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什么气？”周寒打扫的动作稍微停顿，而后继续。
她是生气，但是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点和面前这个人想的是否一样。
“糟蹋了你送的东西”，还不想追究那些人的责任。
后半句话梗在喉咙里，像砂石卡在排水口，怎么也排不出去。
周寒无奈，她就知道，陶阳和她在意的点不一样，她有种狠狠揉这人脑袋的冲动，像小时候一样。
握住扫把的手指蜷了蜷，理智胜出。
“陶阳，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会为此生气。”周寒依旧不抬头，只关注面前自己打扫的区域。
不是这个原因？陶阳看她一个眼神都不准备分给自己，十分确定，周寒就是生气了。
周寒从小就这样，生气很难叫人发现，因为她该做什么依旧会按部就班的做，说话什么的也不会夹枪带棒，有什么说什么。
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只对陶阳露出来的习惯，那就是，生气的时候不会同她有任何眼神交流！
陶阳对打扫这件事没那么执着了，久别重逢的若隐若现的陌生感已经抛之脑后，她眼神发散站在原地，认真在想哪儿惹到周寒。
打扫的人感觉旁边久久没有动静，余光撇过去，就见陶阳罚站似的站在那儿，呆呆的，一时间心疼又好笑，本就不坚定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她状态这么差还遇见这种事情，为什么自己还舍得不理她呢？
陶阳从自我反省中脱出时，周寒已经在她面前停下。
周寒本来就比陶阳高些，此时微微低头，对上陶阳倦怠的眼，一只手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陶阳很顺从的靠在她肩头，在看不见人的肩窝处，眼睛发酸发涨。
略微冰凉的手指贴着她后颈穿过，将夹在冲锋衣里的头发细细理出来。
“我是在生气，气的是你一个人就敢跟这群人对着干，这些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周寒揉着她的后颈，温柔又带些低沉的嗓音慢慢的传入陶阳的耳朵，安抚她迷茫的小心脏。
原来是这样，陶阳回想起之前的场景，感觉自己确实冲动了，只是当时头脑发昏，没有想这么多，而且陈飞最后威胁她的话，似乎没有开玩笑，虽然自己也有点准备，可是现场人这么多，她不一定能毫发无损。
也幸好，周寒及时出现。
“我以后多考虑一点，不这么冲动了。”陶阳被揉得很舒服，她松懈下来，把自己的一部分重量压在周寒身上。
“嗯......”周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感受到陶阳的依赖，她又把人往身前搂了搂：“感觉......很累吗？”
“最近.....有点儿”
周寒安静抱着身前的的人，她知道，不只最近，也不只一点儿。
松懈久了，困意涌上来，陶阳忍不住在周寒怀里打了个呵欠。
“明天叫保洁来弄吧，先回去休息？”周寒拍拍她的背，现在确实很晚了。
陶阳听话的站直身体，凝滞不前的脑子终于想起来一直被忽略的事：“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下周吗？而且，你怎么在这儿？”
陶阳软下来的声音沙沙哑哑，听得周寒心里泛起一丝痒意。
“国内的公司有点事，提前改签回来了，物业那边，也留了我的电话，可能他们都打了吧。”
“那......你现在住哪儿？”陶阳瞧着面前人还没换下的职业套装，难不成加班加到现在吗？工作也太辛苦了。
周寒垂下眼，浓丽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住酒店，还没找房子。”
“嗯.......你还有钱吗？”陶阳攥着自己的袖口，咬着唇。
周寒在国外挣了大钱，但是在临城这么贵的地方给她买了别墅和跑车，这钱也不是那么禁花的，陶阳担心她一时资金周转不过来。
“有,卡里还有3万块钱。”周寒朝她扯了扯嘴角。
陶阳心都纠紧了，才3万块钱，在临城能租什么房子？押一付三还能剩几个钱？周寒怎么这么傻！
“别担心，等下个月发工资就好。”
“你直接住这边吧，又不用花钱，明天叫人打扫打扫就行。”陶阳的困意被驱赶不少，她瞧着周寒，不想让周寒过得这么紧巴巴。
“我说了，这是你的房子，你都没住进来，我住进来算什么？”周寒嗓音平静，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决。
陶阳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有点无奈。
周寒这股倔劲冒出来，九头牛也拉不动，在别墅和跑车这两件事上，她油盐不进。
有现成的房子为什么还要去租？陶阳月薪8000见不得周寒这么浪费，她思索片刻，做出一个决定。
“我也搬过来住，正好我那边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我们俩都住这边，省钱！这总行了吧！别以为你有几个钱就可以这么乱花！人不能没钱！”
人不能没钱，周寒当然知道，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她就有深切体会。
周寒原来有个还不错的家，爹妈齐全，她爹周昌小学文化，在工地上干苦力，每个月有固定收入。
而半身不遂的奶奶需要人端屎端尿的照顾，虽然她还有个小姑姑，但是在那些年，有儿子却靠女儿这件事是很丢脸的，她妈潘芳华只得在家呆着伺候，除了她奶奶时常嫌弃周寒是个女娃，日子勉强过得去。
变故发生在她读小学二年级上期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
那天，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写一篇200字的作文，主题是《我的名字》。
周寒回家，问她奶奶，为什么她要叫周寒？
她奶奶说：“小丫头片子，寒冬腊月生的，也不挑个好日子，送你妈去医院的时候你爸和你爷冻得直哆嗦，你爸还在桥上摔了一跤，不该叫你周寒的，该叫你倒霉鬼，不去别家，偏偏来我儿子家。”
周寒她妈在一边听着，也不出声，好像默认了这一点，因为生了周寒后，她再没怀上。
周寒听完还是不知道怎么写作文，老师说名字一般都有美好的寓意，有长辈美好的祝福，她没有从她奶奶的话里找出来。
这篇作文最终没写成。
有人急匆匆了敲响了她家的门，连门上的铁锈都被震下来许多，这是后来周寒从医院回来扫地时发现的。
他爸在工地上出事了，七楼的脚手架摔下来，钢筋从后背直穿胸口，刚被送进医院里就没了气。
后事怎么处理她没什么印象，她只记得她妈哭得很惨，然后带着她和她奶在工地上拉横幅，好在赔了钱。
应该赔了有15万，可是这钱就跟没赔一样，拿到钱的半个月，在一个下大雪的夜晚，她妈拿着所有钱，跑路了。
她奶奶哭天抢地，带着周寒，住进了小女儿周晶霞的家里，女婿臭着脸也只得接受，娶周晶霞的时候没拿多少彩礼，他不愿担那没良心的骂名。
小姑和小姑父都有工作，不可能照顾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这是周寒也被小姑家接受的原因，照顾奶奶的事情落到周寒身上。
端屎端尿，擦洗身体，白天上学没时间，下午放学回到家，她奶往往已经拉了一裤子，周寒还在庆幸，幸好小姑和小姑父回家得晚，要是提前回来被臭着了，说不定要让她休学在家照顾。
遇见陶阳，是在二年级的下期，陶阳是转校生，从外地转到临城附小，刚好转到周寒这个班。
“你怎么不去吃饭？”中午，小陶阳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进了教室，她长得白净可爱，出手又大方，很快就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周寒的堂哥魏康也在其中。
“她把午饭钱花光了呗。”周寒还没开口，魏康就抢着回答。
“你怎么知道？”陶阳没有立马相信魏康的话。
“我是她堂哥，我当然知道！”魏康像是被踩着尾巴，回答的声音有点大。
陶阳打量了魏康一眼，没说话，掏出自己兜里的一个苹果，放在周寒桌上：“今中午吃的有点多，送给你了。”
“陶老大，去玩跳绳！”后边有小女孩在喊陶阳。
“嗯，来了。”陶阳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周寒没说一句话，但是陶阳走后，她马上拿起那个苹果啃起来，她真的饿。
学校对她这种事实孤儿，免了学杂费，每天还补助两块钱，全部是饭票，食堂的素菜一块五，即使小姑没有给她生活费，她也不会饿饭，但她饿了有段时间了，因为她的堂哥。
饭票每周一在生活老师那里领，基本上她只能在周一吃个饱饭。
因为一到放学。
“周寒，站住！”几个淌着鼻涕的男孩把她拦住，其中有一个就是她堂哥。
周寒习惯性的把身上剩下的饭票摸了出来。
几个男孩子嬉笑着抢走，转身时，她堂哥还不忘威胁：“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敢告老师就把你赶出去！”
周寒没说话，只垂下头。
“走吧，她不敢。”另一个脸上还有两坨高原红的男孩把饭票给几人分了，拉着她堂哥魏康往游戏厅那边走。
等人走完，周寒才闷着头继续往小姑家走，她奶还等着她回去。
“你就这么给他们？”一道声音从后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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