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知言在云青观躺了三天，见了各路人马，总算是把各皇子党羽们都对上了脸。
好不容易捱完一天，躺得后背都疼了，卫知言拎了两把竹椅出来，湿披着头发，挂了件白薄袍在身上，和冉静烟坐在一处说话。
然后，卫知言一抬眼，看到了正在翻越墙头的周霜白，她张了张嘴，瞠目结舌。
周霜白骑在墙头，与卫知言两两相望，局促地笑了笑，“殿下当下正在风口浪尖，我不敢白天来探病，又实在挂念，所以——”周霜白讪讪，他和卫知言君子相交，非常仰慕卫知言的见识，喜爱他洒脱的性格，欣赏他入世的聪慧，便是为了对方着想，但以此面目相见，周霜白依旧十分羞惭。
卫知言拄着膝盖，双手托腮，笑着说，“周霜白，要不要给你拿把梯子？”
眨眼功夫，周霜白从墙头上干脆利落地跳下来，远远行了个礼，冉静烟不动声色地帮卫知言披上件外袍，进屋去了。
周霜白借着月色将卫知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佳，心中稍定。关于卫知言的处境，周霜白很是忧心，不过一夜之间，卫知言掌掴公主、重臣之女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还传得细节翔实如亲眼所见。
周霜白知道，有人想借此事，整治卫知言。卫知言打了英珠公主，二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五皇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卫知言在朝中毫无势力，压根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这种事可大可小，大的话卫知言要被赶回封地，小的话也不过就是登门致歉，全看博弈双方，谁的力量更强。
周霜白道：“你若需要，我可以找人帮你上书陈情。”
卫知言侧目，她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周霜白虽为质子，大周也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在漫长的时间中，他不可能与潜伏在东陵的北齐势力毫无瓜葛，如今他要替自己陈情，自然会暴露北齐花费多年培养的暗子，他为了帮自己，甚至已经出卖了自己母国的利益。
卫知言的心中忽然迸发出一股酸涩与感动，她神情凝重地缓缓摇摇头，没有说为什么，但与周霜白目光相撞的一瞬，彼此对理由心知肚明，周霜白面上表情平静，但手上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远没有那么风轻云淡的心情。
在刚刚的一瞬间里，周霜白心甘情愿地把匕首递到了卫知言手上，如果卫知言愿意，他可以掌握自己的七寸死穴刺一刀，也可以拔起萝卜带着泥的，把北齐的暗探一网打尽。周霜白知道自己在冒险，在那一瞬间他的手的确汗湿了，可卫知言用那个淡漠又沉重的眼神告诉他，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周霜白知道，从此刻起，他将卫知言视为知己，无关国家、地位的知己。
“我有我的筹谋，你放心看戏便是。”卫知言躺在竹椅上，望着星河灿烂，笑道：“其实我也没病，你别担心。”
“可是就算是装病，此事最终也需要一个了结。”
“是啊，所以我在等一个人。”
他真的，很胸有成竹啊……周霜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躺在竹椅里，侧着脸看卫知言，那么小的脸，藏了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除了卫知言，英珠公主也在等，她站在廊下，目光锁死在宫门处，每天散朝后，母妃都会来看她，带来最新的消息，时好时坏。
今日等来的，不止是母亲，还有二哥。
卫知礼面色很差，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眉毛拧在一处，五官向外喷着火似的，整张脸微微发红，咬牙切齿地拎着袍子下摆，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瞥了一眼英珠，恨恨地低声道：“你干的好事！”
英珠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回嘴，只默默跟在自己二哥身后进了屋。
“这是今天钦天监上奏的奏疏，太子命人送来的。”卫知礼将奏疏递给丽妃，又掏出另外一份来，“这是徐志强的罪己万言书。”
丽妃与英珠一人一份，匆匆看完了，待抬起头来，英珠面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她哀哀切切地分辨道：“哥，我没有！”
“你没有？”卫知礼点着桌子，连环发问：“你没有打雁王妃，那徐志强为什么说次女说谎，为避祸而指认林小姐？”
“我没有——”英珠摇着头，换回的是卫知礼狠狠地一巴掌，英珠像是被香火头烫到了一般，整张脸密密麻麻地痛起来，耳朵里尖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好一阵子才从头晕眼花中缓过劲来，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哥，嘴皮子抖动着，却最终没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卫知礼道：“徐志强在殿上，说了许多人的名字，他们都亲眼看到，你打了雁王妃，而且——其中还有姑姑，而父皇在召见你之前，先召见了姑姑。”
英珠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想起那一日恭帝的问话，父皇没有问过一句她与卫知言之间的纠纷是因何而起，就断言是她先挑衅，又逼迫卫知言夫妇，原来在那日，父皇就已经知道，她打过雁王妃，而林家之女不过是个顶缸的罢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去给卫知言道歉好不好？”英珠急急握住卫知礼的手，磕巴着道。
卫知礼甩开了英珠，没好气地对丽妃叹了口气，低声说：“母妃，现在事情有些不对劲，不是我们要把事情闹大，而是背后有人要把事情闹大，钦天监说天象异动，可偏巧就结束在雁王妃不和离之后，而且父皇和卫知言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现在徐志强上这道奏疏，明显就是被人收买，否则他这样的墙头草，哪来的胆子把英珠打人的事情捅出来。”
“那么谁，有本事让青嘉长公主出来作证？”丽妃望定自己的儿子，神情肃然，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五弟同你大哥相争，把我们当肉靶子，捅来捅去，流血的是我们，他们竟是一点也不沾。”
“我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妃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
“那也不能将你妹妹搭进去，朝廷今年就在议与北齐通婚一事，英珠已经到了议亲的时候，她嫁去北齐，对你毫无助力，若留在东陵，对你也是极好的，而且母妃就这一个女儿，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惹怒了你父皇。”丽妃在殿走走来走去，心急如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忽道：“我记得有人提过，卫知言掌掴重臣之女，为了皇家面子上过得去，不如娶了对方，现如今徐志强这个滑不沾手的，先把自己女儿嫁了出去，就剩下林家了。”
卫知礼稍一转念，便摇了摇头，户部尚书林峰是太子党中的中流砥柱，若要帮母妃圆了这计策，就需要林峰扣上想把女儿嫁入雁王府的帽子，这样才能说得通林家姑娘为何要在宴席上挑拨离间，又替英珠顶缸。
“太子，不会同意的。”
“太子太子太子！你眼里只有太子，你的妹妹怎么办！难道要嫁去北齐那个茹毛饮血的地方吗？”丽妃咆哮着，她望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嘤嘤泪下的女儿，平静了一番心情后，软硬兼施地道：“人不是林家打的，论到底也只是想给自家女儿攀门好亲事罢了，陛下就算气恼，也没什么由头处罚林峰，何况这件事他已经半个身子入了泥潭了，便是现在想跑也晚了，这些事也不要你亲自去做，我让你舅舅家去安排找个底子干净的人去做便好了，到时候英珠只是吃个了没脑子的亏，全都推到老五身上，也碍不着你和太子。”
卫知礼望着自己的母妃叹了口气，他明白就算自己阻止也是无用了，母妃向来宠爱英珠，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英珠犯下大错，从而被派去北齐通婚，便是自己不肯，母妃也一定会私下操作，与其这样，还不如认了吧！
卫知礼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过一日，东陵的贵妇人之间开始流传起这样的消息：林家为了把女儿嫁进雁王妃，撺掇着英珠公主打了雁王妃，事后又出来替英珠公主顶缸，为得就是笃定了皇家好脸面，为了平息此事，陛下会将林家女儿赐婚给雁王，以作补偿。
“传得有点意思，像模像样。”卫知言翘着二郎腿，把纸条递给了冉静烟，叹道：“看这手笔，准是二哥所为。”
“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把自己的妹妹救出来啊，现在虽然他们还没嗅到风声，就怕父皇一不高兴，打发英珠嫁到北齐去。”
冉静烟冷笑，“那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卫知言懒洋洋伸个懒腰，叮嘱着：“让李养给哥捎个口信吧，师父马上要来了，消息要放出去，除了驱邪祛魅，还得说祈福雁王与雁王妃永结同心，免得让陛下与雁王再卧病榻。”卫知言不确定地询问了一句，“我这么说，那些老狐狸听得懂吧？能联想到我俩感情不好，陛下和我都病了这两件事吧？”
冉静烟掐着卫知言的脸，一边乐，一边哄她：“你可真是把那群老狐狸当傻子呢！”
卫知言嘟嘟囔囔，“那我得把话说清楚啊，不然林家不清楚居然有这么大的罪名等着他们，想不到和二哥翻脸怎么办！”
“就你精！全身哪哪都是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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