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是打开了万古的寂寥，静默得人心慌无措。
刚刚回到自己的小屋，南湘仿佛连呼吸都很吃力，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嚎啕大哭。她没想到，只是曹诚一次酒后乱性，她和应七苦苦相守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便是此次她能侥幸不死，只怕以后也是各走各的路，再不能在一个屋檐下了。
南湘只给了自己一刻钟的时间发泄，她不能等，更不能坐以待毙，思来想去还是先见见应十九。
应七能够飞檐走壁地回来，应十九自然也能。只是平日没必要犯宫禁，可现在不同，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本打算要小琪去宫门口买通小厮去通知应十九，谁知小琪刚到就碰见了他，原来应十九也听说了这里面的变故，也想要见见南湘。
“主上。”应十九不敢有丝毫怠慢，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一身风尘仆仆，竟然还没来得及换上影卫那制式的黑衣，可见一路有多匆忙。
“应十九，应七，你可有应七的消息？”
“听闻已经被带回璇玑堂了，此刻应在路上。”应十九低着头。
“她……”
“璇玑堂大牢，只要进去就要先过三**刑，一是鞭笞，二是饥寒，三是拶刑。而后每日轮换，直到出去或……”
或死了，方能停下。
似乎有谁在后心重重锤了一下，南湘双腿发软，后退一步。
“主上放心，应七毕竟是影卫，她能挺过来的。”
南湘转身，不让应十九看见自己落下的眼泪，是啊，她能挺过来，可是挺过来了就不痛了吗？就不难熬吗？
“主上若担心，不如想办法去看看她，影卫都是孤苦之人，生如暗处影、死化一抔土，生死皆无人在意，她若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牵挂她，区区刑罚，定不能奈何她。”
“璇玑堂哪有那么容易进。”
“璇玑堂虽规矩森严，但若有堂主令……”
“我懂了，应十九，你现在就去跟踪施问，一个翰林院翰林。”
南湘手握一片残纸，那是应七去救她前匆匆写下的，只有几个字，王莞笛施问，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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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南湘被带去面圣。
事情闹得这么大，任谁也瞒不住，陛下知道经过后大怒，斥责威武伯和镇国公教子不严，可毕竟王成河已死，也只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至于曹诚，被陛下亲自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至于应七，她是璇玑堂的人，本应交由璇玑堂处置，可威武伯心中郁气难解，又不敢找曹诚的麻烦，跪地痛哭，求楚王务必将真凶交给他处置。
“这可不行，应七曾是国公府影卫，便是我将她交给威武伯你，想必国公府也不会同意。”
影卫知道很多主子的秘密，谁知道这威武伯把应七要过去，是单单为子复仇，还是想要知道什么国公府的事？
影卫其实极少易主，一旦犯错要么死在璇玑堂大牢，要么捡回一条命再回到主人家，想要易主，不仅要璇玑堂同意，还要前后两位主人认可方才可以。
比如应十九，因镇国公府早已不参与朝堂之事，曹悬也算是个坦荡之人，没有太多秘密，加上他到国公府时间短，除了平时护卫什么都没参与过，这才能易主南湘。
威武伯的要求虽不是易主，却比易主更甚，国公府宁可杀了应七也不会答应。
威武伯哑口无言，可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应七，一时僵住，陛下懒得断这些纨绔子弟的案子，也不想把手伸进璇玑堂内部，因此与楚王有了嫌隙，只推脱等回了京城再说。
唯有南湘松了一口气，如此倒是给她留了一点时间。
下午，行宫后的一处花园，八角凉亭里，南湘屏退了所有下人，与王莞笛面对面。
“婚事已经作罢，湘夫人还找我作甚？”王莞笛品着一杯茶，再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恭敬，反而带着几分得意。
“我当日说过，”南湘全不在意，“我不过是国公义女，事关嫡长子婚事，我未必能说得上话，不过帮你试一试。第二日我便与父亲和姐姐说了你不愿意，可惜两家联姻，他们考量得更多些。你我萍水相逢，该做的我都做了，更何况第二日我姐姐亲自去问，才一日你就变了主意，倒是衬得我多管闲事。王姑娘，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县主来问？她确实来了，不过，是当着我继母的面问我为何不愿，给我讲了许多狗屁道理，她可真是……句句在理，竟让我哑口无言。等她走后，我继母如何，你不会想不到。”
原来是这样，南湘曾纳闷好长一段时间，王莞笛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当时她还不知道王莞笛和施问的事，只以为是曹云华的话打动了她，准备隐忍十年，再一朝得势，没想到，曹云华根本没去开导王莞笛，而是直接将她不愿意的话摆在了她继母面前。
尤氏知道王莞笛这般胆大，岂能让她好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确实没有见过她。
“只因为我姐姐没有私下问你，你就要害我？”
王莞笛也看着远处，似乎全然听不懂南湘的话，“湘夫人在说什么？”
南湘拿出一块残纸，有烧焦和折叠的痕迹，只剩了巴掌大一小块，“这是我的影卫跟踪施问得来的，王姑娘，给公府和伯府公子下毒，间接导致王成河丧命，这罪过可不小。”
王莞笛一惊，但还算镇定。
“施问？不知这施问是谁？夫人的影卫跟踪她，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南湘勾起嘴角，她忽然有种戏耍别人的快感，只等面纱一层一层揭下，看对方惊慌失措。
“是吗？既然你不认得他，那她以女子之身假扮男子，参加春闱又入殿试，继而入朝为官，这欺君之罪怕是跑不了的。”南湘咂嘴，“啧啧，那我这便去向楚王告发，这别的能够作假，女子之身怕是禁不起查。”
果然王莞笛刚刚只是强作镇定，现在一切都被南湘戳破，她目光骤然收缩，紧紧咬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南湘给她倒了一杯茶，“你们两情相悦，本与我无关，她冒着欺君之罪入朝为官，也与我无关，可偏偏你害我，”手指轻点石桌，啪嗒啪嗒地仿佛敲在人心上，“你虽害我不成，却害了我身边的人，如此，我怎么介意将你的事也说出去？”
王莞笛喝了那茶，似乎镇定了一些，“若你想说，早就将此事告诉了楚王，又何必来与我说？”
南湘换了态度，笑得更温和一些，“王家妹妹，我们本无冤无仇，你与别人有情更是与我无关，便是我姐姐当着你继母的面说穿了你不想嫁入国公府，那也是你们王家的事，你将希望寄托在我一个陌生人身上，不觉得过于可笑吗？”
王莞笛的脸色阴晴不定，渐渐不敢看向南湘。
南湘于她只是陌生人，肯为她说句话，已经比那把她推入火坑的亲爹继母都强了十倍，可她对南湘所作所为，若非那日南湘被楚王召了过去，便是被曹诚和王成河碰了碰手，调笑几句，只怕南湘也是万劫不复。更何况那个被强行拉去的小女史，死状那般凄惨。
“这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
南湘一语，峰回路转。
王莞笛猛抬头。
“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王莞笛语气有些急迫。
南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一直在打鼓，她不懂得玩弄人心，若一切按着她事先想好的方向走，自然可以一直拿捏着王莞笛，但若有一点点意外或她事先不知道的，她就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都在她想到的范围内，这王莞笛虽然害人，但并非十恶不赦，她心里也多多少少是有愧疚的。
“帮我，查王成宪贪腐的证据，以及，他和威武伯府的联系的证据。”南湘道。
王莞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南湘，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是可笑，“湘夫人，你……”
没等她说完，南湘拿出一沓纸张，最上面的是一份口供，其中有一句用朱砂笔圈了出来。
“小姐她是被老爷亲手掐死的！”
“这是何物？”王莞笛竟然没敢接过去细看。
“看你的样子，该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南湘心里松了一口气，“听王夫人说她退亲后刚好先王夫人过世，我便有所怀疑。派人去查了查，果然王大人向尤家提亲时，先夫人才过世不到一个月。而那时，正是王大人困于长庚县升迁无门之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刚刚退亲，一个正愁升迁，偏偏这时，原配夫人无病无灾就乖乖地死了。”
“你这，都是无稽之谈。”
“是吗？这位李嬷嬷你该不会忘了？你小时候可是最依赖她。王大人当初也只是个小小县令，又怕尤家发现，所以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以李嬷嬷家人为要挟，又给了些钱封口算是了事。倒是留了这李嬷嬷一命。”
南湘并不急，她将第一张翻过去，又露出第二张，“这是当年你们府上一个小丫头的，如今已经嫁人生子。”再拿出第三章，“这是王大人当年师爷的，就是他打听到尤家女儿退亲，正愁婚事的事，王大人当时还曾感叹生不逢时，此后不过十天，你母亲就忽然暴毙了。”
这些，都是应十九查出来的，他颇费了一番力气，但毕竟身为影卫，调查民间这点事还是有很多手段。尤其李嬷嬷始终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又迫于王成宪势力越来越大只能忍气吞声，应十九跟他解释了这次查王成宪的是国公府的人，也是楚王殿下默许后，她便没有顾忌，将当年的一切都说了。
有了一个突破口，再查下去自然容易。
只是这些都是后宅是非，王成宪当年处理得没有那么干净，南湘拿到这些却没有去揭发，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还应七父母一个公道，自然要查明当年王成宪指使鲁艺害死他们的事。而现在，她必须拖整个威武伯府下水，让他们自顾不暇，自然无法再逼迫楚王处置应七。
到时她把所有证据交给楚王，楚王虽然不需要什么功劳，但能揪出威武伯府这么大一条蛀虫，总该是欣喜的，到时她趁机求楚王放了应七，也是有一线可能。
自然，这是最好的。更大的可能是，她什么都查不到，或者应七根本没等到就已经死在璇玑堂大牢里。可南湘顾不得了，应七只有这一线生机，就算再渺茫，她也不得不死死抓住。
至于威武伯府是不是清白的，这一点南湘并不担心。她管过国公府，知道一个这么大的府邸大概开支有多少，进项多少，她能算出个大概，两相对比，入不敷出，那着里面自然没那么简单。加上王成河兄弟草菅人命的作风来看，这威武伯府必然不无辜。
“王姑娘，若你想要身份地位嫁给曹诚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你想要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南湘缓缓道，“如今这王家，一个是杀了你母亲的毒父，一个是恨不得把你推进火坑的狠母，只要他们在，你就要给他们做往上爬的梯子，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不守妇道，永远不能跟你的施姐姐双宿双飞。”
王莞笛咬破了唇角，脸色也跟着惨白起来。
“但如果你帮我，我保证王成宪的事不会连累你，到时你的施姐姐还可以继续在朝为官，而你也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南湘凑近一些，声音越来越小，“到时，你自然可以嫁给你的施问姐姐，再养上几个孩子，两个人相守到老，岂不是妙？如果她嫌你娘家是犯官，不肯娶，啧啧，我就帮你把她是女子的事大白天下。如此，你们互相爱慕，互相牵制，也是神仙眷侣呢。”
“我……”
除了最后一句有些让人不舒服，王莞笛似乎真的动心了。她从来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不是胆小的人，不然就不会爱上同为女子的施问，更不会主动找上南湘，给未来夫君下毒。
其实有时候，南湘觉得王莞笛跟她是一种人。
“你想要什么？我爹不喜欢我，我很少凑到他身边去。”半晌，王莞笛开口。
“信件，账册，什么都行。王成宪心思细腻，他做过的事，为不时之需，也会留下证据，这些……他当放在最私密处，”南湘皱眉思索，王成宪这些年都不在京城，此次刚刚回京不到三天就匆匆来了行宫，他那些重要的东西……恐怕只能带在身上，“就在你们现在的住处，你动作要快，等回到京城，只怕就不是你能找到的了。”
王莞笛微微点头。
“另外，你背后之人是谁？你害我，我不与你计较，但不代表我当真不计较，只是不想揪着一个马前卒不放而已。”南湘道。
“我……”
南湘摆手阻止她继续说，“那人是朝着我来的，对你也没有什么善意，她根本没想一旦事情败露你要怎么办。所以，你没有必要掺和其中。”
王莞笛并不傻，自然知道南湘说的是事实，索性告诉南湘这主意是谁出的。
郑氏，楚王身边的那个妾室。
这种阴损的主意，倒像是她的手笔。
今天更新了两章，如果接不上就是漏了前面那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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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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