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看了看外面,果然白茫茫一片,二月的京城不该下这么大的雪才是。她垂着眼眸,看来老天也不想保佑她呢。
她不再说话,只有火堆噼啪作响。应七拿了一只雪白的兔子,还没等南湘闭眼,就一刀割开兔子喉咙,那兔子蹬了蹬腿,死了。
“它……”南湘瑟缩了一下。
“你昏迷两天了,得吃点东西。”
应七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剥了皮,开膛洗净,穿上木棍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一会儿,那血淋淋的兔子变得油汪汪的,焦香四溢。
南湘小时候也见过爹娘杀鸡宰鸭,她是不怕的,只是自己刚刚被刺了一剑,身上又累又疼,看见那兔子流血,不免自己也跟着疼起来。
她打量着应七,这是她第一次见一个女子穿着如此利落的劲装,头发高高地吊在脑后,身上背着长刀,靴筒里还藏着匕首。她面若寒霜,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还是保留着作为一个女子的细心。比如她脚边一个已经洗干净的旧瓦罐,兔肉烤好后她利落地将整只兔子放在瓦罐里用匕首捣碎,抽去大块的骨头,才递给南湘。
她身上的气质与盛华院乃至整个国公府的一二三等侍女甚至主子都不一样,她不娇柔,也不温婉,默默地坐在一边就好像随时都会被忽视,却让南湘觉得很安心。
“吃不下?”
见南湘许久没接过兔肉,应七问。
“不是,我……”南湘的脸忽然红了,她急急忙忙地接过兔肉,这才感觉得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却是每一次吞咽,伤口都要火烧火燎地疼上一遍,吃了几口,南湘的眼圈已经红了。
“怎么?”
“很好吃。”南湘迅速擦掉眼泪,埋头继续吃。忍着疼吃了两个兔腿后,南湘的嘴巴早已油亮油亮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总算觉得自己的胃不再是个无底洞,但也仅仅只有三分饱而已,就在她要把第三个兔腿塞进嘴里的时候,想起应七也什么都没吃,而且看她的意思不准备再去找吃的了。
南湘脸上更红了,她将瓦罐放在地上,把一片狼藉的兔肉微微整理一下,往应七那边推了推。
“你也还没吃饭吧?”
应七看着南湘,似乎对眼前这幅小白兔吃小白兔的画面生出了几分兴趣,“我不用。”
她摆摆手。
“不用?”南湘细细琢磨着应七的用词,是不用,不是不饿。
“你吃一些吧,我吃不完。现在雪已经停了,就算回不去,这附近应该也有村子,我们可以去买些吃喝。”
南湘摸了摸胸口,她怀里揣着一个小小的水粉色布包,里面是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加起来不到三两,这是她全部积蓄。
虽然屋里几个小姐妹都很可信,但她还是生怕这点家底丢了,在里面的小衣上缝一个兜儿,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开口,每天贴身带着。
“我还有些银子。”她把布包打开,这次她没有小气,给应七看她的积蓄。
“你的伤……”
“我没……”急于证明自己已经没事,打算坐起来给应七看看,谁知这一动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你之前高烧,才刚退下,莫要乱动。”
她语气有些冷,但又充满坚定,让人下意识听从。
“哦。”南湘点头,不敢再动了。
南湘缩在稻草上,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棉衣是应七的,而应七只剩了一件单衣,却还是自如地盘坐在地,似乎一点也不冷。
她用匕首的柄在瓦罐里乒乒乓乓的敲击,不知道在做什么。
“该换药了。”
一会儿,应七拿着瓦罐过来,原来里面是捣碎的药汁。
“有药?”
“我身上有些,不过已经用完了,这些是附近找的。”
南湘点点头,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就在衣带松开的瞬间,忽然脸上一阵滚烫,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又发烧了。
南湘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姐,平时在国公府,四个小姐妹从十来岁上就一屋住着,大家更衣沐浴都不避讳的,也没什么羞不羞,又不是男人。可现在,她就是打心底里生出一阵扭捏。
“我、我自己来……”
应七摇头,“你还是莫要看了。”
南湘被提醒,吓得忘了扭捏,她没伤到要害,可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只怕伤口十分狰狞。
“闭眼。”应七道。
南湘照做,很快觉得身上一凉,然后是一阵沁凉抚上疼得火辣辣的伤口,她眼睛睁了一条缝,果然是一道二寸来长的口子,虽已开始结痂,却有些……歪七扭八的。
南湘心里忽然一阵委屈,她才十六岁,身上莫名留了一条这么丑的疤,怎么都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再想想那天她是被县主推出来挡刀,这样的丑事,她死了还罢了,她活着只怕于县主而言就是个活污点,也不知会不会想法子弄死她。
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却还是遇上这样的事,南湘一时只觉得是连老天都不想给她活路了。眼圈一红,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你……”
应七正在帮南湘包扎的手一顿,立刻不敢用力,她从小习武,力气大,手掌因常年拿刀磨得十分粗糙,实在不知这样柔弱的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南湘一哭,胸口起伏,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她不敢大哭,只能默默地流泪,可这样却让她心里更委屈。好在这会儿应七已经包扎完了,她索性把头靠在应七肩上流泪。
“应七,你救了我,我大概也是活不了的,我……”她想把委屈都说出来,可是想到万一应七知道了也被找麻烦怎么办,索性还是憋回了肚子里,“我还不想死。”
到后来,南湘几乎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开始大哭,哭得正激烈,忽然感到一只手在自己的后背轻轻拍,那手很硬、很凉,但很让人安心。
她终于哭够了,抽噎着停了下来,却见到应七如寒霜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似乎正在纠结着怎么劝她,拍她后背的手十分僵硬,似乎生怕稍微多用一点力气就把她拍碎了似的。
看到这样的应七,南湘又噗嗤一下笑出来。
“我没事了,不管是死是活,还是先回去要紧。”
应七点了点头,飞快地坐回原位,距离南湘至少两米远,再也不靠近她。
南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给她喂了些水。
等她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昨日的乌云终于散去,阳光从棚顶的破洞暖洋洋的照射进来,南湘试了试,许是吃了东西的缘故,这次伤口虽然也很疼,但没了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她扶着身边的木头柱子,一点点起身,一步一挪到了窗边。
只见外面应七不知在哪捡了些柴,正在用她的刀一块一块将粗大的柴劈断,她的刀很明显并不适合劈柴,不过她力气够大,还是一下一块很快就弄好了。
那把刀,杀过很多人吧?至少那天那些刺客就应该有不少死在她手上。南湘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忽然,应七似乎听见了什么,她微微侧头,向林子里纵身一跃,在树枝上点了一下脚,就掠到了更远的地方。差不多出去十几米远,应七一甩袖子就在手里扣住了几枚飞镖,随手一扔,飞镖“嗖”地飞出去。
南湘只听见一阵鸡叫,不远处鲜红的鸡血洒在雪地上,原来她是去抓野鸡了。
她动作很利落,看上去不像是杀一只鸡,而是杀人。她的招式都是用来杀人的吗?
南湘见过县主练武,她那时觉得县主好厉害,能把那么长的剑舞得虎虎生风,可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花架子,连一个坏人都打不过。或许只有应七这样看似很简单的招式才能杀人,杀很多人。
南湘的小姐妹之间也会偶尔议论那些影卫,只知道他们出自璇玑堂,璇玑堂直属当今圣上的胞弟楚王殿下。这些影卫功夫很高,个个杀人如麻,他们被分派到各府,保护东来国最位高权重的那些官员。
璇玑堂的规矩也很严,影卫们住的院子动不动血肉横飞,稍有不慎就要丢了性命,据说国公身边的影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两个是到了年纪去了璇玑堂任职。其余,小的十七八,大的二十一二,不是做任务时被杀了,就是犯了错被打死。
当然,这都是传言,传言与实际相去多远,南湘就不知道了。
她们规矩那么严,她私自回头救人,可以在这儿耽搁这么久吗?她会不会因此受罚?
想着,南湘有些急了。
“应七,你陪我耽搁这么多天,会不会有麻烦?”
应七手上的动作一滞,她往前看了一眼,没说话。
南湘皱眉,看来,是会了。
“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她喊道:“吃了这只鸡,我肯定就好了。”
“从此处到京城,有四十多里。”
南湘摇头,“不需要的,前面有个粮马镇,我随郡主来的时候看见过。听嬷嬷说那里是要进京城的商旅聚集之所,我这点银子虽少,但租辆马车送我们回京城足够了,只有七八里路呢。”
应七不语,她看了看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的南湘,她又矮又瘦,衣服上还留着黑褐色的血迹。她能在这大雪中走上七八里?
南湘拿着应七的棉衣,“你穿上衣服,多吃一点,就算我走不了,你背我一段,我再自己走一段,总能走出去的。”
可是背着会压到伤口,如果南湘不想再次血流不止的话,自己走都比被人背着强些。
“再等等吧。”应七留下一句话,就开始烤处理好的野鸡。
“你的棉衣,”南湘把应九的棉衣给她,“屋里生着火,我自己也有棉衣,不冷的,你总在外面,小心着凉,万一你也病了,就更难回去了。”
这次应七没再客气,她接过衣服,顺手解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的砍袖布衣。
南湘本来不打算看的,但她没想到应七的动作这么快,只是一抬头,就看见她阳光下的臂膀,与想象中不一样,应七身上很白,但非常结实,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明显。南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脸上又是一阵热,却忘了转过头去,只见应七抬手穿衣服时,腰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啊!”
南湘不由自主喊出声,才意识到自己太夸张了,又急急地捂住自己的嘴。
但一切都还是落入应七的耳朵里,她回头看了看南湘神色,很快就想通了怎么回事。
“旧伤。”
两个字,就算是解释。
南湘讷讷地低下头,开始吃属于自己的那份烤鸡。
应七又煮了雪,把热水放在南湘床头后,就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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