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冰雪消融，春河涌动，干枯的树枝抽出新芽，口中呵出的一团白雾也消失不见，学生们脱去厚厚的棉袄，换上了春季校服。
初三下学期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试卷在自习课上下发下来，何皎皎握着蓝色水笔归纳整理着自己的错题。
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被打断，全班第二的女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何皎皎，到你啦。”便走回了座位。
也许是为了对自己的心脏好点，成绩下来后班主任从最后一名倒数着排序让学生拿着自己试卷一对一去办公室谈话。
何皎皎整理好自己的试卷，走到教师办公室，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空落落，只有她们1班的班主任李老师一个人在。重点班的班主任总是更负责、更辛苦。
……也许只是李老师比较负责。听同学们说，她是十多年前村子里第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返乡实习支教以后就一直留在了村庄当老师，也就是这几年才升调到了这所镇上的中学。
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何皎皎走到了她身边。
李老师一向很温和，今天却难得地严肃了不少。也许是全班的成绩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吧。何皎皎安慰自己别多想。
李老师接过她的试卷，翻看过后点评到：“还不错，很多中上游孩子在初三后半学期都会发力，把成绩最好的一批孩子顶替几个下来，你还能保持第一的成绩，可见是下了苦功。”
赞扬过后话风一转“不过……还是不要骄傲，老师看你物理成绩有很大提升，但是还能再进步一些，让你的第一坐得更稳一点。”
何皎皎便谦虚地点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李老师看她这样忽然笑了笑“皎皎，老师听说，你最近午休时间都留校不回家了对吗？”语气柔和不少“这样能休息好吗？”
何皎皎回答道“中午趴课桌上休息一会儿就好，不会太累。而且……离中考也就一百天出头的时间了，撑一撑就好。”
李老师的目光欣慰不少“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啊。”顿了顿，又说“老师之前还看到你在午休的时间帮助同学一起学习，是吗？”
何皎皎身子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她中午留校时……只帮助过陈涅一个人。
每天中午放学后，吃过自带便当午饭和午休后，陈涅会来1班找她，坐在同桌的位置上与她一起学习四五十分钟，而她会帮他讲一些题。
届时班里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同学，更多时候只有他们二人。而陈涅也会在大部分学生下午来到教室前离开。
没什么人会看到他们二人，偶尔遇到的几个同学，何皎皎也很清楚他们的为人——不是那种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无聊的人。
她对上李老师的视线，李老师依旧是那副神情，仿佛只是在闲聊中顺口关心一下她而已。
此刻的办公室太过安静，安静到她能听清楚挂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最终是李老师先开口：“别紧张，老师只是和你聊聊天。”
她甚至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帮助同学学习是件好事，只不过……你刚刚也说了，离中考就一百多天了，老师希望你更多心思能在自己学习上，如果喜欢和同学一起学习呢，也可以找咱们班自己同学一起，比如邓佳，张静，王语欣……”
李老师一口气点了好几个班上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都是女生。
“你也可以从她们身上互相学习，不要帮助别人荒废自己。在这样至关重要的节点，老师不希望你因为别的事情影响成绩，最终后悔莫及。”
何皎皎顿觉抬不起头来，明明是温和的语气，明明并无严厉的批评。她觉得觉得自己呼吸都在颤抖。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李老师轻轻说，“好啦，老师知道你是聪明孩子，能听懂老师话，知道孰轻孰重，回去吧。”
何皎皎聪明，她当然听得懂。李老师只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她感到羞赧，脑子里一团乱麻，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明明……明明……她的成绩也没有倒退。
她拿着卷子往班级中走，迎面是中午放学的大批人潮。她站在楼梯角落里呆呆地站在，等待潮水的退散。
直到陈涅站在她面前。
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的陈涅仿佛变了个人。变回传闻中陈涅，逃课、打架、吊儿郎当。他虚心学习，他认真训练，全是伪装，他靠近她，也是居心不良。
陈涅这个时候是准备去学校外面的小饭店里买午饭吃。
何皎皎想躲开，却为时已晚。
男生熟络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说道：“月考卷子我已经自己订正过一遍，今天中午你能帮我看看数学和英语……”
直到陈涅开口之后，何皎皎刚刚幻想出来的不良少年形象便如同被打破的镜子一样无声粉碎，散落一地，片片反射出她的问心有愧。
何皎皎皱着眉头，神色不自然地打断他，“今天中午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在教室待着了，有点想喝奶茶，校门外的奶茶店见吧。”她说完转身就要走，生怕下一秒就撞到李老师走出办公室的门。
陈涅一把拉住她的校服，顺着何皎皎石化一样的目光看去自己拽着她胳膊的手，讪讪地松开。他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何皎皎在他松手的第一秒就胡乱地点点头装作肚子疼一样离开了。
她一个在教室里随便吃了几口自己携带的盒饭草草应付了今天的午餐，又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望着窗户发了会儿呆，才后知后觉地走出教室，走到校外。
她像是在胡思乱想，又像是脑海中一片空荡荡。真正反应过来时候，双脚已经把她带到这家名叫“青春记忆”的奶茶店门口。
这里的奶茶店全部都是老板个人开的的小店，并不像大城市里一样连锁。
她抬脚进入，鼻腔率先闻到浓重的奶茶香气，甜得有些过头，很明显掺杂香精，却也是让人沉醉的温馨。
点单柜台上略微过时的卡通贴纸，塑料绿叶装饰，以及满墙的学生留言便利贴，都在诉说这家小店有多么契合它的店名。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内却仍然座无虚席，老板在忙忙碌碌地包装着奶茶，没有人在意她的进来。
除了横列第三个竖列第二个的二人座椅上的男孩。只有他对面是空位，只有他在意她的到来。
陈涅在她进来的第一秒钟就看到她，似乎他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
穿着校服男生坐在这里等待赴约的女生，以这家店近十年的店龄，何皎皎想，这不是独属于她的青春记忆，不知道有多少学长学姐都曾有过。
不对，不行。
这算什么“约会”，全然不过自己的幻想，这样的想法连想一下都要被人嘲笑。
她走过去坐在了陈涅对面，男孩子的眼睛一刻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就这么干等着？”何皎皎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抓紧时间多学习学习。卷子呢？”
声音很小，陈涅却偏偏能听到。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脖子，也不去辩解已经把自己能够独立解决的难题都解决了，只是转身拿出了放在身后的书包里的卷子。
试卷展开的呼啦呼啦声吸引了周围座位几个学生的侧目。
毕竟选择在奶茶店度过一中午的学生大多不是初三生，没那么紧迫的学习任务让他们对这样环境下仍要学习的学生露出了几分不友善的嘲讽。
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作秀。
“……你为什么选择这里。”
说出来的时候何皎皎就觉得自己蛮不讲理，她在埋怨陈涅选择的座位在店内的正中心，但是这家店面积不大，坐在哪里都能让旁人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什么私密性可言。
而选择在奶茶店的人，其实是何皎皎自己。
陈涅被她一进来的两句凉飕飕的话说得有些愣神，这个位置其实是他在饭点儿挤进人满为患的小店里好不容易占到。
她今天心情不好。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想。又想起二人在楼梯间何皎皎腹痛的神情，他把桌子上一早买好的红枣奶茶向何皎皎那边推了推。
女孩便顺势下了这个台阶，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用吸管扎开奶茶，吮吸一口。
刚刚入口的奶茶被味蕾延迟地感受到满口香甜。哪怕是香精，也还是很甜。
哪怕陈涅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只是误会她生理期，但给出的安慰，她还是很受用。
然而此时她却听到“咕噜”一声肚子叫的声音。何皎皎有些诧异“你没吃午饭？”
饥肠辘辘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何皎皎回忆了一下自己和他约定见面时说的话，似乎是会给人一种她不准备吃午饭的错觉。
于是陈涅便也没有吃午饭，也许是打算等她一起去小饭店吃。
在奶茶里点了几样炸薯条炸鸡块的小吃后，陈涅把卷子正放在她面前，圈出了没有想明白的几道问题。
何皎皎于是接过他递过来的笔，一边写一边讲。讲到一半才发觉什么一样，把卷子右转九十度，横放在二人中间。
“你刚刚那样能看到题和我在写什么吗？”
“我把题背下来了。”
何皎皎挑眉，笔杆点点陈涅面前的草稿纸，“那你把我刚刚讲得推理过程自己写一遍。”
男生便认认真真低头去写。
陈涅解题的空隙，她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却正好撞到邻桌几个女生慌乱收回视线的神态。
接着便是她们的讨论。
“……挺帅的……，也好看………，表演型人格……真学习……装的吧……”
声音很小，何皎皎却偏偏能听到。
她把断断续续地只言片语全都对号入座。
这感觉和被李老师问话的感觉一样。又像明晃晃的注意，又像暗戳戳的指责，又像是自己多心猜测。
而陈涅只是专心写题，什么都没有听到。
何皎皎忍不住轻轻握拳，如坐针毡。
“我出去一下。”接着便是突然刺耳桌椅推拉声，陈涅抬起头时候，女孩只留下转身而去的背影。
何皎皎也没有料到，接下来的是二人之间的第一次矛盾的爆发。她青春的独家记忆，很多时候并不算美好。
她当时只觉得好像真的有点腹痛，好想离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