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打开房间的灯，手腕上的智脑就亮了起来，她看了眼备注，立刻接通，“妈妈。”
“东西收好了吗？”沈覆月问道。
“收好了。”秦筝筝说。
“嗯，不错。”沈覆月道，“你在那里待着，我等一会来接你。”
秦筝筝到了现在还是会因为母亲随口的夸赞而欣喜，她说，“好。”
……
沈覆月走上楼梯，这栋楼房的灯已经很老旧了，时不时会暗下去。
“秦筝筝。”她走到门前，叫了一声，“走了。”
秦筝筝在里面拿上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和书包，艰难地打开门，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沈覆月时眼神却很亮，像是幼鸟寻到能带来安全感的巢穴，“妈妈。”
沈覆月看了一眼，道，“放一个回去吧，太多了。”
秦筝筝便将其中一个箱子放了回去，拎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跟在母亲身后。
她踩着不明不暗的影子。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蓝色冲锋形悬浮车，秦筝筝看了眼悬浮车，又看了一眼母亲。
……是了，母亲说她要二婚了。
秦筝筝不愿上前，停在了原地。
沈覆月却没有看她，径直走向了悬浮车，见她没有跟上来，才回头，“秦筝筝，过来。”
她下意识抬步走过去，反应过来后却感到难受——难受于母亲毫不留情的命令语气，也难受于自己顺从的本能反应。
驾驶座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西装，显得斯文，他笑着看向她，“这就是筝筝吧？好漂亮的小姑娘，今年是高一？”
漂亮。
这似乎是夸赞，但这样的夸赞不知为何不叫人欣喜，因为她正在被打量，而打量她的人试图将她拽进自己的评价体系里。
她一言不发。
沈覆月垂眸看了她一眼，说，“是啊，今年高一。”
母亲的声音比平时柔和太多，神情也是。
秦筝筝不想言语，沈覆月却命令般说，“筝筝，叫一声父亲。”
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顾庭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孩子才第一天见我，还不熟呢，叫叔叔就好。”
她也不想叫叔叔，只沉默着。
沈覆月警告般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秦筝筝，别叫我说第二次。”
“……”
“……叔叔。”
她看着母亲的视线，最终妥协。
——她总是在妥协。
顾庭应了一声，说，“想有什么就和叔叔说，叔叔给你买。”
沈覆月道，“快谢谢叔叔。”
秦筝筝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母亲说一句她才说一句，“……谢谢叔叔。”
“这有什么，别跟叔叔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他打开了悬浮舱的自动驾驶，平稳地泡了一杯茶。
透明玻璃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在眼底变成一片残留的影子。
她认得这个方向，是东城129区的中心城。
她转过头，母亲也看着窗外，视线微垂，依旧是计算价值般的凉薄。
悬浮车缓缓停下，冰冷的单向透明罩子坠着浅蓝色的霓虹灯光，墙面如钻石，棱角分明。
高处的自动检测仪扫描着悬浮舱，冰冷的电子声响起，“尊敬的207号住户，欢迎回家。”
透明罩子向两侧分开，如同水幕流动，悬浮车直接开了进去，里边的建筑风格与外头的罩子别无二致，棱形的钻石结构，每栋之间隔得很远，悬浮车在其中一栋前缓缓停下。
沈覆月说，“筝筝，到新家了。”
顾庭打开了悬浮舱的门，牵着沈覆月的手，笑着说，“筝筝，叔叔保证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她不会喜欢的。她冷漠地在心里想，面上一言未发。
面前的透明罩子也如小区门口的罩子一样缓缓打开，因为虫族毒素影响，这颗星球已经很少有植物了，可这透明罩子打开，她却看见了一大片活生生的玫瑰。
红色的、张扬的玫瑰。
她不清楚这样的植物为什么会被套上矫弱的名号，就像她也不理解为什么Omega会被套上柔软的模板一样。
世人也总把Omega比作玫瑰——矫弱的玫瑰。
“据说古时候，玫瑰通常作为示爱的花束。”顾庭摘了一株，递给沈覆月。
沈覆月笑了笑，冰冷的眸子弯起，温和柔软，符合所有人对Omega的要求，她将矫艳的玫瑰放在鼻前，轻轻闻了闻，说，“我很喜欢。”
顾庭于是又折下一朵给她，又看向秦筝筝，“筝筝喜欢玫瑰吗？”
“不喜欢。”
她说。
她知道母亲不喜欢玫瑰。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似乎她替母亲说出不喜欢，母亲就可以顺从内心。
沈覆月用冰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秦筝筝，我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和叔叔道歉。”
“……”
过了许久，秦筝筝最终还是低声说，“对不起，叔叔。”
顾庭不在意地摆手，对沈覆月说，“别那么严厉，筝筝还小嘛。”
……她或许真的没救了。
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有什么资格对母亲的教育方式指手划脚。
几人一起走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周围是现在极其少见的植物气味。
大门自动打开，死板的电子音道，“主人，欢迎回家。”
顾庭对秦筝筝说，“你的房间在三楼，可以让管家带你去，有什么缺的就告诉叔叔。”
母亲看了她一眼，依旧是冰冷的，带着警告的。但其实不需要这样的眼神，她此时也会说，“谢谢叔叔。”
“筝筝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顾庭问。
“太晚了。”沈覆月替她回答，“这个时间吃东西该长胖了，Omega还是瘦点好。”
顾庭点头认同，“也是，Omega还是瘦点好。漂漂亮亮得惹人喜欢。”
机器管家此时用电子音对秦筝筝说，“小姐，请跟我来。”
全程没有人问她的意见。
秦筝筝默不作声地跟着半球形的管家上了楼，由于使用了某种全息投影技术，整条楼梯上星河流转。
悬空的机器管家带她走上三楼，声音带着机器的死板和一成不变，“小姐，这边请。”
房间里已经铺好了床单和地毯，机器管家例行询问，“小姐，请问您对这个房间满意吗？”
她懒得回答，机器人管家却一直悬浮在原地，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会走。
死板的，不懂得变通的机器。
她给出了答案，“不错。”
机器管家得了回复才离开了房间，房门自动关闭。
她进来时便就注意到了这间房间没有灯的开关，也没有门锁。
她打量着房间的布局，最终在床前的墙面停下，指尖一划，空中便骤然浮现出半透明的面板。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是否绑定智脑。”
秦筝筝道，“绑定。”
手腕上的智脑亮起了浅淡的光，“接入成功。欢迎您，主人。”
她于是拥有了房间内所有设备的操控权。
确认了指纹后，灯光全部熄灭。
电子音问询道，“是否打开夜间投影模式？”
即使没见过，猜也能清楚是和楼梯上类似的星空投影，她拒绝道，“不用。”
“尊敬的主人，祝您一夜安眠。”电子音道。
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她没有半分睡意，却闭上了眼。
……
第二日她刚一睁开眼，房间的窗帘就自动打开，薄薄的阳光洒进来，电子音说，“尊敬的主人，现在是联邦东城区的早上六点三十四分。距离您的上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您有充足的时间洗漱用食。”
她走进浴室，洗漱台上配备着全套的用品，她拆开崭新的牙刷，挤上牙膏，透过斑驳的水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眉梢有着过于锋利的弧度，眼尾也凌厉地下垂，像是刀剑拼凑而成，唇薄且利，母亲总说她虽然好看，却没有半点Omega该有的柔和。
可什么叫做Omega该有的呢，她不清楚，但她知道没有人能照着模子生长，就像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标准和言语会落在alpha身上。
到楼下客厅时，长桌上已经摆满了餐点，沈覆月坐在顾庭右侧，看了她一眼，“秦筝筝，你今天起得有些晚了。”
她说，“……以后不会了。”
顾庭看了眼楼上，打圆场道，“筝筝能这个点起已经很不错了，看看小风，不到七点都起不来。”
沈覆月道，“小风才八岁，这个年纪睡多些才长得快。”
秦筝筝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夹了一块面前的虾饺，她分辨不出真虾肉和仿生虾肉，这二者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顾庭点了几下面前的光屏面板，“我叫他下来认认筝筝这个姐姐。”
应该是某种远程叫醒操作。秦筝筝想。
光屏收了回去，他夹了个仿生虾肉做的虾饺放到沈覆月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特意叮嘱李姐多做了一些，尝尝？”
他说完，换了公筷给秦筝筝也夹了一个，“筝筝的口味应该和妈妈差不多吧？”
沈覆月尝了一口，道，“李姐的手艺还是很好。”
顾庭笑起来，“你喜欢的话以后让李姐多做。”
秦筝筝将虾饺埋进碗底，便听见楼梯上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她猜测那就是母亲和顾庭方才提起的小风。
抬起眼，楼梯上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alpha小孩，瞪着她，“你又是谁？”
她还未开口，顾庭就斥责了一声，“怎么说话的？她是你姐姐。”
“我才没有这样低等的姐姐。”顾凌风喊道，带着小孩独有的吵闹和尖锐，“穿得那么寒酸，脏死了！臭死了！”
他又看向沈覆月，“还有这个女人，她身上更臭！恶心得要死。”
她被骂时内心无波无澜，听到母亲被骂却下意识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小alpha。
顾庭皱起眉，呵斥道，“闭嘴。”
顾凌风站在楼梯上，看下去时能看见那个Omega的眼神，狠厉冷然，像是头狼盯住猎物，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又觉得丢了面子，冲顾庭喊道，“反正我不想在我的家里看见这两个Omega！”
顾庭站起来，面色黑沉地想亲手教训一下这个没有礼数的小兔崽子，顾凌风却已经跑出了门。
他对着沈覆月，神色有些黯然，“抱歉，是我没教好他。”
还未等人开口，他就继续说，“小风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走了，我也忙着工作，很少管他，才让他养成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
沈覆月摇了摇头，轻声说，“小风这孩子……也是可怜。”
可怜吗？秦筝筝并不觉得，他死于难产的母亲或许更叫人悲叹。
但她只是一言不发，听着对话从耳边掠过，像是风吹拂过草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沈覆月的声音很柔和，很温婉，她看见母亲安抚似得覆住了顾庭的手，说，“我会让小风接受我们的。”
顾庭似乎满意地笑了起来，她却在想，妈妈真的喜欢这样吗。
她知道母亲性格强势、冷漠，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这样伪装出的顺从和温和真的会是母亲所期许的吗？
她并不清楚，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了解母亲。
机器管家提醒秦筝筝，“小姐，您该去上学了。”
沈覆月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七点三十五。于是对秦筝筝道，“你先和我过来一下。”
她不明觉厉地跟着母亲上了楼，繁星在脚下铺开，她跟着母亲走进了房间。
沈覆月说，“转过去。”
她便转过身，背对着她。
沈覆月按了按她的腺体，已经肿胀滚烫了一些，“你应该快分化了。”
秦筝筝一直不想分化，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微不可查地攥了下指骨。
沈覆月拿出一盒抑制贴，递给她，“这几天一定要戴着抑制贴，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下来。”
秦筝筝接过抑制贴，撕了一片缓缓贴在后颈上，“……我知道了。”
沈覆月看了眼时间，道，“去上学吧。”
她将抑制贴放进书包里，才走下楼。
悬浮车停在了门口，她过去时舱门便自动打开，开启了自动驾驶的驾驶座有一道半透明的光屏，一道电子音说，“请系好安全带。”
她才回神，摸索着在半透明的椅背处拉出了安全带，系好后悬浮车才启动。
车窗未关，有沉闷的风和燥热的阳光一同挤了进来。
她闭上目，说，“关窗。”
车窗迅速合拢，电子音道，“已为您关窗。”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过了一会，悬浮车降了速度，在学校前面停下。
“已到达目的地，请下车。”
她本也没睡，听到声音便睁开眼，走进学校。
经提醒，已将娇弱替换为了矫弱，娇为女乔，指高大的女性，我不愿意在我的文里将这个词和弱字绑定，所以替换为了矫弱，感谢指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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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欢迎您，主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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