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来封魔殿的这半年，苏小满有点怕谢不逝。
“百大哥他每天晚上都抽空陪我修炼，还给我安排最轻松的活，他一定是除娘亲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明明一起聊天聊得有说有笑的，苏小满说着说看到谢不逝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鸷，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莫名透露出一丝恐怖。
苏小满像霜打的白菜，一瞬间蔫了。
谢不逝又瞬间恢复微笑的神情，笑道：“是吗？”
苏小满觉得更加可怕，想离开，却被谢不逝死死拉住手腕，谢不逝露出一种类似游司云常有的温柔神情，道，“我爱听你讲百越哥的事，你多讲讲给我听。”
“不，不了…我想起来地还没扫完。”苏小满想把紧紧黏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掰下来，却怎么都掰不动。
“对了，小满，你想知道怎么修炼效率最高吗？”谢不逝继续温柔道。
苏小满虽然害怕，但是还是想知道，于是摇着头说了：“想知道。”
“我可以教你，你现在还没上练气一阶吧。”谢不逝微笑着，“只要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有关百越的所有事情。”
苏小满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顾虑吗？你别怕，我和百越哥关系远比你想象的要亲密。”谢不逝依旧是那样温柔地柔声诱导。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苏小满差点都以为刚才谢不逝表露出来的阴鸷眼神是自己的错觉，他几乎被谢不逝的话哄骗到了。
苏小满冒着冷汗，从游司云撂倒王五开始讲起，再到他被张慈关进柴房，最后讲到送自己来封魔殿。苏小满刻意把关于那几张游司云写的纸的事情隐瞒了，只说游司云组织了几个一起练气的人。
谢不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张慈已经死了吗？”
苏小满点点头。
傍晚，在封魔殿吃过晚饭，谢不逝对于承诺苏小满的指导，只给了他两个字：忘我。
还顺带指导了苏小满打坐的姿势。
随后，徒留苏小满一人在原地苦思冥想。
苏小满实在想不明白忘我两字，再加上他杂念太多，一开始打坐脑海里就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生生坚持半个时辰，却也感觉毫无进步，为此，这一晚苏小满都没有睡得安宁。
次日天还没亮，灰蒙蒙的，苏小满就带着眼底的黑眼圈，蹲守在封魔殿门口。
青砖路的尽头，一个瘦长的人影出现，他步履稳重，慢慢地向封魔殿走来。
苏小满打起了精神，小跑到谢不逝身旁，虽然语气带着一些怯生生的意思，但是还是鼓起勇气地问道：“……谢大哥，我，我悟不出来。”
这小矮子似乎比较上进，来封魔殿的这半年也是每天都有抽空打坐。
谢不逝淡淡道：“接着悟。”
苏小满微微抿嘴，感受到谢不逝不太愿意多说，就想着要不去再请教一下百越？
不过，每次自己提到百越，谢不逝总表现得不甚开心，苏小满斟酌道：“谢大哥……我好久没见过百大哥了，今晚可以和你一起去杂役院吗？”
谢不逝挑挑眉：“今晚小厨房有香甜的透花糍，我送给你吃。”
透花糍……
苏小满不由咽了口唾沫：“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谢不逝笑地温和，“明白就好。”
苏小满虽然得到了珍贵的透花糍，对“忘我”的追求却也没有放弃，不管是站桩还是打坐，都努力防空大脑，虽然这种内心清净的情况只能持续几分钟。
应舜在草从里偷懒打瞌睡的时候，注意到了苏小满日复一日地来到这个清净的地方打坐。
以苏小满这与凡人无异的修为，应舜倒也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时间一久，他起了玩弄苏小满的心思。
“看你对修炼如此上心，师兄我有一本上古残卷，你想不想要？”应舜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
“应师兄？”苏小满一顿，看到了草丛中的应舜，他眼中发光，“残卷？我想要！”
应舜勾了勾嘴角，肥肉在他脖颈处堆叠出一层层褶皱，他拿出一本边角都磨破的泛黄书籍，“你可知隔壁灵琼山上有一处山洞。传闻中，里面有不少法器。若你帮我随便拿出来一件宝贝，就证明你修炼之心赤诚，我这本上古残卷就赠送于你。”
苏小满睁大了双眸，看着那本残卷，点了点头：“好！我愿意去。”
应舜摇晃着手里的残卷，“师兄等你的好消息。”
那灵琼山山洞中，栖息着一条百年黑蛇，传闻它守护着山洞中的宝物，每一个前去寻宝的修士，都再也没有回来。
苏小满没有缠着谢不逝再问修行的事，自己收拾了一些行李，准备去灵琼山看看。
谢不逝正在树荫下入定，忽然感受到苏小满的气息，他睁眼，看到苏小满背着一个小包袱往封魔殿在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谢不逝突然出现在苏小满身后，苏小满吓得了一跳。
“谢，谢大哥，应师兄说，帮他去隔壁山洞内找些宝物，他就给我一本上古残卷。”苏小满看着谢不逝审视的眼神，微微后退了两步。
竟然不是去找百越。
谢不逝收起审视的目光，随后嗤笑一声，“你是想去送死么？”
苏小满神色一变：“谢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琼山很危险，若是苏小满此行出了什么岔子受伤，百越只怕会分出精力去照顾苏小满，不过，若是苏小满就这么死了……
“你若执意想去，我也不拦你。”谢不逝说着，转身离开。
苏小满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还是追上了谢不逝的脚步：“谢大哥，我知道我资质很差，应师兄的忙我大概帮不上。但是，我还是想去试试看，那个残卷，我真的很想要。您可以和我说说灵琼山的情况吗？”
谢不逝瞥了苏小满一眼，想起百越吩咐他多多照顾苏小满的话，并未开口。
“谢大哥，以后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苏小满的眼神真挚，语气坚定。
谢不逝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松口了，“你以后只要多给我和越哥留些独处空间就好。”
“谢大哥，多谢您！以后我苏小满一定对您唯命是从，唯首是瞻！”苏小满对着谢不逝行了个礼。
谢不逝抱臂看着苏小满。这种轻易的承诺很大程度是假的，谢不逝见过不少，不过，他也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承诺就是了。
两人一路来到了灵琼山，等找到洞口时已经天黑了，谢不逝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苏小满则背着两个小包袱紧紧跟在谢不逝身后。
山洞门口摆着一尊风化程度极高的神像，已经看不出原本祭祀的是何方神仙，而祭台上还散落了不少已经掉色的红香，看样子年代久远，也很久没人拜过了。
两人绕过神像，初窥洞口，石壁干燥且粗糙，蜿蜒幽深，人为凿开的石阶向下方延伸而去。
谢不逝打量几秒，就径直向洞内走去。
一阵阴风吹过，苏小满抖了抖，他扯紧了自己胸口的衣物，快步跟紧了谢不逝的步伐。
洞内死寂非常，脚步声清晰可闻，约摸走了三十几丈，洞口骤然开阔起来，几乎有三层楼那样高。
石阶的两侧出现了几具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并不完整，边缘都是乌黑的灼烧痕迹。
苏小满手指微微发颤，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人类的骨头。
谢不逝沉默地在前面走着，火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
没时间给他害怕，苏小满只好壮着胆子闷头往前走。
白骨越来越多，几乎堆地没有地方下脚，谢不逝似乎没看到这些拦路的骨头，每一步都踩碎了不少白骨，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
苏小满则是见缝插针地把脚落在石阶上，尽力避开这些骨头。
终于，他们来到了山洞的尽头。
一条三人合抱才能环住的黑蛇正盘在一具棺椁上，而它的四周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法器。那黑蛇似乎正在沉睡，丝毫没察觉到外人的靠近。
苏小满吓得脸色煞白，他的脚似乎黏在了地面上，半晌没有动作。
谢不逝已经来到这些宝物附近，回头看向苏小满，似乎要询问他要哪件宝贝，却发现苏小满远远站在石阶上发愣。
谢不逝回过头来，自顾自挑选起这些物件。
一把浑身漆黑的长剑直直立在宝物中央，剑身上雕琢了一头张牙舞爪的睚眦，精美的花纹簇拥着睚眦，剑的周身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谢不逝几乎一眼相中了它，正准备将这把剑拔出来，身旁的巨蛇突然苏醒，它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黑蛇实在太大了，它的一举一动都让整座山为之颤抖，仿佛摇摇欲坠，不断有碎石从洞顶滚落下来。
那硕大的三角形脑袋瞬间凑到谢不逝身前，蛇信子不停吐露，似乎在探查谢不逝身上的气息。
谢不逝笑了笑：“我无意打搅您和墓主人，只是前来取几件东西。”
黑蛇充耳不闻，甩动巨大的蛇尾扫向谢不逝，似乎想把他拍个稀巴烂。
比起庞然大物，谢不逝的速度相较而言就灵敏了不少，他一把抽出那把混黑的长剑，灵活地躲开了蛇尾的攻击。
黑蛇见扫了个空，张开血盆大口，两束透明的液体从毒牙中射出，谢不逝灵活地落到山洞上突出的一角。
那毒液所到之处，滋滋作响，冒出黑烟。沾上毒液的石壁和法器竟然被这液体腐蚀了几个大洞。
谢不逝微微皱眉，他明白那些骨头为何残缺不全，又为何有乌黑的灼烧了。
此地果然不宜久留。
这把剑倒是趁手，谢不逝轻松发动灵力就可站在剑上御剑飞行，他在洞内穿梭，躲开黑蛇一次次的毒液攻击，随手捡了几个法器，冲向苏小满那边。
苏小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不逝揪起衣领一把捞了上去，黑蛇见他们要逃走，硕大的蛇头也飞速冲向了两人。
苏小满见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吓得寒毛倒竖，他急中生智，从包袱内拿出一瓶药粉，朝黑蛇的眼睛撒去。
药粉迷了黑蛇的眼睛，它难受地扭动起蛇身，洞内被它撞地仿佛地震般轰动。
失去视线的黑蛇胡乱张嘴往他们咬去，幸而，谢不逝的御剑之术更胜一筹，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冲出了洞内。
苏小满觉得劫后余生，浑身发软，还好谢不逝牢牢抓紧他的衣领，把他拉上了剑。
苏小满趴在剑上大喘气，应舜根本没说灵琼山洞内有这么个庞然大物，若是自己贸然前往，只怕已经死无全尸了。
“谢大哥……”苏小满嘴唇还在打颤。
谢不逝瞥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他的右侧袖袍沾上了几滴毒液，此刻已经腐蚀地只剩几缕残碎的黑布，毒性之强，可见一斑。
两人回到千琼派山门，谢不逝收了御剑决，漆黑的剑重重落在他的手中，迎着月光的照耀，他看清了剑身上的三个字：乌钩剑。
谢不逝抚摸着剑身，将乌钩剑收入剑鞘，藏进了乾坤袋中。
随后拿出从洞内随便取走的几件法器查看。
除了一枚乌黑的墨玉方牌品级尚可，其余都是些无用的低阶法器。
想来，这黑蛇不过是个守墓妖，墓主人生前只怕有什么绝世的陪葬品引得无数修士前往寻宝，然后被黑蛇的毒液重伤腐蚀殆尽。
洞内散落的那些武器和法器也许是那些寻宝的修士所留下的。
苏小满虽然不懂，却也探头探脑地凑上来。
谢不逝收下那枚黑玉无事牌，将其他的物件尽数交给了苏小满。
“那洞内的法宝都是赴死的修士留下的，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用这些向应舜交差，应该也够了。”
苏小满收下一捧法器，看向谢不逝的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崇拜和尊敬，他感激道：“谢大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一定是除了娘亲和百大哥以外最好的人了！”
谢不逝闻言顿了顿，过了半晌才挥了挥手，“回去吧。今天这件事，你不要告诉越哥。”
苏小满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山门。
谢不逝先回封魔殿换掉被灼烧了半截袖子的衣物，才来到杂役院去找游司云。
天色已晚，早就过了他平日来小舍的时候，但是游司云的小舍还亮着一盏烛火，房门虚掩着，显然是在等他。
谢不逝不由勾起嘴角，他推门而入，看见游司云一手撑着脑袋，双眸闭着，脑袋一沉一沉地打着瞌睡。
听到动响，游司云猛地直起了身子，看见来者是谢不逝，松了口气，问道：“小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久珏是谢不逝的字，虽然现在谢不逝还没有及冠，但是游司云总觉得谢不逝这三个字哪个字用小都不好，就用“小珏”称呼他了，谢不逝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接受地飞快。
谢不逝露出抱歉的神情：“越哥，今天苏小满缠着我指导他，一时忘了时辰。”
游司云揉了揉眼睛，打了哈欠：“难怪我翻墙进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们，原来是躲着修炼去了。”
“对不起，越哥，让你担心了。”谢不逝攥着衣角。
游司云见谢不逝似乎有些不安，揉揉他的脑袋安慰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们没事就好。”
谢不逝感受着游司云的手掌，忍不住抬头蹭了蹭，他腼腆一笑：“越哥，这是在等我吗？”
“当然啦，我除了等你还能等谁？”游司云确实困了，他拍拍谢不逝的肩膀：“好了，快去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呢。”
蜡烛被吹灭，房间内瞬间昏暗下来。
游司云的呼吸声很快平稳起来，已经入睡了。谢不逝看向游司云的侧脸，如往常一样将头抵在游司云的肩膀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对游司云的肩膀非常着迷。
要是白日里也能这样靠着他的肩膀就好了。
这么想着，谢不逝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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