酸涩冲上她的鼻翼和双眼,又搅进她的胃里。
她单手按住腹部,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压下胃部的恶心感。
深呼吸,再一次,慢一点。
——好,可以继续了。
感谢隔离舱小得跟个鸟窝似的,从休息座椅到操作台,只需要迈出两步。
风起走到操作台前坐下,点开起爆装置的三维模型。她一边用左手指甲按压掌心,给自己提神,一边用右手在手写板上勾勒 NE-9 的构造图。
“教官,已经四个小时了,单人隔离训练还需要多久?”杜铭坐在训练场地里,目光不离隔离舱。
“说了保密保密,你搁这儿问我有什么用?”教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但没有点燃。
他的手指在烟盒上敲了敲,“隔离训练嘛,该撑多久就撑多久。”
“但我已经猜出来了,就是起爆……”
“哎,你别说!你给我闭嘴——你猜到是你的事,不能说漏嘴是我的事。”
杜铭没有再问,只是盯着隔离舱外壁,眉头微微皱起。
隔离舱里的风起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撑得住吗?
舱壁忽然泛起波纹,像湖水被风吹皱。深灰色的金属熔化流淌,化作一片没有边际的灰色荒原。
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另一片时空。
蓝黑色的冰层笼罩着“烛龙”的北极点,寒意渗透进骨髓。
下一秒,景象骤然一变——
蓝黑色的冰层消失了,灰色的地表裸露出来。
两幅画面不断交替,像老旧的电视机屏幕,模糊、频闪、交错。
杜铭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越来越用力。
蝴蝶扇动翅膀,地球的另一端风暴骤起。
冰层越来越虚幻,像旧画布上的颜料被时间冲刷,一层层剥落。
被拨动的时间之弦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旧的历史一点点剥离。
历史挣扎着试图回归,裂开的冰面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最终,厚重的冰层轰然崩解,碎裂成飞散的冰屑,露出了深埋其中的起爆装置。
它静静地伫立在北极的荒原之上,像一颗黑色的心脏,等待着被激活。
风起的身影出现在起爆装置的旁边,她还穿着那一身宇航服,左手拎着一个航天工具箱。
她扶着起爆装置单膝跪下,伸出手,缓缓打开起爆装置侧面的维修门。维修门还是完整的,没有撞击损坏,里面也没有渗透进去的冰霜。
杜铭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这个工具箱——
之前的投影里,没有这个工具箱。
他握紧拳头,他想马上找到风起,他想喊:“我们成功了!”
隔离舱里,风起盯着屏幕上的起爆装置模型。
屏幕的右上角,显示着警告信息:信号丢失,无响应。
风起盯着警告信息,手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时间被拉长,一种极端的寂静笼罩着她。
“……我们失败了,风起。”
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杜铭,又像是阿娜尔,也像是严砺。
风起猛然抬头,四周依然是封闭的隔离舱。
有一瞬间,她甚至情不起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念道:“起爆装置无响应……”
当然是无响应,不然要她做什么。风起动了动嘴角,自嘲地想。
“无响应……所以需要手动起爆……手动起爆的流程是……”
风起并拢食指和中指,划过屏幕,三维模型缓缓旋转,露出侧面的维修门。
她回忆了一遍手册上的流程,从工具包中选择工程钥匙,解锁卡扣,打开维修门。
控制面板藏在维修门内,正中间就是手动起爆按钮。
为了防止误触,上面还有工程塑料材质的防误触盖板。
风起双手同时按下盖板两侧的解锁按钮,打开了盖板。
控制面板的屏幕亮起淡淡的蓝光:
——需要授权。
——请输入密钥。
风起盯着屏幕,视线里的文字短暂模糊了一瞬。她用力眨眼,尝试成重新聚焦,接着敲下了十二位数字组成的起爆密钥。
控制面板上的文字变了:
——密码正确,系统进入待命状态。
风起双手同时按住两侧的起爆确认键,强迫自己在心中倒数——五,四,三……
五秒一到,控制面板骤然变成闪烁的红色:
——起爆倒计时十分钟,请航天员马上撤离。
“医疗组准备一下,十分钟之后就出舱了。”
舱外,络腮胡教官站起身,看了一眼杜铭:“激动吧?”
杜铭低着头,左手撑着额头,像是陷入了思考。
投影里,风起关上了维修门,站起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杜铭的目光跟随着她。
过去已经被改变,风起只要在十分钟内脱离“烛龙”,一切就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风起的脚步却停住了。
她的前方,一片阴影缓缓显现,将她笼罩。
杜铭瞳孔微缩。
在风起的面前,是一艘严重损毁的航天器,支离在“烛龙”破碎的地表上。无数金属碎片被“烛龙”的引力捕捉,漂浮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灰色的云层。
风起站在航天器的残骸前,缓缓抬起右手,敬了一个礼。
“嗡——”
六个小时之后,隔离舱的舱门终于再一次打开,杜铭循声望去。
风起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背对着舱内昏暗的灯光。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她的肩膀、侧脸,勾勒出鲜明的轮廓。
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风起微微眯起眼,抬起右手,挡在眉前。
像极了一个军礼。
杜铭豁然起身。
“恭喜呀,风起,你成功了。”
教官的大嗓门骤然打破沉默,“风任务专家,出舱感觉怎么样?”
风起缓缓放下手,勾起嘴角,“还活着。”
教官大笑着拍了拍手:“行啊!最难的这一关都给你过了,不过接下来的训练你也别掉以轻心。”
风起伸展了一下肩膀,眉头一挑,“比这还难?”
“嘿,谁知道呢。”教官咧嘴一笑,眯起眼,“不过,你要真敢问,那就别怪我再给你安排个加练。现在去做身体检查吧。”
医务官阿姨走上来,手里的小灯在风起的瞳孔前一晃,观察着她的反应,顺手在记录板上勾了一笔。
“不错,没什么问题,了不起。”阿姨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给风起戴上血氧装置,转头看见走过来的杜铭,笑着招手:“哎,小伙子,帮忙递一下水。”
杜铭在风起旁边坐下,拿起桌上准备好的运动水瓶,打开瓶盖,递给风起。
风起伸手去接,但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杜铭没有松手,而是略微倾了倾瓶口,“先喝一口。”
风起挑了挑眉。
咽下一口温水,嗓子终于缓过来了一些,风起再次伸手:“我可以自己拿着。”
“你的手还在抖。”杜铭收回水瓶。
风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嗤笑一声,“但你的手也在抖。”
医务官阿姨在旁边填写着表格,听到这句话,笑着抬头:“你在里头多待的这半天,外头每个人都好紧张嘞。对吧?”
杜铭的指尖在水瓶上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风起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杜铭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
风起眯了眯眼,“有本事别推眼镜。”
杜铭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真奇怪,这个人明明已经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眼神还是和下刀子似的,“唰唰”地往人心窝子戳。
杜铭叹了口气,投降似的把水瓶递到风起手里。
“心虚了?”
杜铭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了。”
“又?”
“对。”
“看到什么了?”
“冰层消失了。”
“好事。”
“但我们没有成功。”
风起的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杜铭深吸一口气,最终低声说:“我看到‘曙光号’坠毁了,就在‘烛龙’上。”
风起闭上眼,指腹轻轻摩挲着水瓶。
“为什么?”几秒后,她问道。
“我还不知道。”杜铭盯着地面,“也许是我算错了轨道……”
他话音未落,又听到风起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等我……”
他抬起头。
风起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偏着,眉头仍旧紧皱,但呼吸已经变得平缓。
她睡着了。
杜铭小心地从风起手中抽出水瓶,放回桌上。他用指尖垫了一下瓶底,确保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络腮胡教官走了过来,正要说话。
杜铭猛地竖起食指,抵住嘴唇。
教官冲着风起一努嘴,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杜铭站起身,压低了声音道:“就十分钟。”
教官的目光扫过椅子上沉睡的风起,最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就十分钟。
杜铭垂下眼,站在风起旁边,安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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