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花园。
宁远紧紧抱住他失温的身体,扯着被子盖严了叶展的肩膀,抱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垂眼,语无伦次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反应这么大……”
“你这病,很重么?”半晌,宁远小心翼翼地问他。“抱歉,我从前没听你说过……”
宁远从来没考虑过叶展这是心理上的创伤。他联想到宁静,瞬间就共情了。
叶展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摇了摇头,呼吸声轻浅,气若游丝道:“这不怪你。”
感官开始恢复,那些闯入脑海的、断断续续的恐怖记忆碎片,似乎正在被周身传来的温暖所驱逐。
宛如某种虚妄的错觉,叶展整个人倒在宁远温热的怀里,方才意识模糊的叶展分辨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是宁远不再说话。就这么沉默抱着叶展,一手替他捂着上腹部轻轻按摩,一言不发。
叶展睁眼,突然说出一句宁远完全意料之外的话来,“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宁远一怔,低头看他,对上那双带着悲悯的双目,美丽而哀恸。
声音又哑又轻,疲惫而破碎,“是自杀。”
“那天,我在哪儿都找不到她。直到我不顾阻拦推开一扇门,看到她就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周围站了很多人。”
叶展声音很小,宁远附身凑近了去听:“我当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也以为自己会崩溃大哭,或者歇斯底里闹一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没有。”
“……其实关于后来的这段记忆,我是不完整的。后来听人说,我只在离她的床最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就默默离开了。”
“家里人不放心我,就找人跟着我,怕我做傻事。意外的是我哪儿也没去,只是回了家进了书房,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开始写作业。”叶展淡然,“他们都说,我平静得不像话。”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你知道的。”叶展轻叹一声。“那时候还小,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当然了,后来我学了流行精神病的专业,你知道的。我才了解到,那时我可能进入了解离状态——甚至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直面问题,我永远在设法逃避……”
宁远一时语塞,信息量有点大。
他恍然悟了,为什么宁静自杀带给叶展的痛苦和冲击力会如此旷日持久,绵延不绝。
他不禁心疼地将叶展抱得更紧了些。毫无意识地眼眶泛红,低头与人对视。
他一直凝视着他,直到双眼湿润。
见状,叶展心中忽而略过惊风。
随后他扯了扯干裂的嘴唇,虚弱地笑了。“别哭,你别哭啊。”
他抬手摸了摸宁远潮湿的眼角,轻声安慰道:“讲故事的都没哭,听故事的倒先伤感上了。”
良久宁远用手背擦干眼睛,深深叹息,挤出几个字来,“对不起。”
“别客气。”叶展笑了,把手搭在宁远轻轻按着自己上腹部的手背上,慢慢握紧了,“你上次不是说,你把我当家人么。”
“……你真会这么想么?”宁远怔怔道。那天他不过是被气昏了头一时冲动胡言乱语,没想到这人真的有听进去。
“当然了。”淡茶色的漂亮眼睛盯着他,说话的人力气似乎终于恢复了些,很认真的语气,“宁远,你不是一个人。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是你的家人啊。”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些。”叶展诚实地说。“对我来说,这些过去……说不上莫大的痛苦,甚至对我个人而言,连最基本的精神刺激都没形成。”
“但不知为何我有种清晰的认知,那就是它们好像把我变成另一个人了。具体变在哪儿,我也说不上来。”
“我逃避,不愿意深究。埋葬,自我催眠。”叶展捏着宁远搭在他肚子上的手,感觉他在微微发抖。“可是只要活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让我意识到,其实总有一些场景,让我不得不面对。”
“十几年过去,本以为我回避这么久已经不再会发生什么事。直到宁静的死,噩梦重启。”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这两年……我经历了很多,经历了生死……”叶展再度笑了,“可是如今我才意识到,原来自我伤害也是一种回避。”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叶展感到虚弱不堪,胸膛起伏微微喘气,扭过头去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
欲言又止,叶展最终还是没能将那件事说出口。
——真是医者不可自医。
宁远视线有点模糊,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隐约感受到,自己好像第一次离叶展的内心距离这么近。
他看着叶展,头一次感觉到,怀里抱着的并非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也不是台无情的设定好程序般的机器,而是个活生生的、脆弱的人类。
一个同样需要被安抚,需要保护的人而已。
“其实没什么大事,都过去了。”叶展恢复了些力气,撑着手臂想从宁远怀里坐起来,“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总想那么多。”
叶展望着他失神的样子,笑了笑,“去给我倒杯水,等一下我就喝药。”
宁远答应一声,出了卧室。
叶展正盯着门没关严的那一道缝发呆。突然之间门翕动了一下,缝隙变大了些,片刻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叶展无神的眼睛顿时一亮,朝它招手:“建国,过来。”
建国“喵”了声,轻快地应声而来,小跑几步轻盈地一蹦,一下子跳到叶展肚子上。
没防备的叶展下意识“哎哟”一声,痛得蹙了蹙眉。随后他刮了下猫鼻子,摸着建国的脖颈,温声道,“下次轻点儿啊,弄疼你爸爸了。”
宁远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呻吟,赶忙加快脚步跟了进来,看到建国趴在叶展身上,宁远顿时拧起眉头,“小崽子真不听话,闹什么闹一边儿去,没看你爹正难受着么。”
“没事。”叶展护住猫咪的小脑袋,瞪了一眼宁远,“你凶什么,吓到建国了。”
宁远不屑地“切”了声,嫌弃地瞥一眼叶展。听到建国二字他还是觉得不适——先知这都什么起名审美。
“那它姓什么?”
叶展正甩着袖子上的流苏逗建国玩儿的时候,身旁的宁远突然冒出一句。
他迷茫抬头,“你说什么?”
他还没想过猫咪还得要有姓氏。宁远就继续道:“跟我姓吧,就姓宁。”
叶展一皱眉,“我的猫,为什么跟你姓?”
“叶建国多难听啊,”宁远两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看着叶展道,“而且瞅你起名这审美,还是宁建国好听一点儿,我的姓拯救了这个名字。”
“……行吧,随便你。”
转而叶展懒得理他,继续逗猫玩儿。
宁远抱着双臂看叶展逗建国玩,把建国抱起来贴在脸上狂吸、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毫无意识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越来越发现这神仙也有凡人的一面,居然是个绒毛控。宁远想起叶展的衣服,好像大多数都是卡通的毛茸茸的。
“那什么,以后你负责清理猫砂盆。”叶展突然说,“分工一下。我负责喂它。”
闻言宁远脸色变了变,虽然没养过猫,但他以前老听家里养了只猫的周舟吐槽猫粑粑有多臭多臭啥的。
“……”宁远最终松了口,抿着唇在床边坐下,“那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得听话,好好吃饭,还有以后给我老实一点……”
-
叶净月的跑车从叶展家的地下车库驶出来,终于关掉了亮洒洒的远光灯。
天空阴沉。叶净月车子开的飞快来到长江公馆,径直驶入地下负二楼的专属停车场。
他先是来到了长江公馆一楼,看看时间,下午的长江公馆是家咖啡厅。电梯门刚一打开,一股手磨咖啡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公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乐声。叶净月穿过熄灭着灯的舞池朝吧台走去,边拨电话边下意识望了一眼角落处演奏台上的三角钢琴。
叶净月看过那晚上的监控录像。那个乌发碧眼的美丽少女,身着玄色迤逦长裙端庄优雅地演奏的身影……
“您好,您呼叫的用户已转入来电提醒……”
还是没人接。叶净月叹出一口气,朝吧台走去了。
“阿庆!”他在吧台前坐下,冲那个年轻服务生一挥手。
被叫阿庆的年轻人看到叶净月,笑逐颜开朝他走近,“好嘞月哥,想喝点儿啥?还是意式浓缩么?”
叶净月手肘支在吧台上,侧身对着阿庆,正朝咖啡厅四处张往着。摇摇头,“来杯酒吧。”
阿庆应了声,朝一旁的服务生交代两句,转过头来。
他打量着叶净月脸上那有些阴沉的神色,“咋了月哥,失恋了?大白天一个人喝酒?”
长江公馆白天是不售酒的。也没有调酒师上班,但吧台前的熟人都认得他们这位低调的老板。譬如阿庆,知道叶净月喝酒不挑,每次都是随便叫一杯威士忌。
“怎么个伤心事,说来给我开心开心。月哥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本来今天上班怪烦的……”阿庆笑着将盛着一颗浑圆冰球的威士忌递给叶净月,一面打趣他。
阿庆比叶净月要大一岁,他对这位平易近人、毫无架子从不摆谱儿的小老板还是颇有好感的,还亲切的叫他月哥。
“去去去,少来啊,”叶净月回过神,抿了一口酒,故作严肃地笑骂道,“当心我让值班经理扣你绩效……”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光线突然一暗,一个身着黑色冲锋衣,个子高挑的男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慢悠悠地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一支打火机,边点烟边朝叶净月的方向投去目光。
“咔擦”一声,火苗窜起又熄灭。
叶净月一瞥,那人手里拿的居然是个老式打火机,燃油的。样子挺别致,像一根抛光的银色口红似的。
半晌他终于点着了烟。男子转过头,朝旁边的服务生道:“要一杯酒。”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公馆在晚上八点以后开始售酒……”
“那他,手里是什么?”年轻男子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叶净月,却连视线都没朝他投去半分。
他将没抽完的烟头往地上随手一丢。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台面,身体前倾朝吧台里压近,直勾勾盯着服务生看。
叶净月随意瞧了眼这身量高挑、侧脸年轻得甚至还带着稚气的男子,又看看对面服务生进退两难的神情:她正朝着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叶净月没多寻思,适时地朝她一扬手,示意她自己同意了,不要多生事端。
服务生明显松了口气。定了定神重新和男子对视:“先生,您要什么酒?”
年轻男子眼珠略微一转,“他喝的,是什么?”
“是威士忌,先生。”
“我不要。我要……这个,蓝色的。”男子低头,翻开吧台上的酒水单,指了指一杯蓝色的鸡尾酒。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的调酒师还没上班,您要的话现在这里只有几种基酒,也是破格售卖……”
服务生话还没说完,年轻男子突然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一只香槟杯,狠狠往地上一砸。
玻璃香槟杯碰撞大理石地面,瞬间四分五裂。清脆声响打破了咖啡厅里舒缓的钢琴乐声,离吧台比较近的,不多不少的几桌客人吃惊的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随后年轻男子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公馆大门外扬长而去。
“月,月哥,这……”阿庆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刚拿起旁边的座机电话就打算报警,叶净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叶净月摇摇头,镇定自若道:“先把这儿收拾干净。A区一楼所有客人免单,再送甜点,安抚工作做好。其余的我来处理。”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烟头,随后朝着公馆大门快步走去。
接下来的几集都比较长,四五千字啰里啰嗦的,案情还不多(但是下半段叶净月的戏很重要,纷争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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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那还不如叫宁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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