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婷在阵雨二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怪人。
她听到周围的人对那怪人的偷偷议论。并不想加入悠悠众口,因为她始终觉得,机动队可以是很多人的目标,但不一定非得是所有人的目标。
直到发现怪人与自己同班。
好吧,怪人果然是怪人。
这个重点班,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往往是整个阵雨二学里极有可能拿下最优秀毕业生名额的一帮人。
栗婷初来乍到,抬头瞧着高大威武的楼房,是她家的小废墟不能比的,但其实至少她们一家人还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父亲是那一块片区的地主。
初选考核,栗婷的测试成绩惊动了阵雨二学的校方,半生古板严肃的父亲第一次满意地看向她,赞许地点点头。
茫然望向陌生的环境,局促地抓着背包带,阴天的风吹来格外沁人心脾,“你好?”
耳边传来男生声音,空气中飘散的淡淡清香变得更近,栗婷不知所措抬起头,顺着声源。
——正正一张五官生得很好看的脸进入瞳孔。
在方才,栗婷通过别人的对话,知道了男生名叫舒若晨。
“……”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的她,呆愣在了原地。
“啊对,那就是教学楼。”舒若晨貌似尴尬地挠挠头,带着小心翼翼。
栗婷顿时反应过来,不太擅社交的她大概又一副戒备对人。
看清舒若晨眼中的慌乱,自知也许已来不及挽回,只得顺从表象,有意疏远冷淡,“我知道。”然后收起紧张忐忑的心赶紧落荒而逃。
终于找到对应老师的办公室。
咚咚。礼貌地敲响门。
“进来。”老师在门内应答道。栗婷听到后才克制地推开门,探进一个头,“老师,我是新生来报道。”
“昂——你就是初选考核时成绩斐然的学生。”老师朝她招招手,“来,进来,叫什么名字?”
栗婷谨慎地关上门,敛眉收眼,乖巧安分地站到老师旁边,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两人听见,“栗婷。”
“栗婷,挺好的名字。”老师拍着她肩膀,满意的笑容,脸上硬邦邦的皱纹和蔼了不少。
“走,我带你去班上走走。”老师推开椅子起身,栗婷眼疾手快地把住椅子扶正,再像个闷葫芦似的站回老师身后。
老师看见了她所有动作,越发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脸随意问,“听说你父亲还是个小地主?”
栗婷讷讷点头,走廊阴天的风一阵一阵,腰间的风铃声也一阵一阵,令人不自觉心情平和与情绪充盈。栗婷恍惚、出神,忽觉一切不真实。
“他把你教得不错。”一锤定音,机动队的老师给予了高度肯定。
“今天我们班上会加入一位能力相当出众的新同学。”教室里的老师叫她。
可栗婷的思绪仍在飘忽,她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特别的清香,脑袋懵懵的走上讲台。
底下人好多,都翘首好奇地看着她,老师提议她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大脑缺氧,一片空白,微微抬起头,莫名不由自主顺着那股令人安定的清香望去。
——怪人?
——哦,不是,舒若晨。
终于找回声带的存在,平淡的简短介绍,“栗婷。”
明知班级里的大家都注视着她,乱七八糟的目光编织成一张网,网住略有窘迫的她。可偏偏有一束眼神格外强烈,灼烧了网,仿佛要在她身上烙出个印记。来自舒若晨的方向,纯粹热烈,莫名有种被拆穿冷漠伪装的无措。
栗婷坐下位置,斜后方的目光似乎要盯穿她,后背奇怪地烫起来。
“喂,不好感干嘛看人家看那么入神?”敏锐的耳力,栗婷听见舒若晨的同桌揶揄他。
逃避迷茫似的背下意识又笔直了些。
(笑)清晰地听清他的笑声,忽然僵硬,他似乎转过头冲着他朋友,“难道我要来看你吗?你比得上人家吗?”
“哎诶,真是够了,你今天真是不一样啊。”朋友推开他。
栗婷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掐住了手指。
/
傍晚替舒若晨出头,真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个混混要打舒若晨,栗婷打抱不平而已。
父亲曾反复叮嘱过一家人,如果遇到长得好看的人受到欺负,要能帮则帮。
舒若晨就是栗婷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仅此而已。
回到小废墟的家,母亲和各位姨妈以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不在,父亲静止严厉地端坐在堂内,如同一座恐怖巨型的雕像,栗婷敬重地捻香拜了拜父亲,默默走过堂。
“栗婷。”父亲沉重的声音传来,她停下,一如已往,准备听取父亲的教导。
“重点班第一天怎么样?”开口却是太难得的关爱。
“一切很好,父亲。”
刚答完,废墟外传来哄闹声,分辨出其中一个是自家姨妈的嗓音,栗婷向父亲请示道:“父亲,我去看看。”
整体都如雕像般凝固,沉闷隆重的回答还没来得及发出,栗婷抢先作揖,“好的父亲。”主动将父亲的迟缓当做默许,跑出堂。
“发生什么了?”有些急促地喘气,因跑得太过焦急。
是姨妈小草,父亲的第三位妻子。
姨妈小草身上天生肉肉的,因非常会生养而荣获得“小草”一名,而且不分男女,她对所有孩子都很好,所以孩子们也大都最喜欢她。
“没事没事,就是这新妈妈死活不肯把孩子献给你父亲,拖拖拽拽的明明已经没气了嘛。”小草嘟囔着跺脚,没抢成功,气不过。
顺着她伸直的手,栗婷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蓬头垢脸。
小草拽着他的胳膊,另一端腿,一个同样肮脏的疯疯癫癫的女子死死抓住,折断的指甲抠进了男孩皮肤,女子的手指流着血,与地上泥泞混杂成乱糟糟的结块。
小草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吐槽,“他爹都已经把这孩子抵押给我们来换他们另外一个孩子的初选机会。”
“这初选机会多难得啊,也就我们能提供上一个两个名额。这新妈妈居然还不懂事,而且脑袋笨笨的,怎么跟她解释都听不懂似的,感觉她好像没生好?”
偏头同栗婷小声说话,看似很是苦恼的模样。
“大宝贝,你说句话呀?”小草姨妈大声唤回栗婷出神的注意力。
“啊?”栗婷淡淡瞧着小男孩,状似无所谓地摁下眼底的恻隐之情,捏住鼻子颇为嫌弃地故意说,“可是姨妈啊,你看这孩子脏兮兮的,要打理干净他让父亲进食也太麻烦了吧。”
“而且父亲实在不喜欢已经断气的食物,你是忘了吗?”
“对哦对哦。”小草松开手,抓住栗婷肩膀,无比感激似的,“还得是我们大宝贝,感谢你提醒姨妈哦!”
栗婷挤出一个半笑半不笑的表情,余光瞥见后面那女子紧紧地抱住了男孩,警惕的眼神提防所有人,丝毫不顾及怀中本就奄奄一息的男孩差点被她彻底闷死。
待自喜的小草走远,栗婷尝试靠近疯癫的女子,“别,别怕,我刚刚救了你孩子,不是吗?”
女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防备的姿势稍有些松懈,“……,……谢,……谢…………”栗婷辨认了许久才听出来。
刚掏出口袋中可食用的草叶,女子却突然又像是要咬她似的朝她咧齿,见栗婷后退,抬起脸望着她,眼中的浑浊仿佛一瞬灵明。
女子亲了一口怀中的男孩,然后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好像被托孤了的栗婷:“……”
这么信任我吗?我同那个要带走你孩子当作食物吃的人可是一家人。
叹了口气,捡起仅剩下一口气的男孩,“说好哦,要是你撑不过去可不许赖我。”
不知道那天后面小草是怎么交差的,反正时间轱辘滚滚往前,再无人在意男孩的命运。
/
第二天上学日。昨晚的雨延续到了今日。
昏暗的光,栗婷变得隐隐期待,绕过垃圾灰烬混合的废墟堆,阵雨二学发放的锃亮皮鞋,看直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我以后也要像婷姐姐这样!”小十八豪情壮志地说,奶声奶气的口吻逗笑许多姨妈,唯独小草平淡地坐在一旁。
栗婷遗漏了,小草的孩子前阵刚献给父亲食用。与栗婷同期初选,被评为了最低等的无用级。
雨水浸湿了世界,踏入湿答答的一个水泊,看到许多朝气蓬勃的学生跑进学校,向着成为机动队正式一员的目标勇敢前进。
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在成绩之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一把倾斜的大伞笼罩过栗婷头顶,淅沥的雨停止了,微微扬起视角,看见一把灰黑色的伞,大半部分都倒向了自己。
好像不得不转身面对他。
栗婷鼓起勇气,压制住逃避社交的念头,缓缓转过身。其实余光早已发现他。
“……”
“……”
相对无言。
陡然变大的雨势,噼里啪啦的雨点掉落伞面的声音包裹住他们,整条主干大道上无数人在奔跑,唯有他们,相对静止。
“哦。”栗婷仔细,瞥见舒若晨露在伞外的后背被雨水打湿,赶紧从书包摸出一块布,神情认真地踮起脚、伸出手,替他擦去雨水。那些早已渗入衣服的水无可奈何。
栗婷可惜、懊恼地欲伸回手。
踮起的脚忽然不稳一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倒,下意识松开布,抓住舒若晨肩上的衣服。同时,舒若晨也察觉到意外,连忙伸出手想扶住她。
伞面上汇集的雨水震了一震,倾落许多,栗婷的布掉在湿答答的地面上。
舒若晨托住栗婷搂入自己怀中,顾不得许多,下一刻理智回归之后,两人就已是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栗婷抬起脸正好是他的担忧注视,四目相对,流转起一种燥热暧昧的氛围。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舒若晨的过分脑补。
“对,对不起。”栗婷离开舒若晨的怀抱,非常窘迫地满含歉意。
“没事。”拥抱顿时空了一半,犹如心被掏走了一半,心率不齐的紧张之时又空空荡荡,舒若晨掩饰着情绪,重新握稳雨伞,急于扯开话题似的,“你怎么没带伞?”
“我不喜欢带伞。”落差落入肚中,栗婷微微低头,哪有人会喜欢浑身湿漉漉,只不过是家里没伞的借口罢了。
说了很多年,的确是很容易骗过自己。
“这样啊。那你会珍惜别人送你的礼物吗?”舒若晨很突兀地没头没脑问。
可栗婷依旧认真回答:“当然会。”
“好。”舒若晨笑了笑,右侧脸颊上的酒窝特别明显,“这把伞送给你,你要珍惜它就得常用它,不然会生锈报废的。”他用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将伞塞入栗婷的手中。
自己则遮挡着雨,笑着退开,转身跑入雨幕中。意气风发的背影和时不时回头的面孔,以及伞柄上残存的体温和拥抱时的温暖,都让栗婷记了很久很久。
“嘿。你看看,是不是那个人……”
“是不是她啊?就是她吧。”
“就是就是,诶她看过来了,快走吧。”
栗婷疑惑地目送两个同学埋头跑开的背影,仔细地收起伞,寻思自己又没有拒绝机动队,怎么就变成如舒若晨一样令人避之不及的人了呢?
进入教学楼行走在走廊,迎面而来的每个人看见都似耗子见猫,低着头,紧紧贴着两边墙,避洪水猛兽般快速通过她身侧。
而且他们仓皇避开的程度甚至比舒若晨还过。
“?”栗婷很是困惑,却无人可问,只得略微尴尬地加速朝教室走去。
“诶,你知不知道?昨晚校霸在家里被他爸发现身上淤青,起初不管怎么问都一口咬死是自己摔的,直到后来他爸要他以机动队之名起誓,他才吐露是学校里一个人做的。”
“两个人打架,结果先挑衅的校霸反而败了,他感觉丢脸极了才死活不愿意说啊。”
“哇哦,是谁啊?这么厉害。胆子这么大。”听话的人被勾起了兴趣,抢先追问。
“你猜猜看,这人我们也算认识。”
“我们也算认识的人?”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会,“猜不到呢。”
站在门口的栗婷听到了全部,身形凝固,思绪混乱。
一只温暖宽大的手陡然放上栗婷肩膀,“没事的。”舒若晨的嗓音传来。
宽慰道:“这事是我的责任,你是为保护我。如果他们来要说法,我去面对。”
“……”栗婷看着地上的一点污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教室里偷偷嚼舌根的发问者再次开口,“是昨天刚报道的新同学栗婷。”
“哇塞,她果然很酷。”女同学惊喜地赞扬了一番,但是立马又换上担忧的神情,“可是,校霸他那爸能轻易放过栗婷吗?”
“这你到不用担心,栗婷是学校保的人,再气也只能作罢,就是我听说,今早栗婷她爸来学校里了。”男同学没得到想要的反响,冷冷淡淡坐回位置,冷嘲热讽道,“祝福你口中很酷的栗婷别被她爸爸训得痛哭流涕吧。”
“舒若晨。”栗婷忽然开口,拉回浸在浓浓忧心中的他。是啊,现在的人很难不惧父亲。
“在,我在,怎么了?”
“他们说,父亲来学校了。可是早上我动身时他还在家里,父亲的行动笨重迟缓,怎么可能来得及。所以他们说的……是假的,对不对?”边说边转身,直勾勾看着他,语气中明显有克制的期待。
舒若晨不知道怎么回答,尽管他大可以说“阵雨二学有专属交通用具,速度很快”也可以安抚说“对啊,肯定是假的”。
话滚烫地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最后还是笨拙地没说话,察觉到她似乎全身冰凉,小心翼翼地摩擦着手,去温暖栗婷的手臂。
假大空的话他说不出口,残忍的话更说不出,因为十有**,栗婷的父亲确实已在学校中。
毕竟。那位男同学的能力是空前敏锐的千里眼与顺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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