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近北救助站,主要协助林业局相关部门开展对野生动物进行调查、疫源疫病监测、救助以及科普等工作,其下的野生动物研究所科研人员与近北救助站人员几乎已经混熟了,毕竟近北救助站是离身处羌塘腹地的研究员们最近的一处收容所。
所以救助站老是有人说笑:国家倒是多拨点资金,让救助站和研究所合并一起就更完美了。
宋微意本身也是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高原氧气稀薄,他疲惫不堪,回到宿舍后本来想只小睡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却已经黑了天,是凌晨一点了。
他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愣神,外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低嚎声,他一时间想起白天铺床的时候,从窗户那儿远远看见的后面的一个水泥棚。
于是他打开窗户,侧着头仔细听,确定不是错觉。
宋微意起身走下楼,穿过拐角,他看见救助站诊台那儿有一个值班人员,拿着书在东张西望。
宋微意走上前,正想问他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值班人员忽然开口让宋微意帮他守一会儿,说是去上个厕所就回来。
宋微意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点了点头,值班人员很感激地望向他,连忙推着他在台后的位置坐下。
宋微意四处打量着,墙上贴着各种野生动物的图片,图片下边有简单的介绍,他只看了眼图片便又收回了目光,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沉思。
忽然,宋微意的手触碰到一丝冰冷,他低头看,是一把十几公分的银色小刀。
宋微意拿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份量。
没过两分钟,周围又响起了低嚎声,距离有些远,声音很微弱,但一直持续着。
是只野狼。
宋微意微微蹙眉,他将手里的小刀松了松,下一秒又紧紧攥着,起身走出门,站在救助站中心的空地上停了半分钟,见值班人员还没回来,他轻手轻脚地循着声响慢慢靠近。
在昏黄路灯的照亮下,他进入了一个弧形的建筑物,里面太暗了,宋微意靠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往前摸索前进。
宋微意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这边的布局很简单,只有一条走廊和分布在两旁的隔间,很多很多的门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听到门后面传来一些微弱的呼吸声,是野生动物的收容屋。
他继续向前走着,水泥墙很高,几乎筑到了他眉骨的位置,一米七六左右的高度。
宋微意拿着手机往上照了照,水泥墙再往上,是钢筋接续着延伸到棚顶,两边对立着一模一样的木门,左右两排门上边都有一条宽约两指的横向裂缝,像是故意留给人观察里边情况的,木门最顶上还写着序号。
他白天没来过这里,大半夜一个人瞎转悠,他其实有些怕。
里边黑黢黢的,手机光亮能照到的范围很有限,他根本不知道离自己三米开外会有什么东西存在。
宋微意正一步步试探着前进,呼吸很轻,忽然,墙角的监控忽的动了一下,发出“咔嚓”声,类似猛兽咬碎骨头的声音。
宋微意一时愣住,他微微转头,监控器又动了一下,闪着诡异的红光,像一头巨兽盯着猎物时发狠的眼睛,他吓得一趔趄。
他怕黑怕鬼,听到声响一哆嗦,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连忙蹲下身去捡,然后警惕地环视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之后,宋微意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松了松呼吸,抬头看向前方,是冷意逼人的黑,背后的汗意润湿了他的衣服,心脏似乎又被黑暗层层覆上,窒息难捱。
他想离开了。
可野兽的低嚎声越来越清晰,连续不断,摩擦产生的声响越来越刺耳......宋微意一咬牙,觉得来都来了,还是要往前去看一看究竟。
走了几步之后,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萦绕身侧的呼吸声,黑暗里似乎蛰伏了一只巨兽,他背后顿时起来一股凉意,阴冷气息笼罩了满身,他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生锈般一寸寸转头望。
不等他松一口气,前方一扇木门里忽然传来几声狼嚎,声音震耳欲聋,惊醒了熟睡中的其他动物,棚子里慢慢传来了其他动物的动作声响。
宋微意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前挪步,蹑手蹑脚地靠近,停在了距离木门十几公分的位置,他蹲下身,微微凑近,透过木门缝隙,看见了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绿色的眼珠子轱辘地转着,不停地用爪子挠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狼,是一只有多动症的狼。
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宋微意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可里边躁动不安,他屏住呼吸,担心狼是因为患病导致精神异常亢奋,比如感染了狂犬病毒。
他在水泥墙上急切地摸索着寻找灯光开关查探里边的情况,却什么也没找到,眼见被惊醒的动物越来越多,他更加心急如焚。
这只狼有个坏习惯,老是在其他动物睡着之后故意发出声响,狼在夜晚的时候精神亢奋,这是狼的习性,救助站没法儿,只能由它折腾。
整个救助站都知道这个情况,但宋微意刚来,他并不知道。
殊不知,此刻,三楼监控室里,有个人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钟渐清没回下边科研所去,今天找那只雪豹废了太多时间,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就住在救助站,等他的队员们回研究所换好装备回来。
他在员工宿舍待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站长告诉他,雪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钟渐清很高兴,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半个月前他从荒漠的山坳里救的那只刀疤狼。
突发奇想,大半夜他突然想要看看那只狼恢复得怎么样了,然后他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三楼监控室,左右两个大屏,显示着棚舍里面大大小几十个监控画面,钟渐清知道他想看的画面在哪里,满身惬意地往旋转椅上一坐,毫不费力直接找到了刀疤狼的那个隔间的监控,灰白的画面里,那只狼扒拉着铁条,尖锐的牙齿不住地咬合,一会儿又转回墙角,一会儿回来接着咬,钟渐清饶有趣味地看着它自娱自乐,盯了很久。
半个月之前,它吊着一口气、叼了一嘴羊毛蜷缩在山坳里,一条腿被踩断了,骨头戳穿了皮肤,断骨截面凹凸不平,白森森的,暴露在外。
好在当时碰上钟渐清他们沿途返回,顺手将它救下了。
救助站有人碰见过它,于是告诉钟渐清,它是只孤狼。
钟渐清不知道它为何会被逐出狼群,初遇时它虽奄奄一息,但仍看得出体型健硕有力,牙齿尖锐,目光发狠,按道理来讲,它不至于在狼群中混的这么差才是。
夜里大屏上基本都是静止的画面,除了那头亢奋的狼那儿。
钟渐清余光一瞥,大屏上忽然有另外的小画面也在动——一个颀长的人影缓缓出现在左上角的监控画面里,唯二会动的画面在大屏上很是突兀,钟渐清透过监控看见,中长发,很高,精瘦……
中长发……忽然,他想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漂亮男人。
是他?真是巧了。
他忽然来了兴致,将画面放大,从上到下仔细瞧了瞧,盯了半晌,确定是了。
画面里的人手一直在墙上摸索着,他是想开灯么?钟渐清撑着脑袋一脸惬意地注视着他,另一只手不停调试着监控画面。
他不小心动了一下监控器位置,画面里的人忽然一踉跄,手机都拿掉了,他慌忙捡起,背靠着墙,警惕地环视四周。
就算没有脸部画面,钟渐清都能够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看着画面里那个人如此大的反应,钟渐清心里突然生起了坏心思,他唇角微微翘起,慢慢调大设备传声音量,轻轻吹了几口气,缓慢匀长。
这就算是他在机场外面乱说话的惩罚吧。钟渐清想。
画面里的男人果然被吓住了,他乐了。
钟渐清其实并不太关注别人对他是什么评价,也不太爱记事儿,可昨天他心情不好,这人正好撞上了他为数不多的记仇时刻。
他看着画面里弓着腰一步步往前挪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天听风就是风,今天又找不着开关,白瞎了一张精明的脸。
“欸,你正对着门,每个小隔间左边墙面上差不多到你腰部的位置,都有一个凹陷,开关在那里。”钟渐清忽然说话,压着声音,他看宋微意在墙边摸索半天了,却什么都没摸到,他都替画面中那个黑白的人影着急。
宋微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惊呼出声,“谁!”
这个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钟渐清低声笑了笑,故意没回他,嘴贱道:“看你这么久了连灯都找不到,实在让人焦灼。”
“你到底是谁?”宋微意听他说话很不高兴,冷声道。
“鬼——”钟渐清拖长了声音说话。
他问:“你是谁?大半夜来这边干什么?想和那头狼亲密接触?还想看看哪只值钱偷走哪只?”
宋微意觉得他说话实在不中听,像个疯子。
他扫视了周围,有很多闪着微弱红点的摄像头,不细看很难注意,只有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亮着瘆人的红光,声音从那儿传出来的。
监控装置没启用说话功能时光线微弱且不停闪烁,启用后光线增强,说话过程中持续亮着。
“在这儿偷,不如我去旷野上枪打,”宋微意盯着,反讽着,“你才是想看看哪只值钱吧,大晚上的不睡觉,在监控室里偷偷注视着这些动物,知道的说你是诚心奉献,但不知道的,还真的是担心你的动机不纯。”
“嘴上功夫了的。”钟渐清勾了勾嘴角,又道,“可我被人看见在这里,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要是我告诉他们看见你半夜在棚里,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我要是想偷,真没必要在这里。”宋微意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是救助站新成员,听到这边有动静就想来看看究竟,你是昨天下午那个对讲机里的人?”
看似是疑问句,实则是肯定语气。
他低笑,道:“你猜。”
宋微意没理会他,只是往前走迈开的步子幅度大多了。
钟渐清注意到这点,顿时笑出了声,又菜又爱玩。
“好歹找个人一起吧。”
宋微意没理他,只顾着按他说的,顺着腰部位置高度的墙面细细寻找,果然看见一个瓶盖儿大小的凹陷,他以为开关至少会安置在肩部往上的位置,谁能想到它只到腰啊。
“这开关真不好找。”他嘀咕着,摁下。
这一小方天地的视野豁然明亮起来,里边的狼一下子安分了,宋微意弓着腰小心凑近木门,想透过缝隙看。
“好奇就打开木门看嘛,里边隔两米还有铁条围着。”钟渐清用一副慵懒的调子说了句,他此时正仰身靠着椅背。
这个人既然能进监控室还好心提醒他,正常来讲就是救助站内部的人,说的话能信,宋微意没犹豫直接拉开门。
罪魁祸首是他面前的这一头刀疤狼,尖尖的嘴从铁条中间的空隙钻入,獠牙外露,两侧的铁条泛着水润的光泽,满是那只狼的唾液,周围几根铁条都被他咬得发亮了。
“这狼没什么事,就是一到晚上就爱闹腾。”钟渐清换了个监控设备传声,此刻他正调到了隔间内部的监控,能看见宋微意的正脸。
宋微意此刻正在远距离观察着那只狼,他是生人,靠太近会激怒它。
不畏光,不流口水,眼睛没有发红,存在思考能力……宋微意判断他没染上狂犬病毒。
他蹲下身,盯着狼看了好一会儿,在旁边架子上的小冰柜里拿了一块肉丢给它。
进食正常。
宋微意站起身,揉了揉膝盖骨。
“每晚都闹腾?会不会是因为这条件太差了,它被冻着了?”
“你是觉得这棚舍里边有外面冷?”钟渐清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可惜那个人看不见。
“它真没什么事,怎么不信我呢?”钟渐清无奈地说着,微微叹息。
宋微意道:“我得看过才行啊。”
钟渐清听这话,冷不丁地道了句,“对这事儿倒挺严谨的。”
宋微意愣了愣,他似乎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他平静道:“这是本职工作,容不得半点疏忽。”
钟渐清叹了口气,道:“说得真好,认真对待工作嘛,值得表扬,那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是不是就直接听信别人了?”
宋微意挑了挑眉,冷哼道:“我爱信的时候就信,不爱信的时候就不信,信与不信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钟渐清迟迟没有下一句,只是干愣着盯着画面的一角,目光溃散,他在出神。
不一会儿,视线聚拢于一点,钟渐清重新看着画面里站着那个身影单薄的男人,想起救助站之前出现过野狼溜进院子里的情况,深夜一个人出房门......容易出事。
“以后深夜尽量不要单独出门。”钟渐清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宋微意边关上木门边问,本就没绑紧的发圈这时候突然掉了,中长发散落开来,掉在脖颈前方的发丝随着动作左右摇晃,漂亮的脖颈时隐时现。
可惜钟渐清看不见。
“因为你怕黑怕鬼,胆又小又逞能。听不听由你,轴的话,你也可以试着棚舍里待个几晚。”钟渐清环抱着手,懒洋洋道,“看完了就回去睡吧,这么晚了。”
宋微意恼怒,对着那个红光最明显的监控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从监控器画面看不见,钟渐清不紧不慢地离开了监控室。
黑夜里,冷风钻入他的衣服间隙,宋微意紧紧裹了裹衣服。
这人真是有病。宋微意边走边想。
这声音很耳熟,除了上一次对讲机里,他之前肯定有听过,可到底在哪里呢?
他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冷风里,他拖着沉重脚步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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