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公主已经在福宁宫的偏殿哭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皇帝分别召见了明国公夫妇、克勤公离栩、兵部侍郎徐志强及其次女，户部尚书林峰及其长女，以及在场的青嘉长公主，连英珠公主和丽妃的面都没见。
“哭什么哭，留着些力气，到你父皇跟前去哭！”丽妃气不打一处来，英珠公主哭得她头疼欲裂，忍不住呵斥道：“你六哥正在风头上，旁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上赶着去惹那个煞星？”
英珠公主分外委屈，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一个月有十来天都在宫中伴驾，别人怕卫知言，她才不怕，难道父皇能因为卫知言的无礼而斥责她？
“母妃，是六哥打了我！挨打的人可是我！还有他那个王妃，一言不合就摔盘子砸碗，这会子你还向着他们说话！”
丽妃靠在榻边，揉自己的穴位，自己的女儿说起来话，又尖又密，像五百只觅食的鸭子聚在一起，虽是之前骄养着她，可皇家儿女，怎么也该有些斗争天赋，宫里的事，又哪里来的对与错？还不是皇上说对，就是对，皇上说错，就是错！
“娘娘，雁王妃跪在宫门外，素衣脱簪，要求陛下准她与雁王殿下和离。”
“和离？”丽妃陡然站起来，蹙眉厉声，“为什么？”
“说她身份低微，不忍王爷因此受辱，要和离。”
“好，好，好！”丽妃一掌拍在桌上，茶盏被指甲挂住，打了几个转后，落在了地上，啪一声碎了，白瓷那般刺眼，仿佛扎进了丽妃的眼底，痛得连眼角都颤起来。
真棒啊！林白夏为所欲为，生了个卫知言为所欲为，得了个儿媳也这般为所欲为！
丽妃扭住英珠公主的臂膀，冷道：“你不是惯会哭，现在你就去你父皇殿前哭，不能让那个贱妇一家得了先机，不管你父皇见不见你，你都一路磕头过去求见，磕不出血，以后便没我这个母妃，明年北齐和亲，你就去吧！”
英珠公主一时愣住，她紧咬嘴唇，全身颤抖起来，随即重重甩来丽妃的手，恨恨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门外立即传来她哭天抢地的尖利叫声，“父皇，求你为女儿伸冤！”
披头散发，一步一磕，吓坏了殿外的一群太监，就连皇上的贴身伺候的掌事太监也面上一白，注视了一小会子，头也不回地进殿去了。
丽妃站在廊下，抄着手看着青砖上她女儿留下的血渍，心中恨意滔天。
八月二十三日，是一个肃杀之夜，皇室儿女们摘下中秋家宴时其乐融融的面具，更了衣，勾了脸，要为自己的父皇唱一出大戏。
而谁也没想到，今夜还有一个人粉墨登场。
林白夏出现在殿前时，值守的小太监使劲眨巴了下眼睛，这位娘娘可是有十来年没在福宫殿露过面了，小太监脑袋里转了几个弯，才犹犹豫豫地道：“慧贵妃娘娘稍安，咱家先去通报。”
林白夏哦了一声，神情木然地道：“我来送些汤水，见一面就走，很快。”接着，她的目光投向了跪在一旁，额头处鲜血淋漓的英珠公主，仿佛是见着陌生人似的，眼神流连一瞬就挪开了。
英珠公主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睛，同丽妃一样，撒娇时银波荡漾，恨人时惊骇浪滔天，可林白夏偏生得如岸边顽石，不为所动，她完全视英珠公主为无物，拎着食盒，径直跟着来传话的小太监进了殿。
恭帝是真累了，散朝之后因为一双儿女的破事差点磨秃了嘴皮子，没让英珠进来，也是想着先泄泄她的火气，免得跟个炮仗似的，一惊一乍。
宫里的女人爱演戏，连女儿都是，有点芝麻绿豆大的委屈，都能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方面林白夏反而更省心，她不爱哭哭啼啼，只是一关门，在里头摔盘子砸碗罢了，那才值几个钱？由着她砸便是。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恭帝闭着眼睛，身边的太监给他按头。
“毕竟卫知言打了人，闹腾你一早，我来送口汤，当赔罪，没经旁人的手，是我亲自煮的。”
恭帝顿时睁开眼，让人盛了一碗来，林白夏从没有身为后妃的自觉，汤煮得极好，可入宫十来年，就煮过一次。
恭帝捧着碗，喝了一碗，去了的半条命又续上了。
“雁王妃在宫外闹着要和离，你这个为娘的，去劝一劝，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上。”
“我懒得管。”林白夏自顾自把剩下的汤喝了个见底，整理好食盒，也不再看恭帝一眼，行了个礼道：“臣妾告退。”
“你不问问老六的事。”
“我赔过罪了，该怎么罚，凭陛下决断。”话没落，人走了，恭帝叹了口气，合上眼，缓缓道：“去，让英珠进来。”
“是。”
论起来，英珠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恭帝，之前听曲赏花都是陪在身边的，可自打卫知言回了东陵，恭帝就再未宣召过，宫里的姑姑说现在是六殿下得宠，也不知从哪里搞来许多新花样，变着法子的哄恭帝开心，因此英珠乍一见父亲，旧苦新伤涌上心头，还没开始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父皇。”
恭帝不做声，只躺着按头，过了好一阵子幽幽叹气，“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议亲了。”
英珠愣在当地，一时间先慌了手脚，哽在喉头的那口气出不来，先嘤咛一声，眼见着恭帝皱了眉，就把半截子哭声又压下了。
“女儿年纪尚幼，还想在父母身边多尽孝道，并不想出嫁。”
“孝道，在旁人跟前如此逼迫你兄嫂，便是孝道？”恭帝冷笑道：“三番两次以言语讥讽雁王妃，倒让旁人看了笑话，你既然如此没规矩，就给你找个好婆家去学学规矩！”
“父皇！明明是六哥打了女儿！”
“分明是你辱雁王妃再先！”
“父皇，女儿没有！”
“滚出去！禁足三个月，不准出门！让你母妃好好教教你！”恭帝坐起来，怒目圆睁，对身边太监吩咐道：“给朕堵上她的嘴，拉出去！”
到底是谁在说她挑衅辱骂雁王妃在先？是谁？定然是慧贵妃那挑拨离间的狐媚胚子！英珠想说话，可那些没根的玩意，翻脸不认人，一听陛下的吩咐，堵嘴的堵嘴，拉身的拉身，一点规矩也不懂的就把人拖了下去。
恭帝疲惫地叹口气，吩咐着：“让丽妃看着点，别闹出乱子来。”
“是。”
宫里闹腾了两三天，也没闹腾个所以然来，该哭的该闹的，都哭了闹了，该参的也参了，可恭帝却避而不谈，看上去一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朝堂上的御史炸了锅，卯着劲不厌其烦地上折子，就轻避重，不谈雁王妃被打一事，只说雁王反复掌掴英珠公主及林徐两家之女，就连女儿闯了弥天大祸的户部尚书林峰，也腰杆子极硬地称病不朝。
谁也看不清这个局面，说恭帝袒护雁王吧，又不提王妃挨打，说恭帝袒护臣下吧，又不提英珠公主及二女被打之事，就在朝里诸公忙着有理就是声高时，云青观传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雁王卫知言病重，已移动不了，请了刚到京不久的墨神医上山诊治。
东陵城出现了三日以来，最诡异的宁静，跪在宫门口的雁王妃不和离了，在宫里以泪洗面的英珠不哭了，就连参卫知言的折子都暂停了一天。
卫知言的确病了，连着三天用冷水冲澡，铁打的人都能生锈，何况是她一个刻意求病的。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从宫中传出消息：陛下龙体微恙，歇朝三日。
官场之人如狗，嗅得出风中的潮湿味道，那是暴风雨将要到来的前兆，一时间，雁王掌掴重臣之女这件事，如同一个沉默的漩涡，深陷其中的人风雨飘扬，纷纷动了逃离的念头。
第一跑的人是徐志强。
八月底暑气渐散，卫知言缠绵病榻，探望人等络绎不绝，她多都是不见客的，但苦主徐志强不能不见，这位方脸的中年男子像个滑不沾手的泥鳅，坐在卫知言面前，句句不提那日赏花之事，却又句句陪着小心，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讪讪笑道：“都怪小女冲撞了王爷王妃，才无端生出这些事来，我已迅速为她定了一门亲事，过两日便娶了去。”
卫知言沉默着取出一个木匣来，往徐志强跟前推了推。
一支金簪，下面压着一打银票。
“令千金是无妄之灾，本就想着身体好了，亲自登门致歉，可想必令千金也等不到那一日，这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她出嫁匆忙，你们想必也时间置办嫁妆，女子在世，有些银钱傍身是最好的。”
“雁王殿下——”
“这点心意还是不要推辞了。”
“其实，克勤公已替下臣备好了。”徐志强起身道：“王爷，克勤公是臣的主官，臣唯主官之命是从，可今日，得殿下关怀，从此下臣以后便是王爷的马前卒，挽缰牵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话落，他深躬一礼，抓起圆桌上的盒子，揣在怀里低着头离开了。
怪不得，徐志强不属于任何皇子门下，他本来就是离栩的人。
这盘棋要怎么下，卫知言忽然有了些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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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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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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