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影。”王北跃喃喃着合上日记本,恍如隔世般耳边慢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
“所以伞影……是如小草这类人的代称吗?替他们发声?”王北跃出神地凝固身体,“伞影这个名字。真的没跟舒若晨有点关系吗?”
忽然房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边跑边喊,“条子来了!快收起来!都快躲起来!”几道匆匆人影掠过王北跃窗前,她严肃地瞧着一帮成年钳骨缠男子焦急往里边奔走相告。
条子?刑警局?居然找上地下名利场了?
是因为知道我和栗婷在这?还是只是肃清治安的检查?
不不不,应该是我在过来的路上不慎暴露了行踪。按刑警局的尿性,怎么可能没事找名利场的麻烦。
王北跃当下理清前因后果,收好日记本,暗暗想道:势必不能让无辜者替自己背锅。想着想着,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就要开门出去,承担起自己责任。
“哗——”栗婷抢先推开门,从外走进里面,瞧见王北跃一脸视死如归的慷慨,眼神怪异扫了扫她,开口问,“怎么一副这模样?”口干舌燥地坐下,倒了杯凉水给自己。
“追兵找到我们了,是我暴露的行踪,我得出去。不然这里的老少妇孺会被我牵连的。”王北跃整了整衣襟,就要抬腿迈开步子。
“诶,等等等等……”栗婷拦住她,“谁跟你说的刑警局的人找到我们了?”
“不是吗?外边人喊着‘条子’呢,你可别骗我了,让我出去吧,结束这一切。”慷慨激昂,又有教条的一板一眼,更像是在重复入门前的誓言。
作势就要推开栗婷,闭上眼,捏紧拳往胸前一握。
说完,停顿两秒,却发觉栗婷松开了手,慷慨激昂的表情瞬间凝重,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看见栗婷抱手退至门框靠上,正看出好戏般懒洋洋地注视着自己,一副猜到自己不敢的模样。
心知这人已经洞悉自己,便也不再装,恢复怂怂的模样,凑近栗婷,“你刚说……不是刑警局的人?什么意思?”
“王北跃大人不是说要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吗?”栗婷伸手将门推得更大些,“去吧,我不拦你。”
“哎呦,你就别玩我了。快说!我要是真敢面对刑警局,我也就不会被你拐到这了。”王北跃涨红脸,看样子真有些急了。
“行行行。其实呢门口的确来人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刑警局。”栗婷尽兴,不再卖关子,俯近些身体贴耳,“是机动队。”
“什么!机动队!!”
栗婷捂住耳朵,一脸糟心嫌弃地斜眼瞧她,不满地轻啧了一声。
“机动队的人来干什么?!”王北跃抓住栗婷,看起来更加不安了,愁云笼罩在眉间,关切地紧盯栗婷,真挚目光避无可避。
栗婷无所谓地挣出手,无所谓地走回桌边,重新端起水杯,“机动队,来抓我的呗。”无所谓地说。
刚送到唇边的水杯被猛地晃了晃,洒出清水沾湿了唇和下颚,毫无准备地被王北跃一把拽走。
“……”
砖瓦土墙之上,不速之客林立。
满目肃杀的黑色,鬼魅般的身姿在沉静的雨幕中看着一出粉墨登台的表演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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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拽我干什么?”栗婷眨眨眼。
王北跃“噌”地一下窜起心火,又好气又无力地一把握住栗婷的手臂,用劲将她拉出了房子,快准狠捞起墙边的伞,撑开遮住栗婷。
“你那无所谓的样子,我看了就冒火!”
雨水迷糊了王北跃的视线,不管不顾地拽着栗婷快走。
演员和看客们都已上场。
栗婷装作愕然几秒,耳边蜂鸣一会,待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被怒火中烧的王北跃拽着走了好一段路。
“突然发什么疯?”栗婷行为上没反抗,只在口中声声制止,“到底发什么疯啊……王北跃!”
王北跃毫无征兆地停下,栗婷险些撞上她,茫然地捂住鼻子,气喘不平地抬眼正视,发现王北跃全身已经湿透,湿答答的头发黏着脑门,陡然什么想发作的脾气都消了,“你想做什么?”无奈地问。
“栗婷。机动队……为什么要抓你?”王北跃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没有叛出的行为,他们凭什么抓你?”
怒火看似止息了苗头,虚假和真情两相拉扯,分不清真与假,混杂真心的假装最无解。
王北跃其实很怕栗婷利用自己,怕什么都看不明白的自己会变成不聪明的蠢蛋,怕被蒙在鼓里做一只可怜的断头虫子。急火攻心,气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气她居然想要直面机动队,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造就了这出最好的戏。
栗婷闭上了嘴,默默伸手拍了拍王北跃不知是因忧还是气而颤抖的肩膀。
“说来话长,但是……没事,是陈年旧事,他们对我没办法。”栗婷难得的,真心开口向一个人解释现状,只为让那个人安心。
一向手段雷霆、铁面无私的机动队将栗婷的出言不逊听得一字不差。
王北跃倔强的瞳孔死死拧地看着栗婷,因为气急的关心而睁红的眼眶,还是有些止不住战栗。
咬牙切齿,“这种话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说。”
显然不太信栗婷这份冒险又苍白的解释。
于是栗婷再次拍拍王北跃,眼中满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我……以后常和你说,我的打算,不,不吓你了。”表情尴尬,小动作颇多无措,察觉到王北跃似乎并没在演戏。
“遮雨遮雨。”栗婷接过雨伞,遮住了两个人头顶的天空。
砖瓦上的人顷刻失去视野。
栗婷攥起一片衣服布料,手忙脚乱地吸走些王北跃身上湿漉漉的水珠,“要不,换个衣服?”
偏开几分伞,朝屋顶高声喊道:“湿透了,至少得回去换件衣服吧。”
话音落后应是也没期待对方应答,反正就撑着伞,自顾自领王北跃往自己房子走去。
“……”
四周散开包围的喽啰自觉地想跟上,被为首那人阻止,丑面具下嗓音沙哑,“换件衣服而已,当心被人诟病机动队不通人情。”
“是。”
窗外犹如断了丝线的雨水,栗婷确认完机动队无人尾随,放下窗帘,拨拨窗台上生机勃勃的小草盆栽,乜了乜嘴角,回身故作轻松,“王北跃,你好棒,天生演戏的料?”
方才,栗婷走去倒那杯水前,擦过王北跃的肢体时就告知了情况——机动队已包围此处。
至于之后的演戏内容,全是临场发挥。
“你打算怎么办?机动队……我们大概率逃不掉,而且来的人很多。”没搭理栗婷的缓和,草草套了件干净衣服。
神情中的紧张担忧丝毫未减,衣服带子飘在两边,急匆匆走到栗婷面前。
“这出戏,是为了能拥有现在独处的时间吗?”替人推开窗户,“那就不要浪费,你赶紧走。”急迫地向仍好端端站着的栗婷示意。
“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脱身。”还以为是因为顾忌自己安危。
“你能怎么脱身?”栗婷推开王北跃的手,仿佛全盘在握地冲她笑笑,“没办法,只能我跟他们走。”
“不行!那我陪你一起去。”
王北跃一双瞳孔中满是对栗婷的关忧,重新抓住女人纤细有力的手腕。
身前两根带子随微微斜靠近的身体而悬空飘荡,栗婷小臂上的锁扣无意勾住了它,欲语还休地咽下了更多的话。
选择相信栗婷,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栗婷。
“害怕刑警局却居然不怕机动队?”任她抓着自己,大开的窗户卷入一阵凉嗖嗖的风。
“我当然怕,但是我更担心你。”脱口而出,答得干脆又飞快。
当然怕,但是我相信你。
栗婷挪开视线,仿佛被她炽热的眼神点燃,恍然地盯着角落一处,默默出声,“你还真是个好人。”
低头垂眉替王北跃系好那衣服飘带。
“好人,肯定是好人,不然怎么会一直掉进你的圈套呢?”顺从地任栗婷摆弄,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带子。
“好人好啊……至少说明了我没看错人。”风声灌入温热的房间,小草摇摇摆摆,栗婷的声音轻到极易忽略。
雨点没入地面的细微声响,溅开周围一圈的污泥,王北跃专注瞧着自己眼中的栗婷,圣洁的观音像,眉眼可柔和又可不屑。
推开房门,门外个个身形挺拔的玄色面具人早已恭候多时。
为首的领导主动上前一步,“栗婷女士,请你交出从舒若晨案发现场带走的日记本。
只要你交出,机动队不会为难你和这里的人。”
“你说什么?”栗婷满脸笑意的困惑,反问道,“什么日记本?机动队还有看别人日记本的癖好呢?”
“栗婷,别太过分。”底下人微愠。
王北跃站在栗婷身后,手摁住薄薄一层布料之隔的舒若晨日记本,一副闯大祸的愧疚样。
稍稍抬起眼皮扫了扫前方,趁机动队的人没在意自己,偷偷拽了拽栗婷的衣角,察觉到对方朝向自己侧了脸后,近乎气音地弱弱道:“日记本,是我带出来的。”
“对,对不住,还是我闯祸。”
栗婷正想附耳安抚一二,如方才承诺般准备坦明自己打算。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机动队为首之人先一步看向这边,只得将话改为动作,反手拍拍王北跃的身体,寄希望于她能明白。
王北跃身体一僵,不知是凑巧还是别的,栗婷正好就拍在放日记本的口袋外。
“这位女士,在同你谈什么呢?”
“机动队。这么八卦吗?风格到底是和我当初不一样了。”栗婷微微一笑,怼回。
“不过呢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她谈了什么。”伸手招了招,随便在人堆里指定了一个人。
男子得到带队首领的许可,收枪朝栗婷走去。隔了不足一米的距离,栗婷却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戏弄众人,“日记本,就在她身上呢。”
王北跃一惊!顷刻紧盯她,恍惚的被背叛感,怀疑中隐隐感觉栗婷又有主意了。
“怎么,就绷直了手臂?”拍拍男子,栗婷莞尔。
继而指着面前的机动队成员笑起来,葱玉般的手指晃了晃,“太严肃了,放松点。”
面容舒展和眉眼弯弯,笑着扶上他结实的手臂,稳住乐得东摇西晃的身形。
“哈哈哈哈哈哈……”
拽他脚步虚浮飘飘地后退几步,捂住嘴“哈哈哈”越发放肆起来,童真无比的笑容,像个疯疯癫癫的狂徒,行为乖张大胆,完全无视机动队的威严。
笑着笑着,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冷淡,嘴角不变,一对漂亮的瞳孔盛满如看肮脏事物的不屑眼神。
机动队成员攥紧了拳头。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哪有这样接触过女子,而且栗婷此前明说不知道日记本,如今却又承认日记本,这相悖的行为和那目无法纪的眼神显然都是在羞辱机动队。
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出手便是电光石火间,借力打力,反握栗婷扶住自己的手,趁其不备猛然发难,废掉她一边手臂,给点惩戒。
动手发生很快,王北跃在近处瞪大了眼睛,已什么都来不及。
面具下机动队为首者的眉皱了皱,默淬了口脏话,急促高声喊道:“留人!”
都忌惮栗婷恐怖,连首领都不例外。即将扬名立万的巨大喜悦冲击男子,得意的心情,知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中。
雨幕里,心脏忽然被寒风一抽。不对劲!她怎么什么反抗都没有?
分出心思去看栗婷,她正朝着他微笑,另一只手闲情逸致地举起在面前向他挥挥手。
不解的困惑来不及聚集男子脸上。
腰间的枪更是来不及掏出。
紧接着,笔直的雨水突然被震成雨雾,密密水点如利刺,疾速散射向周围,“小心!”连首领也只能暂避。
雨水恢复平静的笔直线条,王北跃重新关切看向栗婷,一道黑色身影轰然倒地。
发生得太快,没人能看清。
一阵轻轻笑声立马吸引众人视线,栗婷严肃柔和的笑脸,甩甩手,“许久没用了,手都发酸了。”
机动队成员们群情激愤地死死瞪着罪魁祸首,貌似要剜了她似的,行为却更加忌惮地不再敢上前。
诡异的安静中,地上那不动的黑色身躯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
“呵。”栗婷嗤笑一声。
过了一会,男子带着脱臼的手臂狼狈归队。
为首者神情凝重地盯着他,“多谢,不杀之恩。”转而朝向栗婷替他谢道。
“何大人,说什么呢?是我技法不精,您给见笑了。”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冲机动队众人自省,“我竟然敢袭击机动队,还不快把我抓起来!”倒反天罡,指责起机动队失职。
边说边主动伸出手,乖巧极了。
这是哪一出?机动队的人看看你、看看他,互相推搡。
称为“何大人”的人平和地注视着栗婷,无奈安排了几个人上前。
他们无比顺利地拿下了栗婷,看傻眼了王北跃,“……啊?”
“哦,对了,还有她,她藏着你们要的日记本呢,抓她抓她。”窸窸窣窣声响后,被押到栗婷身边的王北跃犯懵地瞧她,???
“收队。”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走在名利场里。钳骨缠们藏起了行踪,空空荡荡像座空城。
“这人一看就不修边幅……”“咦,这人身上香香的,八成是结婚了……”“……”
队伍里传出不和谐的说话声,以及众人忙不迭避退晦气的异响。
栗婷牵着王北跃自由游走在队伍中,指着这个议论那个人,所有人都避无可避。
不过也是因为有机动队特制手环,手环定时向佩戴者注入毒物,若无机动队解药几分钟便会死,蛮力和巧劲都决计解不开它。凭着这个,他们不怕栗婷敢逃。
王北跃一脸黑线,看不懂栗婷。
“放宽心。”栗婷手腕上的特制环随动作叮当作响。机动队的人居然给她戴了一手三个环,这么防备她?
栗婷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藏好日记本,不要交给任何人,也可以包括我。”
“……你一直知道我带出了日记本?”得到栗婷肯定的答复后追问,“你就不怕我偷看?”
“要不你想想,后面日记的视角可明显有两个呢。”
“什么?”王北跃皱眉,对哦……自己怎么就忽视了呢?
“诶。快来看这人。”栗婷拽着为首者一点点脱离队伍,众人纷纷嘘声在心中祝福。
“这人脸上的面具材料手感是真不错啊。”疯疯癫癫地放肆对他上下其手。
“我的祖宗。”材料不错,说明他地位高啊!
淅淅沥沥的雨,三人已落下大部队许多,哈哈大笑的声音不断。
王北跃怕得要死,却只见“何大人”主动摘下了面具。
“笑声过于塑料劣质,这是生怕别人猜不到。”
“哈哈哈哈哈何梓,要吓死我的朋友了。”栗婷一下收起笑,转变之快,顷刻间便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冷淡栗婷。
冷风中真切打了个寒颤。
王北跃收到来自何梓的友好微笑,恍若隔世,手脚冰凉地搓搓。
“阵雨二学校霸,你如愿进入机动队了。”王北跃缓不过来,木木地说话。
“校庆日,被选中了。”何梓开口解释,整体形象完全不似日记本中传达出的玩世不恭。
“别信。”栗婷好像能看穿她想法,“这人可能演了。”
“不及于你。”
“切。”
有趣拌嘴日常,王北跃脑子生痛,局外人般游离瞧着栗婷和何梓,柔和的眼神一锋,“所以这是你的一局?”
栗婷心虚,一把搂住她,“别生气别生气,天地良心我是想告诉你的。”
寒冷裹挟的触觉,痛化了生旧的红砖青瓦上绿苔,噼里啪啦的雨点残忍又天真。
局外人。
在局中?
王北跃真心觉得所有事情、所有人都处在栗婷的布局中,明显已身陷其中的她不知道自己会扮上什么角色,是那个被放弃的、还是有重头戏份的?被裹挟的茫然和滚滚车轮被迫碾压前行,自己会不会被她当作棋子牺牲?
什么翻脸、闹崩,演戏……都是假的,能给人看的是什么,不能看的是什么。
看不懂栗婷,我还可以信任她吗?信任她的花言巧语、口若悬河、真真假假隐藏的实力,信任她的坑蒙拐骗。可或许万一……从本质上其实她们不是一路人呢?那又该怎么办。
闷头一条黑的胡同,棋差一步都足以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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