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人该努努力了，自己清楚。咱们班这次的月考成绩就是这样。”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何皎皎懒得听，动笔分析着自己的错题本。
“还有——我最近可听了些风言风语，你们这些小孩，不要在这个关头谈什么恋爱，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数数离大考还有几天……”
班主任换了话题，好像是在点最近班里比较谈得猖狂的一对情侣。被暗指的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通红着脸。
“什么传纸条，送回家，以为谁没年轻过啊?”何皎皎在这节班会课上老师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打算顺耳听听，更多注意力用在默默做题上。直到这句话。平地惊雷一般让她的心不禁一跳。
送回家。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她曾经从没有在这样的话题下感到心虚过。
她好像一个被抓到偷玩游戏的乖小孩，感到隐秘的难堪与耻辱。错题本上的字迹零零落落，再分析不出做错的缘由是什么。
“别让我再逮到，但希望你们明白，比起被我逮到更重要的是，别让你自己后悔。”下课铃适时响起，同学四散而去，背起书包。
何皎皎一颗心被细细长长的枝蔓包裹。她太不想后悔，在中考这场考试之前，在她的人生的要紧关头。
但其实她实在有点反应过度，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陈涅一直很有分寸，他们每天碰面的地点其实已离开学校很远一截。
怎么办，今天要不要绕道而行。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还是得去见一面。说清楚，毕竟他，他那么不好惹，这样放人鸽子，保不准与这样的人结什么仇。
她脑子里闪过那些听说过的传言，自动补足了自己就是受害者的画面。
要是让陈涅知道了她的想法，他绝对想不到自己被幻化成这样小肚鸡肠的形象。其实就算她真让他干等，他也绝对不会怨怼分毫。
她做好决定准备收拾仍摊开在桌上的错题本，却听到同班同学在班级门口大喊“何皎皎，有人找!”
也许只是寻常的爱慕她的男生的莽撞告白。
可下一秒，她却看到了她刚刚准备去见却又不太想见的人。陈涅。
陈涅本来懒散地靠在门边，此刻探出头，目光与她相接时又变得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慢慢吞吞。
“看来今天的书包很沉啊?”
何皎皎心里说以后都不用你背了，你不用管。
“怎么，你没考好吗?”他发觉对面女孩低着头，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其实只是随便说说，他看了年级成绩排行榜，何皎皎依然名列前茅。
其实随口说说也是自己的内心的反映，他一个倒数有什么看排名的必要?
他今天去看排名还被几个关系好的男生调侃“陈哥准备拼搏百天上职业学校”。在踹了他们几脚，一群人打闹着离开后，他一个人座在座位上，看到卷子上刺目的红色，感到一阵罕见的羞赧，与气短。
不光是去看喜欢女孩的那种羞意，还有为两人隔着那么那么长一串名字的，难堪。
“被老师批评了?”陈涅又猜。
何皎皎迟疑过后，对号入座地小幅度点头。
陈涅蹙眉，不应该啊?看成绩时候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偏科。两人一时沉默，他目光从何皎皎身上移开，碰巧看到黑板。
大大地写着“青春期朋友交往主题班会”的粉笔字。以及这时才感觉到还没离开的同学飘过来的八卦的目光。
在他看向那些同学时，他们又纷纷侧过脸，假装在忙自己的事。
他觉得好笑，想到他一打铃就跑来她们班等了二十分钟，又看到像白天鹅的小姑娘低着头像鹌鹑一样。觉得她可爱非常。
“他们说你早恋啊?”
何皎皎抬头看到陈涅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他像是无语又无奈，又好像心情很好。
“和我?”
何皎皎看他这模样，不像是在对别人说他早恋的嚼舌根表态，倒像是在跟她说“请和我早恋”的表白。
别乱想!她对自己的不争气狠狠闭了一下眼。
陈涅看她表情古怪，又觉得自己冒犯，冒犯地来找她冒犯地说这句话。连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今天来的主题。
他并不想何皎皎被人误会，误会对象是他也不可以。
“没事，以后就不会有人误会了。何皎皎，以后我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
陈涅看到何皎皎眼中的惊讶，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有点好运过头。先是被人觉得他们是情侣，现在何皎皎好像还有点舍不得他。
虽然好像，都是错觉。
“我准备学体育，以后下午放学会有训练，可能会练到很晚。”像是为了表明并非出自本意，他又说“这么晚再送你，你妈妈……阿姨会着急。”
何皎皎无措又有点生气，她才和妈妈说了可以有同学一起回家，他倒来撇下了她。
她好想问陈涅，你怎么不早说呢?又想到自己十分钟前还想去婉拒他送她回家，又气呼呼地想，你怎么可以比我还早说呢?
陈涅静静等着她的回复，看着她表情变了又变。何皎皎什么也没说。
你还奢求什么呢?他叹口气，已经很知足，他的虚荣心好像也得到满足，大家都知道他认得何皎皎，在这里和她说话的两分钟内在别人眼中他扮演的可是她男朋友的角色。
虽然之后他一定会澄清，但至少此刻，他贪恋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愉悦。
“那我……去训练了?”可能以后很少很少能再见了。他握了握拳，转身准备走。
何皎皎出声叫住他，“等等，谁和你说，我要早早回家的?”她指指她的桌子摊开的习题“都怪你突然叫我，打扰我学习。”
陈涅心里有点被砸中的惊讶，这砸他的东西却又柔柔软软。
“你训练快一些哦。”话说出口怎么好像自己在等他一样。她找补，“我还要学很久。”
驴唇不对马嘴，别别扭扭。
陈涅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那种其他男孩一样的傻笑，那种因为能和何皎皎搭上话，被喜欢的女生垂怜的傻笑。
其实他一直和其他男孩一样。
何皎皎说完觉得他在笑。完蛋，被他看出来了吗?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不愿细想，也不敢抬头去看陈涅，好怕他骄傲。
“好。那你好好学习。”
一定是看出来了!!!讽刺我!何皎皎羞愤地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几个深呼吸以后。奇怪，心情奇妙地变好了。心情一好，她的效率就提高，于是又沉浸在题目中，把陈涅扔在了九霄云外。
半个小时以后。
何皎皎抱着书包蹲坐在教学楼楼梯侧感到一阵气闷。
原来放学一小时就要清校锁教室了。保安大爷催促着她学生都走完了赶紧早点回家。她真想一指陈涅来反驳怎么他们体育训练就能留校，但还是在大爷不容置疑的目光中抱起书包离开。
她站来收拾书包正好能看到窗外，操场上陈涅和十多个学生还在训练。如果离他们太近又太显眼。一个女生放学不回家，等在训练着的男生，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里很黑。坐在楼梯这里可以看到教室里整齐的桌椅板凳。一条长廊空空荡荡。像是什么校园恐怖小说的开端。
“都怪陈涅!”她觉得自己愚蠢，十分烦闷。
“怪我什么?”
何皎皎听到这声音，先是吓了一跳，又一扭头。发现陈涅就在她身后。
“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我刚刚练着练着一扭头，发现整个教学楼灯都灭了，到处找你，怎么不到我们那边去？那边亮啊。”陈涅说着擦掉了下颌骨上的汗珠。
何皎皎一脸“你说为什么”的表情瞪着他。
陈涅皱着眉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了然之后短暂的啊了一声。“那你可得藏好。”
何皎皎要被气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在怕被老师和同学发现的早恋学生，躲躲藏藏。还是和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坏学生早恋。
她未经思索便张口辩驳“藏什么？我有那么拿不出……不堪入目?”
口误的“拿不出手”，差点让她想咬舌自尽。
陈涅实在没明白她怎么生气了，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很需要夸奖的样子。
于是他走得更近，蹲下身子和蹲坐在楼梯上的何皎皎保持同一视线。
何皎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压迫感。她双手悄悄撑在身后，避免自己后仰过去。
“你很漂亮，特别漂亮。很拿得出手。”
这边好暗，但他的眼睛好亮好亮，她这样想。
何皎皎有些慌张的扭过头去，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升温了，烫烫的。
陈涅没去看她的反应退回了安全距离，说“你不冷吗？坐在这里。”
“我就要坐在这里。”谁要给你拿的出手，谁要给你脸上增光?我才不要被别人误会。
陈涅闻言，将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递给她。“不想披的话，当做地垫垫着也可以。”
何皎皎一点也不客气，接过就垫在地上。
“可是这里好黑，我视线里看不见你。”陈涅又说。
“你看见我干嘛？我看见你就行了。”何皎皎不以为然。
“看不见你，我会着急。”
认真的表情，说着认真的话。
他今天还没有吃自己的糕点，怎么嘴竟然这么甜。下一句话就不那么动听了。
“那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一直安安全全的在这里呢，要不你隔一段时间就学小鸟叫吧？”
鸟叫?你怎么不说让我学狗叫呢？
看她不太满意的表情，陈涅想想又说，“学猫叫也可以。”
他有一次逃学，跑了很远，大概已经到了市中心了吧，好像在一个什么猫咪咖啡店里，看到一只小猫。
眼睛又大又圆，猫耳朵又小又尖，白白的，蓬蓬的，好出众，好漂亮，虽然都在这样的地方，但和其他的好不一样。像何皎皎。他看了一眼猫咪挂在脖子上的猫牌，布偶猫。
好土啊，学猫叫，喵喵喵?她才不要。何皎皎心里吐槽。
何皎皎又皱了皱鼻子，下巴抬起，脖子细长。对了，之前也有很多人说她像天鹅。
“要不要学鹅叫?”
……?
嘎?
何皎皎简直不想和他多说话，这样的对话简直是在侮辱智商，她很不客气地推了推他，“快回去吧。你跑出来这么久教练都不说的吗?”
“那你怎么办啊?”
“你快走，别管我了……”
训练终于结束，陈涅去找何皎皎时发她正坐在楼梯拐角处，缩成小小一团。校服也反搭在身前，遮着膝盖和肩膀，快要睡着。
他轻轻拍拍她，“我们回家了。”
何皎皎真的快睡着。迷迷糊糊应了声好。眼前的男孩伸出手，她握着手腕借力站了起来。
凉凉的秋风吹得她清醒了过来，她的胳膊还反套着陈涅的校服一甩一甩。“起风了啊?”
陈涅看着她睡得懵懵，点点头。
“那还你。”她说着把校服还给他。他刚出了汗，现在又刮风。
陈涅没多推辞，接过后拍拍尘土。
“你嫌我啊?”何皎皎嘟囔。
“谁嫌谁啊。”
最开始还是她直接垫着校服到地上。何皎皎吐吐舌头自觉理亏，不再接茬。
何皎皎想起之前妈妈问她的话，便问“陈涅，你家离我家近吗。”
“算是吧。怎么了?”
“没什么，你送完我再回家，感觉太晚了，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担心?”陈涅重复了一遍这两字，加了一声冷笑，“不是所有人的家人都像你……阿姨一样。”
“……”好像触及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话题。
他很不想聊这个话题。陈涅感觉到自己有点情绪以后很快地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喜欢什么形状啊?”他边走着，抬头看了一眼路灯，问得莫名其妙。
“形状?“虽然这话问的奇怪，但为了转移话题，何皎皎也很给面子地接茬“心形。”
陈涅点点头。那神情仿佛在说，果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女孩的喜好。
“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幸福。”在爸爸妈妈那件事之前可能是那么幸福吧，比他能够想象得到的还要幸福。
可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人，不必把蜜糖换为苦水，只需要把玻璃罐本身的裂纹展示出来，就足够让她万分痛苦。
为什么呢，我们一家人本来可以在这样幸福如温室的玻璃花房里待到地久天长。为什么父亲突然要把它打破。
直到回到家里，她的家也冷清空旷。她这么晚回来，幸好妈妈不在。为什么妈妈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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