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吃饭的时候，他们会按照流程，商议大概的工作内容、工作流程、协议细节，最后再做决定。
可是这么快合同就出来了？直接就一边谈一边把合同放在旁边？难道等会儿直接就在餐厅签合同？
昏黄色的灯光轻洒在沈念辞的睫毛上，随着她视线看过合同上的文字，上下扫动着，最后目光落在堪称天价的稿费上。
而且……这个工作是按分钟计算工资！？
她上一次见到按分钟算工资这种惊人案例，还是在微博热搜有顶流被曝光片酬的时候。
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沈念辞埋着头，十分不自然地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坐着的宋稹，机械式的嚼着嘴里已经没味道的茅台烧牛排。
好歹自己也是个资深记者了，千万不要暴露出自己和宋镇分手以后没见过世面！
可是再次扫过那排数字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多看了几眼，重新在心里默默从左往右念了念，这排数字到底有几位数。
一边看边把左手悄悄挪到桌下，用力捏了把自己的大腿，确保现在不是在做梦，也不是什么工作发疯前的最终幻想。
“郑资已经通知你公司的老板了。如果你有意向的话，直接签字就好。”
宋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沈念辞，又将手机放在桌上，沈念辞老板的短信旋转半周后准确无误地停在沈念辞面前。
上面确实明确地写着她的名字——
「宋总，我这边看了您助理发来的要求，我们公司的沈念辞还不错，我把她之前写过的一些报道发给你，您这边看看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我再找其他人。」
宋稹翻阅着手中的另一份文件，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翻到最后一页，指尖轻轻擦过签名一栏的空白处，最后落在日期上。
“合同上的信息，沈记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或者说，你还存在一些，其它的顾虑？”
其它的顾虑？
这份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的合同都充满了含金量的合同，还能让人有什么其它的顾虑？
门外的服务员接连将做好的菜端入房间里，依次介绍每道菜的制作流程和工艺，圆桌匀速转动着，最中间的白瓷花瓶向四周反射着亮光。
房间里迟迟没有任何回应，宋稹的双眉间又显出几道浅显的皱褶，语气不再像上前一句那么平静，而是一阵宛如即将从大海里掀起的波涛般说了一句，
“如果沈记者不愿意，我会考虑其他人选。除了LIG以外，卓尘合作的、入股的互联网企业还有很多。”
沈念辞又重新浏览了一遍桌上几叠还留有余温的保密协议和劳务合同——
1.乙方可以通过采访、查阅资料、观察公开活动等多种方式来收集素材。
2.工作时间不固定，甲乙双方日常生活无需紧密接触，商业活动、公开会议、日常决策等，若有要求需一同前往。
3.工作持续时长可视具体情况而定，工作时间可根据特殊情况机动调整。
……
圆桌正中间的干花花束被撤走，沈念辞原本还能从稀疏的花束间，遮掩部分沈念辞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可现在一切却彻底暴露在了宋稹的面前。
最后一排服务员把菜介绍完后就离开了包厢内，随着门合上的一瞬间，房间里安静得诡异。尽管她并不想自作多情，可这么高的费用，又急匆匆地想让她签合同，是不是宋稹真的有其它的目的？
可目前他名下的几家企业都在高速发展期，每天都日理万机，他也总不见得是时隔多年突然想起来了，故意要找自己麻烦。
但他这么面无表情的样子，沈念辞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目的。
她目光再次从合同的内容移到宋稹的脸上，可是这次，她再也无法从他冷漠的表情里联系起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又或者说，从他的表情中，联系起他们曾经认识的每一个时刻。
他对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看法？
沈念辞抠挖着自己的手心，埋着头努力想从文件里的字里行间，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又一遍，这真的只是一份太过正常、谨慎、官方的协议。
“沈记者，如果没有意向你直接拒绝就好，我通知郑资联系其他人。”
手里的文件尚存的最后几抹余温也散失了。沈念辞心里其实有一个声音重复着，在自己所有的猜测中，也是最符合现实的就是一条标准答案就是——
宋镇从头到尾只是单纯想找个合适的人选帮他写传记而已，至于这个人跟她有什么关系，根本不重要他也不在乎，只要达到他想要的要求和目的，能提高卓尘的商业价值就可以了。
其实从多年前他们见的第一面开始，宋稹一直不都是这样理性、果断吗，所以当时才可以做到不告而别直接消失，也能做到现在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出现。
而自己从今天一开始到刚刚，竟然还一直顾虑一些前尘往事，和一些年纪轻轻做的一些回忆起来青涩尴尬的往事。
想到这里沈念辞甚至觉得有些羞愧，和愤怒自己是不是太没有事业心了。
如果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是宋稹，而是另外的一个采访对象，那她肯定立刻就答应了。
不就是给前男友写个传记吗，凭什么她就不能也这样公私分开看呢？
就仅仅把宋稹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采访对象，一个大老板难道不行吗？
给知名企业家，未来可能成为地区首富甚至全国首富的人写传记，放在她身上以前根本不敢想。
传记是一个从未挑战过的领域，她也能借此机会体验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并且她也认为自己有能力。而且今天的采访不也证明了，他们之间早就冰释前嫌，完全可以正常配合工作吗？
沈念辞回忆起自己今天一整天的表现，那些幼稚的时刻，哪里像一个成年人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又反思自己今天从宋稹办公室离开，临走时竟然心里还独自多愁善感。
不由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起来，甚至想从座位上跳起来给自己两拳。
沈念辞啊沈念辞，你不是天天都嚷嚷着你的事业吗！你能不能像个大女人一样，别把任何男的放在眼里！
“不，没有任何顾虑，感谢信任，合作愉快宋总。”
沈念辞捏紧手心的笔笑了笑，签字的时候连头也没抬。
“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一本您满意的传记。”
话还没说完，沈念辞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被人撞了撞，耳边陆思超的声音从咬紧的牙腔传来，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你都不知道这个合同有没有问题？而且他不是你前男友吗？他有没有私心你都不知道。”
“你小声点！那时候的情况很复杂，等我回去再跟你讲。”
沈念辞听到前男友三个字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她敢保证就陆思超这个音量门外的人说不定也都听见了。
跟陆思超搭档了这么久，她当然明白现在对方的心里在担心什么。
可她现在必须得把握住这个机会，最重要的是，因为宋稹看上去真的会随时换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来谈谈，自传的几个板块吧。”
“好的，宋总，那您现在可以说一下，自传里您想要重点呈现的部分。”
“感情经历，我有一位在一起很多年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有现在的一切。这一段的篇幅，我希望是最突出的。”
这一句话就像个炸药一样在房间里炸开，第一个对此做出反应的，是沈念辞身旁，从头到尾都没有把筷子拿起来的陆思超。
皮质板凳因为他用力的动作，被直接撞倒在地上，隔着地毯仍发出一声闷响，整个桌子被连带着一颤。
“不是，宋镇你他妈什么意思？所以今天一天，你就是故意他妈的恶心人呢吧？”
而宋稹则仍是一脸风轻云淡地表情，目光甚至都没有一刻被陆思超的举动吸引过去。
郑资倒是被陆思超吓了一大跳，抽出手机就要叫保安，却被宋稹叫着离开了包厢。
三个人的包厢显得更加空旷，宋稹眉头撇起一抹不明显地褶皱，手里刚拾起的筷子又放回了碗沿旁。
“沈记者，你的这位朋友怎么了？”
“您装什么，你他妈有病吧。”
“呃……没事宋总，陆思超你干嘛呢，别这么激动。”
沈念辞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
她刚刚好不容易才建设起的心理防线又崩塌了。
明明就在她打算认真工作的时候，宋稹却直接把“感情经历”四个字说出来。
那一刻她竟然还是不争气地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猛烈地加快，快得就要干呕，想立刻把这些年积攒的问题全一口气吐出来。
可是她又听到了，原来这些年宋稹一直有个女朋友。
当年这个从来对内心真实想法闭口不谈，对任何亲密关系都下意识回避的人，原来可以这样明确、自然地表达出他的爱意。
心里的各种矛盾、猜测，终于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莫名的怒火。
从今天见面开始，她所有情绪的主导权都在宋稹的手上。一切事情发展的走向都是他在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而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现在宋稹已经变成了她某种名义上的雇主，她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些记忆从今天见到宋稹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被拾起。
直到宋稹说出“感情经历”四个字以前，她都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原谅了宋稹，或者说已经不再在意发生过的那些事。
可是现在，她看着宋稹一脸平静地讲出这些事，就像故意在戏耍她，观察她的表情一样。
她几乎想拍桌站起来质问面前心安理得的人——你不应该对你当年的不告而别一个解释吗？
“宋总，后面有机会再说这个吧。今晚还要我们还要把采访稿写完，走吧，陆思超，我们回去。”
“等等，沈记者。今晚我有个重要的会议，你需要跟我一起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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