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收拾完睡下了,郁珉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断回想韦健的那句话:“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什么目的?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想做,就这么来了。目的……图他人么。
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瞎看。
忽然微信一连弹出多条信息。点进去一看,有老师的,朋友的。
那是他原高一的班主任,跟上高二。知晓他借读的事情,于是给他把各科老师的课件和试题都传给他,让他好好看看。有空也可以做几套卷子练练手,最好是发过去,让老师们批改。
朋友呢,此刻也终于和班主任脑电波连在了一起,纷纷将各科卷子扫描了一份发给他。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他跑去借读了,该做的习题一份也不会落下。
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
后面跟着一个叠成山的卷子习题逮着人跑的表情包。
郁珉无奈地回了个我谢谢你们,接着将试卷课件照单全收,等有空的时候做做。
他和朋友斗着表情包,看他们分享的各种美食八卦,不禁有点想念他们了。
不想上课了可以聚众下五子棋;老师一个转身的功夫纸条乱飞,问下课去不去厕所,去不去小卖部;中午吃什么,去哪吃;一起吐槽考试题,一起讨论这道题有多少解法……
不想上课的话就借口去医务室,实则翘课和别的班一起上体育课打球。
正聊着,他忽然听到一点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掀开点床帘往外看,看到夏星余下了床,最后一脚差点踩空,脸色苍白地去了阳台。
在床上进行心理斗争了几秒,郁珉放心不下,还是下了床。
他拉开阳台门,就看见夏星余背对着他站在镜子前。洗手台上一般会挂一面镜子,郁珉看见他露出来的手臂上有鲜血流出。而他的手指紧按伤口。
“你……”郁珉的心倏然一紧:“你在干什么?”
夏星余转身,看见他,眉目冷厉,说:“谈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郁珉道:“你想听实话么?”
“废话。”
“我做了个梦……”
夏星余掉头就走。
见状,郁珉轻叹一声。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拉住了人。
后背抵上墙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夏星余一手钳制着他按在墙上,连声逼问:“是不是夏驯川派你来的?”
凑得近了,郁珉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以及靠近他眼角处的一斜浅疤,极淡,月牙状的。
“夏驯川?”郁珉茫然:“你那个便宜爹?”
夏星余倏然回神,松开手,后退几步:“抱歉,是我过激了。”
其他人可能是,但郁珉不可能会是。夏星余退到洗手台,没流血的手撑着。
不会的。
他不可能会是夏驯川派来在学校监视他的。
没道理。
他不小心看过谢御摆在桌上郁珉的信息。当时只来得及看一眼姓名和来源。他是千里迢迢从东省飞到南省的,他自己也说过不差钱,甚至还能有益于他。
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贪图夏驯川给的那点钱的。
“没,没事……”郁珉有点猝不及防,指指他的伤口:“那你这伤……?”
“谢谢。不用多管闲事。”夏星余冷冷道。转身面不改色地用自来水冲洗自己的伤口。
郁珉站了一会儿,闷闷地哦了一声,拉开门出去了。
他躺到床上,朋友们见他没回信息,就组团打题战去了。
郁珉卡着一口气,出不去。他打开软件开始看回去的飞机票。
订票成功。
洗完伤口出来的夏星余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到自己床位时一怔。桌上摆着消毒水和棉签。他下意识望向今日才多出来的床铺,抿抿唇。
继而他深呼出一口气,到底还是将二者放回郁珉的桌上。
下午上课,郁珉已然没有早上的活泼了。前桌看着他们两人的气场,有些奇怪但不敢问。
上物理课,班上开始传起小零食。一筒薯片,从体委手里一直漂流到郁珉手里。
郁珉没要,递给夏星余。夏星余接过,拿了一片,接着在书桌里摸啊摸,终于抠出一粒糖,塞进去当作回礼。
等薯片筒再次物归原主时,体委心疼地发现薯片只剩下了指甲盖那么丁点大。晃一晃筒,发出哐啷的闷响。
抽出塑料盒,体委惊喜发现筒里有些零碎的小零食。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物理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夏星余捏着薯片,看低着头发呆的郁珉,还是用笔戳戳他,把薯片递给人。
“吃吗。”他问。
郁珉眼睛亮了一瞬:“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中午的事,是我的问题。抱歉。”夏星余不太熟练地给人解释,“你不要闷着了。”
于是,夏星余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成功地用一片薯片“哄”好了郁珉,他把机票退了。
一片薯片下去,郁珉恢复了活力。
夏星余看他满血复活,很轻地握了一下笔,眉头一松,继续听课。
人啊,能开心还是要开心。
正在这时,夏星余收到了信息。那是他雇来的私家侦探,专盯夏驯川和搜集有关他的详细资料。
私家侦探给他发来一个地址和姓名。
夏星余默默记在心里,准备放学后就去看看。
他下课就找考勤委员要了请假条,考勤委员大方地给他撕了一半。谢御知道他会不定时出去,也没多问,干脆地签了名然后说:“有事可以找老师。”
他如往常一样准备好一切,预约好车,就等放学。
可他独漏了一人。
郁珉问他:“晚上吃饭去不?”
夏星余一顿,笔墨在纸上晕开一层墨迹:“我晚上有事,要出去一趟。”
“啊?”郁珉失落,继而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
窗外乌云压得低,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夏星余起身倒了杯酒推给对面的人,正要给自己也倒一杯,对面坐着的男人开口道:“你还没成年吧?未成年还是喝茶好一些。”
于是他倒酒的手腕一转,给自己换了茶水。
男人笑了笑,将烟掐灭,端起酒一饮而尽。
“你说许漪绻女士那一场手术啊。”
“那是我第一次参与临床手术,所以印象深刻。”男人抽根烟出来,没吸,就这么夹在手里,他放松地坐着,陷入回忆。
“手术室里一共五个人。那场手术人员安排挺奇怪的,除了主刀夏医生有经验外,其他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实习医生。
我只记得夏医生突然要我去将手术用具再消毒一次,但等我回来时,才发现夏医生反应很大,说是人救不活了。
我们其他几人都说要不要再试试看,能不能采取补救措施,夏医生却摇头。后面报告上说的是病人青霉素过敏而死。而过往病史上没有说明。这场手术就成了场意外。
……我们都目睹夏医生在太平间痛苦地几尽昏厥。后来才知道许女士原来是他夫人。”
“再后来,夏医生辞职不再当医生,不是跑去当什么首席制药师了么。”
“你是她儿子?”男人打量夏星余:“长得还挺像的。”
夏星余表情不显,只道:“所有人都说我跟她长得像。”
男人点点头,将烟咬在嘴里:“你来找我,是觉得这场手术有问题?”
夏星余和他直白对视:“是。”
“实不相瞒,我也觉得很有问题。”男人估计是烟瘾犯了。叼着烟,手上转着打火机。
“可是从情感上讲,夏医生和他夫人那么恩爱,没道理看着妻子死啊。要是我妻子躺在手术台上,我就算手抖,也要把我妻子从鬼门关拉回来。更何况那还是一场小手术。可是他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不理解。”
夏星余走出小饭馆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没动几口桌上的晚饭,此刻胃有点疼。
颤抖地扶着外面摆放的椅子,他缓缓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即使上面已经飘了雨。
他干呕几声,脸苍白地不像话。
下着大雨,他没伞。这里又较偏僻,路上除了几晕灯光,再不见什么人。
面前好像出现了重影,一双手自后搭在他肩上,那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许漪绻,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生前,死后。”
啪嗒。针管滚落在地板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主人。”
夏星余一阵窒息,像深溺海水不得呼救的人。无力感与恐惧感重重地摄住他,拽着他下沉。
他摸索着撩起衣袖,露出刚要结痂的伤痕。
面无表情地用力按下去,鲜血顿涌。疼痛把他的理智从旋涡里拽出来让他得以呼吸。
忽然,清脆的声音滚落在地板上,吸引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滚落在地的硬币,泛着古老的银光。
他想起了那个男生,笑吟吟地说我给你变个魔术,结果变出枚硬币塞到他手里。他直接揣裤兜里了。
夏星余捡起硬币攥在手心。
又想起在得知他放学后要请假时,郁珉瞬间耷拉下去的脑袋:“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卡壳了。
同宿的韦健很有分寸,从不过问他的生活,看见他常带伤归来也只是给他递个消毒水和纱布。
夏驯川只在需要的时候叫他,用完就扔,不管他的死活。
班上的人没有跟他过分亲近的,而班任谢御给他批假条时也只让他早点回来。
没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他只能说:“我会回宿舍睡。”
想到这,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买了把伞,撑着它破开雨幕。
九点多了。
该回去了。
郁珉坐在宿舍楼梯口上,走廊灯不是声控,直到12点才关。他就着灯光看平板。平板上是他好哥们和老师给他传的训练题库,闲来无事他就边做题边等某人。
某人说会回来睡觉。
那他就守株待兔一下。
他旁边还放着一个保温盒,装着梨子银耳百合羹。
等他做完一套练习偶然抬眼看到旁边玻璃窗自己的倒影,忽地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忽然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跑来,愿意跨越这么多个省,千里迢迢地借读南省,就为了确认一下某个人的存在和安危。
而且,源头还是一个梦。
说起来,确实有点好笑。
出现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垂眸往楼梯下看,楼道里出现一个疲惫的身影,拎着把伞,伞尖着地,淅沥滴着雨水。
郁珉眼睛亮了,连忙把平板关好,探起身:“夏星星!”
楼道上的人应声往上看,坐在楼梯口的人往下望。
目光对视。
夏星余一眼望进郁珉满是笑意的眼睛,亮亮的。
烫得晃眼。
“你怎么在这儿?”夏星余问。
“等你啊。”郁珉晃晃手里的平板:“打游戏都打累了,很没意思。”
说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郁珉正要说什么,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他面色一变,抓住他的左手:“你手怎么了?!”
夏星余不自然地别开手:“没事。”
郁珉猛得起身,又龇牙咧嘴地蹲下,仿若戴上一张痛苦面具。
“你怎么了?”
“又蹲又坐的,腿麻。”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楼梯口,郁珉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你快尝尝,宵夜。”
夏星余正要推却,某人早已准备好说辞:“明天还是讲试卷,我还得麻烦你。让我提前犒劳一下我同桌怎么了?”
郁珉诚恳道:“我实话实说了,我接近你确实有目的。”
“其实我学习成绩不好但家里有钱,某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指点我说在这里我会找到属于我的机缘。我呢,平时比较迷信,于是就找到这儿,遇见你了。”
“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机缘,说不定你能帮我补习助力我圆梦清北。”
夏星余:“……”
“你,圆梦清北?”
“别小看我啊,我生来根骨异于常人,就是缺了那么点儿机遇。”
“我就是这个目的。”郁珉说着,把手里的汤往前递了递:“再不喝就要冷了。”
很扯。
夏星余想。
但是也无所谓了。他此刻就想拥有这温暖,不想再探究这背后还有什么。
羹汤很暖很甜。
夏星余慢慢吃,旁边郁珉在打游戏。他开了声音,突突突的狙击声响过一阵后,他听见他懊恼的一声:“我怎么又被人杀了。”
这个又字就很有灵性。
夏星余忍不住侧目,看他重开一局,端着枪漫无目的地乱杀。
甚至还对着自家队友开了一枪。
“嘶,完了。”他操纵着方向麻溜逃走:“狙到队友了。”
队友在语音频道打了一长串字。
郁珉一边念叨着没看到没看到,一边继续跑。
在一次撞墙,被人逮到狙杀后,郁珉彻底放弃。
他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
成功捕捉到夏星余上扬的嘴角和眼里的笑意。
“你终于笑啦,夏星星。”
夏星余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羹汤。
暖甜的汤熨平他胃的疼痛,让他在这一片小天地里终于能开心了哪怕只有那么短短几秒。
郁珉看着他好几秒,也扬起唇角。
“看在你笑得那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这是在笑话我吧。”
夏星余找人是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找的。那男人叫梁培,自那次实习完后就去另外一家医院工作。
现在指针已经指向凌晨12点,走廊灯准时熄灭。黑漆漆的,一束光亮起。郁珉举着平板,对他笑道:“走吧。”
两人偷摸回宿舍。韦健向来自律,已经拉上床帘睡着了。
他们点了盏小台灯,郁珉拿出消毒水和棉签递给夏星余。
“我自己来。”
“好。”
夏星余先洗了澡才去涂药。再一看,郁珉从床上探出半个脑袋,撑着睡意道:“晚安,夏星星。”
夏星余已经懒地去纠正他的称呼了。
“晚安。”他低声回应。
又戏谑地加了两个字:“玉米。”
郁珉瞪大眼,伤心道:“你学坏了夏小星。”
郁珉伤心道:“你学坏了夏小星。”
夏星余:“怎么,你不爱了吗?”
郁珉:づ?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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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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