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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信

付洋进去的时候,校长室里坐了一屋子人。中间坐着的中年男人格外显眼,他垂着头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面上难掩哀痛。

显然就是刘觉的父亲。

付洋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除他之外的生面孔。心里对刘觉的家庭状况有了些许猜测。

“这位是刚接手高三四班的班主任付洋,付老师,这位是刘觉的父亲刘国胜。”教导主任介绍着,给付洋使了个眼色。

付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您好。”

刘国胜缓缓抬头对上付洋的眼睛。或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清澈,里面的担心太过真挚,原本想要发泄情绪的刘觉父亲喉头一哽,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付老师。”

两人相顾无言,付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总觉得这种时候说“节哀顺变”也不合适。

“严校长,我想和付老师单独说两句。”

校长自然是赶紧应下。

“好,那你们先聊。”

说完,校长就带着几个领导离开了。

“付老师,警察那边怎么说?”

付洋在他身边坐下,“法医初步确认,是坠楼而亡。”

刘国胜听到后,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他……有没有别的外伤?”

付洋瞳孔微微睁大,“您怎么……会这样问?”

刘国胜沉默半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

“付老师,这是孩子生前寄给我的。”

付洋接过那封信,打开浏览了一下信里的内容。越看越令人胆战心惊,透过文字溢出了少年浓浓的绝望与无助。

看完信里的内容后,付洋呆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刘觉,那时他以为刘觉被佟云欺负,大概是个软弱乖巧的学生。第二次见他,却与第一次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放着狠话,揪着佟云的衣领握紧拳头,俨然一副混混模样。

自此之后,他就以为刘觉就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找人麻烦的坏学生。

但此时看完这封信,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刘觉。

【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解脱了。我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些追着我的魔鬼,我不想跟他们一起下地狱,但我太害怕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是魑魅魍魉的聚集地,是地狱!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就要解脱了。只是爸,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天都在火坑里挣扎,却没有人愿意来拉我一把。】

付洋看着最后那句话,心里闷闷的堵的难受。

他哽了一下,哑着嗓子开口:“刘觉他……之前有跟您说过学校的事吗?”

“说过……”刘国胜无力掩面道:“他说学校有鬼,让我给他转学。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单纯的不想在县城上学,所以没当回事。我和他妈很早就离婚了,平时工作也忙。把他放在普通的寄宿学校我也不放心,怕他学坏。所以才托关系把他转到了华阳高中,没想到……”

付洋看着眼前懊悔的刘国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

“刘觉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法医初步判断,是殴打所致……”

刘国胜不可置信的看向付洋,声音颤抖不止。“你说的,你真的?”

付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刘觉现在就在警局,您可以过去确认。”

二十分钟后,付洋再一次站在了警局门口。

郑云霆看着他身边的刘国胜问:“这位是?”

“刘觉的父亲。”

“……跟我来吧。”

郑云霆带刘国胜进去,付洋又坐在了走廊边的排椅上等待着。

他回忆着来到华阳高中后的点滴,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觉确实是自杀没错。但那封信显然把事情的重点从死因转为了自杀原因。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刘觉的自杀?

高三四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付洋正想着,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李娜。虽然李娜带班的时间很短,但她从任教以来一直是跟着这批学生上来的。作为音乐老师,她一个人负责了一整个年级的音乐课,所以对这些学生一定有所了解。

付洋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二十三分,距离放学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现在还走不了,刘国胜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郑云霆带刘国胜去确认了信息后,就把人带进了休息室。

郑云霆开门见山:“有些信息,我们还需要再了解一下。”

刘国胜不等他问,就自觉掏出了几封信,里面除了给付洋看的那一封外,还有其他的。

“警察同志,我儿子虽然是自杀,但我绝不能就这样让事情了结了。我要报案,我合理怀疑学校存在校园霸凌现象,这才是导致我儿子自杀的真正原因。”

郑云霆神色一凛,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没有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他坐直身体,郑重的接过那几封信。“您放心,我们一定查明真相。”

刘国胜出来后,就去了停尸间。付洋看着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的刘国胜,感觉他似乎在这一瞬间老了十岁。听着一句句泣不成声的道歉,付洋鼻尖涌上一股酸意。

背后突然被一股温热包围,一张纸巾递到付洋眼前。

“没想到付老师居然是个感性的人。”

付洋心情正是低落的时候,完全没心情理会郑云霆的打趣。

他接过纸巾,轻声问郑云霆:“你说,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孩子把学校形容成地狱,把身边人形容成魔鬼?”

郑云霆敛起笑,沉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让他走的安心。”

付洋努力想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佟云……他会参与进来吗?”

郑云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信他吗?”

付洋有些迷茫的靠在墙上,“我不知道,我还不够了解他。”

郑云霆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自己的眼光。”

付洋还没来得及细想,刘国胜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双眼通红,声音沙哑。

“郑警官,我打算先带小觉回家。小觉的案子就麻烦你多费心,我……我处理完小觉的后事,立刻回来。”

郑云霆点头,“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刘国胜还想再说什么,郑云霆就被另一位警察叫走了。

他又看向付洋,“付老师,有些话我还是想跟您说。实话告诉您,原本我是不相信学校任何领导和老师的。但是和您相处下来,虽然时间很短,我能感受到您是个有责任心的好老师。听说今天是您上岗的第一天,所以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付洋站直了身子,“您说。”

“小觉曾经放假回家的时候跟我说过,学校里有人欺负他,那时他才上高一,我以为他是不满转学才故意那样说。后来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情绪激动的跟我告状。我检查过他的身上,没有被别人打过的痕迹,所以……当时我狠狠批评了他……”

说到这里,刘国胜又捂住脸哽咽了起来。

“那次之后,小觉再也没有跟我告过状。只是偶尔寄几封信给我,内容都差不多。只说有鬼,有恶魔,我也没有在意。但现在想起来,或许欺负他的人就在高三四班。我想让您帮忙留意一下,有什么线索麻烦您及时告诉郑警官。我知道这个请求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您放心,只要您愿意答应帮我,事后我一定重谢。还请您……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

付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作为刘觉的老师,不用您说我也会全力配合郑警官,尽快查明真相。我不要什么报酬,只图一份心安。”

刘国胜愣愣的看着他。

付洋继续道:“原本这种时候,站在我的立场,应该说一些让您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安慰您,但在这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刘觉之前向您发出过那么多次求救信号,告诉您他在学校被人欺负,您就一次也没有相信过他吗?为什么?”

刘国胜被他问的浑身一震,有些颓败的低着头。半晌后,才缓缓说道:“这原本……涉及到一些家丑,我是不大愿意提起的。”

“既然现在愿意说,就说说吧。”

郑云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好听到他和付洋的对话。

三人就在走廊里的排椅上坐了下来。

“我和小觉他妈……离婚时闹得不是很好,她偷偷卷了我所有财产跟别人跑了,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气撒在小觉身上。”

“怎么撒气的?打他了吗?”郑云霆问。

“没有没有。”刘国胜赶忙摆手,“小觉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从小我就惯着他,怎么可能动手打他呢。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对他也没了耐心,有时候被他吵烦了就骂他一顿。后来为了重新攒钱,工作越来越忙,对他也越来越忽视。

还常常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他经常逃课,不爱学习,整日和校外的混混勾三搭四。我听了以后特别生气,就想着给他转学。后来我一个朋友给我推荐了华阳高中,说是寄宿制,师资也不错,我就想着把人送来锻炼锻炼。

其实一开始,他说自己被欺负我是不信的。后来说多了,我就起了疑。当时还给他们之前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对方告诉我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还说是我关心过度,让我放宽心。

我这才又带他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后面他说的话,写的信,我才都没有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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