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生跟下去。
脚下是锯齿状的窄短车道,尽头左转,一间毛坯式的小房间,四面水泥墙,迎面的一堵左右两扇铁门,乌蓝门体昏蒙中发出寂幽的暗光。
“生哥这边!”墙角张春雷气音儿喊他。
见唤不动,佝腰小跑过来把陈靖生拽到墙角,依旧气音儿:生哥你听点话吧。省点心。
宁薇暗里听了,无声微笑。
三个人站成斜三角。宁薇最前,陈靖生居后,张春雷则缩在墙角,一双眼睛溜溜地警惕。
车库又黑又阴,外头脚步时响时消,伴着沙沙的卷地风。
也不知怎么了,张春雷这会怕得要死。路见不平与混混大打出手他不怕;逃跑时慌归慌、急归急倒也不算惧;怎么现在躲起来了浑身的胆子反而荡然无存了呢?
他望一望投下可怜昏光的通道口,认为他完全是吃了环境的亏。躲在这里,无门无障,与敞口盆里待宰的黑鱼根本没区别,一旦他们发现冲进来,他就是盆外无生,盆内无路。
宁薇觉察身后略显紧张的呼吸,方要出言宽一宽,不防楼梯口传来动静。
张春雷当即狂叫,开始拿身体撞门。
他以为那帮混混发现了他们,因此激灵得只想往更深一层的有门有障的空间里躲。
实际上,来者只是一位晚归的中年大叔,原是寻常刹着电动车下坡,春雷这一叫,直把大叔半道叫脱了手,电动车咣咣当当,砰的撞上前墙,大叔一歪身单腿跪了地。
电动车前灯在车库照出一圈昏黄,楼道感应灯也亮起来。张春雷撞着撞着觉出不对,两眼一回眸,正对大叔头盔里一双余惊未定的眼。
张春雷嘴部抽动一下,仿佛想笑,又笑不出来。
“叔!我对不起你。”
他两腿颠过去一把搀住大叔胳膊,上方动静又响!脚步声说话声,这回分明是真的混混来了。
“这下面车库有动静,他们指定藏在里头。”
丢脸一回,张春雷此时勇敢得可怕!他越过大叔,打算以个人“牺牲”保全伙伴安全。谁知大叔不让他“英勇”表现,一把推开他,自己骂出去:
“怎么,你几个小子,没见过人摔倒!”大叔气急败坏踢一脚地下尚未扶起的电动车。
“要看我热闹是不是!!”
上方当即怂了:“不敢不敢,叔,我们正就走正就走……”
“天哪!叔,”张春雷眼睛眨得一愣一愣,“以德报怨仗义相助,您不是我叔,您简直是我哥啊!”
“少抬辈分!”大叔挥开他殷勤扶车之手,“我没被你小子吓折了腰就谢天谢地了。”
张春雷嬉皮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觉得叫哥亲切,您不当哥,那做我爷爷总成了吧”
“马屁少拍!”大叔推着电动车,走到一扇门前,裤兜里摸出钥匙捅进锁孔,斜一眼那边墙角,推车进了库。
啪一下,里头一室光亮。
张春雷在后关了手机电筒,一道跟进去:“这里面还挺宽敞。叔,借我们躲躲成不?”
“人都走了还躲?那外面是吃你的猫?”
“您错了,那是耗子。有害!行不叔,就借我们躲一会。咱都是好人好学生,爱学习品格好,打小就不偷针不牵羊,还特别知恩图报。”
灯光从门框内漫出,外间映起灰蒙蒙的光。墙角男女隐隐约约现出了身形轮廓。
宁薇抱着胳膊,一手握着手电,另一手勾着自己单了一只的高跟鞋。
她待着无趣,要走,奈何张春雷软磨硬泡下求得了大叔首肯。
“感谢叔!”
“要躲就安分躲!别嬉三笑四在我这里做坏事。好好的大学生跟社会上女人混什么不正经……”
“走的时候别忘了关门!”
大叔迈步而出。他言语不遮不掩,同样,睨来的眼神也鄙夷的光明磊落。
啪的,他灭了灯。
张春雷后脚紧跟:“叔,您误会了。我们——”
一束光柱猝然打中眼,张春雷下意识拿手遮挡。
他前面的大叔也高高侧举着一条胳膊,两只眼在后头眯缝着。
水泥墙现出巨大的白晕光圈,照出黑阴阴的躯影、头颅……墙角无声,张春雷却觉高山压小丘,而他是小丘边上还矮一些的草坡子。他心一慌,赶紧识相:“叔,我们不躲了。”
大叔哼哼声气,挥手把他往那边墙上一推,砰的抬脚踹上门。
“叔,再见。”
张春雷转脸道歉,“薇薇姐对不起,叔有偏见。你别生气。”
完了完了全怪他。不是他多此一举非要躲人车库,能招出那样不中听的话?
要是姜在,肯定会附他一句:嗯,不用在意,陌生人的一句偏见之言而已。可眼前站的是惜字如金的生哥。
他无措得都要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了,生哥倒好,立在那里不声不吭,做第二堵墙,和他起码相隔了十万重大山,信号通不上一点。
宁薇熄灭手电:“不生气。”
“再等五分钟。”她把手电交给身后。
触及手筒温度时,陈靖生才悔不当接。
“姐姐们总是口是心非。”张春雷放下手,向后,背心抵在另一面墙壁上。他今天穿着一件紧得非常不合身的棉质短袖,腰背的肉作了垫。
“就像我亲姐,回回嘴上说不生气不生气,你一转头,她巴掌就拍上来。所以薇薇姐,你肯定生气了!要不我脑袋伸过去,给你也拍一下?用巴掌,千万别用手电筒!……呃,高跟鞋也不太合适,容易把我拍成智障。本来上课就用得不是很灵光,再白痴,估计只能回家找姐姐要糖吃了。”
宁薇低声笑了。
张春雷睁大了眼,他虽看不清薇薇姐唇角的笑意,但他看见了眼睛里,黑暗中,有一种,嗯,特殊的美。反正很有几分美丽。
宝光璀璨的。
他心放了放,打算聊会日常:“薇薇姐,你有弟弟妹妹吗?”
宁薇沉默了一会:“有弟弟。”
还真有。“弟弟现在多大啊?我猜跟我差不多?”张春雷站直身,搓搓手,手心压在粗糙的水泥墙,压出了印子,有点痛。
“十一岁……
还很小,没长大。”
张春雷掐手一算:“小学四年级?弟弟年纪好小哦。那他——”他这边说着话,看见生哥动身就往外头走。
“生哥,五分钟到了?这么快?”他扭头看宁薇。
宁薇有意附和:“五分钟,到得——确实有些快。”
已经走上锯齿车道的陈靖生听见这句暗语,猛不防脚底打了半滑。
三人前脚出单元门,后脚隔壁楼道口便探出一颗脑袋:“哥,他们终于走了。咱也可以走了吧。”
他回过眼。
身后昏暗楼梯隔一级蹲着一尊屁股,阶梯到头,余一人屁股没地放,又转头傍上拐角。
“他们走巷子另一边出口,等他们走远些我们再出去。”
“那这只鞋子……”
“蠢蛋,谁叫你拾鞋子的?”
声控灯感应,楼梯大亮,照映一只摆在简陋楼阶上的黑色高跟鞋。
巷口,长发男屁股坐在自行车车座,两条长腿分开踏在两边,双手斜插进牛仔裤口袋,吹着风,百无聊赖地咀嚼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
口香糖咬得没了味。身后的暗巷恰好响起脚步声。
“人走了?”长发男嘴对着绿色包装纸,口香糖吐出来,捏一捏,塞进裤袋。
“走了。”
“没让人瞧出破绽吧?”
“我们一直追呢。最后没地转了才找了个楼道坐一坐。不过队长,那老小区统共那么一点地盘,找不着人,多少显得哥几个有些愚蠢。”
“要蠢你蠢。不是有个仗义大叔帮他们打掩护来着,所以骗过我们,是他们侥幸。”
一人把手里高跟鞋交出来:“队长,咱今后还是好好做人吧。”
“我赞成。我脑子一晚上都昏昏的,肯定是叫那头牛撞伤了肚子。”
“行了。一个个的。”长发男蹬上脚踏,把高跟鞋摆进车篮,“把车骑出来,拿了剩下的钱回去睡觉。”
“剩下的?天上洒下来的也算在里头?”
长发男撩一绺刘海:“甭管洒还是掉,都不是白吃的馅饼。”
一行人沿五马路向西骑去。夜深,路面上显得很冷清。栾树下面,自行车的铰链嗞啦啦前后响着。
一部汽车等在前方,车外双手抱胸靠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便道上立一位白裙子女生,开衫作了披肩,栾树果实的红粉。
“嗨!百合花。”
长发男一拨车铃,铛铛的走到姑娘身前。身后队员纷纷路边停了车,一齐跟在后头。
女生:“警告你!不要这样叫。流氓演这么像,你们以前做过吧?”
长发男啧啧:“什么话。没当过流氓,还能没见过流氓。”
“就是!我们可是有正经工作的。”
女生打量说话人:“就是你撺掇这个长发男亲我的吧?你竟敢要他亲我!”
“流、流氓都是这么不要脸的。”
女生哼哼:“不要脸的流氓都是那么挨打的。”
长发男听了这话:“美女,你怎么下真手?”
女生笑道:“对付流氓嘛!都是这么狠的。我打得真,你才能叫得真啊。”
长发男摊手,面向车旁男士:“好了,打也打了,叫也叫了,陆老板现在该结账了。”
陆钦接过他递来的鞋子,手机震动一声,进来一条短信。他垂眸:
“这就是你的计划?[微笑]鞋子不要了,五千块陆先生拿去买糖吃。”
陆钦抿抿唇,收起手机,从驾驶车座拿出牛皮纸封装的现金:“五千,加上你手里的,正一万结清。”
长发男接过来撑开,向内张了一张:“九千九,还差一张。钱从天上洒下来,多少有点误差。我好奇那位美丽的女士真和你是一伙的?啧,根本不按计划出牌嘛。亏我们兄弟还替她谋划怎么样把这出美人救英雄的戏演得逼真一些。”
后头队员接过声:“还有说好的男方只一个人,怎么来了俩?一个武力,一个蛮力,我们一伙兄弟算是多吃了一份苦。”
女生:“少了那使蛮力的。你们哪还有表演机会。”
陆钦从皮夹抽出一张,划清界限的态度:“结清。”
长发男扭头看看身后的兄弟,回过眼笑着把一张红钞抽走:“爽快。”
女生冷哼一声,把自己的一封酬劳在手心上拍一拍:“长发男,要不要更爽快点?”
长发男看向她,视线下放到她的手:“哦?”
女生下巴一扬陆钦:“你打他一拳。我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陆钦:“?”
长发男眉毛一震,看一眼蹙眉的男人,摇头拒绝:“陆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这样做不合道义。美女,对不起了,另请高明吧。我们兄弟虽然爱钱……”
女生不理他说完,把眼看他身后:“我数三个数,你们谁打,我的钱就给谁。”
身后几个你看我我看你,蠢蠢欲动。
女生开始数:
“1。”
“2。”
“对不住了陆先生!”
长发男果断出手,送陆钦一拳。
“3。”女生笑着把钱丢给口不对心的合作伙伴,踱着脚步来到陆钦身前。
陆钦出钱反叫人摆了一道,他偏了偏头,冷笑着揩一揩唇角。
“陆先生,”女生凑近他的伤势,吹一口风凉气,“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请女生做这么一出戏的诱饵,挺没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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