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从渊转身,只见扎着双髻的丁初初从房里出来,乖巧地向他点头行礼。
她左手五指握紧,把手递到温灵溯面前:“前辈,方才确实有一缕魂魄在我师姐房中,她已经走了,留了东西,让我师姐转交给你。”
温灵溯眼眶顿时泛红,“是什么?”
丁初初摊开手掌,一道金光擦过温灵溯的侧脸,他伸手抓了个空,飞身跟着金光掠到小院上的半空。
光芒暴涨,刚赶到院门口的李紫茵大喊“师兄小心!”
“哗——”
金光散开,化成两竖字:
情有迁异时,
重逢人不同。
李紫茵突然成了人群的焦点。
应柚雪和温灵溯结为道侣三百年,一直是修仙界的佳话。
如今新人婚约已定,旧人魂魄不安,她和温灵溯的喜事眼看就要成为笑柄。
两列字在黄昏下耀眼刺目,渐渐化成碎光,一如应柚雪在天祭境道陨那日的金光雨。
十年前,玉山宗掌门亲自立下衣冠冢,仙门所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前往玉山宗吊唁。
她是为除祟魔死的,道侣却仅隔十年便再娶。
这是修仙界,而非人间,十年不过弹指。
随着光芒消散,温灵溯回到地面,仿佛被抽干力气,抬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朝吴关达行礼:“吴掌门,实是在下——”
他落了灰一般的目光朝院门方向抬眼,终是落下一颗泪:“实是在下寻妻心切,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院子上空仿佛有根指挥棒,所有人的脑袋再次齐刷刷望向李紫茵,但都默契得不出声。
最后,太阿山的长老清了清嗓,让身旁的人赶紧疏散从东片过来看热闹的各派弟子,道:“既然没事,各位请回吧。”
大家再次保持默契。
“忽尔善长老说的是。”
“回吧回吧。”
李紫茵站在门边,任凭人潮路过身边,没低头,也没躲避个别异样的眼神。
温灵溯朝纪从渊背后的屋子看去,两指并拢,再感受不到应柚雪的魂魄。
“阁下还要闯吗?”纪从渊眼神冰冷。
温灵溯叹了口气,道:“抱歉。”
“嗯。”
纪从渊负手转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丁初初刚要跟着踏进门内,他回身问:“初初,你不是要去拿被子么?”
“瞧我,师姐,我去去就来。”
丁初初快步往院外去,迎面撞上回来的庄七,拉着他说刚才发生的事。
应柚雪刚消掉灵神中的印记,身体更难受了。
她以为纪从渊会识相离开,却没听见脚步声。
又过了会儿,还是没动静,应柚雪睁开眼,懒懒朝门口望。
半透明的雪色长袍映出一领淡鹅黄里衫,腰封束带,单手持身前。
纪从渊用了隐藏面容的法宝,此刻卸去浮在面庞的虚影,露出挺英俊的一张面容。
目若冰晶,雪亮有神,一身的风轻云淡。
他淡淡站着,也不说话。
“有事?”应柚雪没遮掩,不想理他的语气很明显。
这位端方地转了个身,没走到桌旁,长方凳自行挪出。
应柚雪心说多新鲜呢,好初级的法术。
供百沐门歇脚的厢房不大,纪从渊撩袍端坐送出轻轻的风,有股上好的清木香味。
软袍滑滑垂落,更显腰窄腿长。
见应柚雪一派的愁云惨淡,他讪笑了声。
笑得很坦然……
应柚雪:兄台,怎么个意思?
“师妹你好,咱们虽定了婚约,却是头一回见。”纪从渊的话声温和从容,微微沉。
那语气,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咱们年龄相仿,我便不以长老自居,可以喊你师妹吧?”
应柚雪没理他。
“师妹身子一直不好,方才见了旁人的魂魄,没惊着吧?”
应柚雪斜睨他一眼,还是没出声。
纪从渊坐得端方,“我知师妹为十年前的事生气,但这未必不是缘,你说呢?”
“呵。”
这事说来有些狗血。
十年前,百沐门薛长老外出游历捡到她,带回门派疗伤。
当时为了查看伤情,丁初初把她脱了精·光。
这位纪从渊呢跟薛长老一样,本事不大,老爱出门游历。
不知道定位了还是怎么的,好死不死走进应柚雪待的屋子……
据庄七说,丁初初脆铃嗓一发动,摇来全宗十号人,掌门当即给二人定了婚约。
应柚雪苏醒过来没几日,只知道这么一桩事,还没跟这位素不相识的未婚夫碰过面。
想到这儿,眸光随心冷敛。
一个金丹期都没到的小儿,生端出大乘飞升的气质来。
这位兄台大约不知,长得好没本事硬装·逼的,基本都会沦为炮灰。
也好,她想。
死了还省的她退婚约,落一个克夫的名声挺好。
参考前夫主角,多完美一人,相守相伴三百年,她才死十年,说续弦就续弦。
虽说个体不代表整体,但应柚雪不管。
姐要独自美丽,姐要以恶毒女配的姿态创飞他男主。
远离男人得永生。
这事也怪作者,这女配当的,白月光不像白月光,一身本领喂了西天,还不如恶毒女配。
内心话吐槽一大通,纪从渊仍温和从容地坐着,附上淡淡笑意。
应柚雪冷眼:哪个跟你笑,脑子有大病。
“我要退婚。”
冷风再度灌入,两人的发尾打了个卷。
一般人听到这话怎么的也得冒个问号吧,哎,这位兄台还是那派的云淡风轻。
他四下里环顾,目光落在正对门口的圆桌后方长案上,起身又带起清木香,不紧不慢地捞来一柄烛台,递给应柚雪。
应柚雪冒出问号。
“我见了师妹的身子,理应负责,师妹若不想嫁,赐我一死,再嫁便是。”
应柚雪:“??”
“不是,我要你的命干嘛?我只要退婚。”
“见了身子,另娶她人是谓衣冠禽兽,我自愿求死,留遗书一封,他人不会为难你。”
他转身便去研磨。
应柚雪气笑了。
她都没计较,这傻帽寻死觅活的给谁看?
“强扭的瓜不甜,找掌门退婚,下死令封嘴,皆大欢喜。”
此话一出,总算止住纪从渊研磨的动作。
顿了片刻,修长的手腕又开始打圈忙活,“不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见了——”
“闭嘴。”
应柚雪身形一晃,指尖凝气虚点着他脖子,“你再说见了这那的,我弄死你。”
纪从渊眨了两下眼,浅棕色的瞳仁映着几缕金色阳光,有惊讶但不恐惧。
“师妹想通了,再好不过。”他拾拢袖口,“稍等等,我遗书一封,你再动手。”
寒芒闪过纪从渊的双目,他身后挂墙上的一幅画断作两截。
“跟我去见掌门。”应柚雪冷声说道,声如冰凌断檐。
但是下一刻,她为自己的出手威胁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下腹金丹震痛,气血火山喷薄上涌,一口老血不偏不倚吐在砚台里,浮成绽开的红梅。
应柚雪直道完了,金丹大损,又刚清除附在灵神上的印记,放以前不算什么的一招竟然牵动旧伤。
堪堪倒地的那刻,染了几点血的袍袖如风拂过,长手揽住应柚雪背肩。
*
丁初初和庄七方才就回来了,但是掌门交待过,要让纪从渊和应柚雪多相处相处,他们待在十几米开外的连廊中蹲后续。
两人见厢房门开着,却一直没传出动静,沿院墙一步一步挪到能瞧见堂内的位置。
他们看不穿,此刻一个虚影浮在门边,施用幻影术,正捂嘴嘲笑。
“主子,这两个炼气后生好蠢啊,蠢得真可爱。”
纪从渊把人抱到塌上,输灵力给应柚雪,“你先回夜无宗,告诉掌门几日后去玉山宗观赛不必等我。”
虚影拖着烟尾飘到他身边,可怜巴巴道:“主子啊,旁的剑灵都跟主子一道去的。”
纪从渊兀自施法治疗,他又说:“什么玉山圣雪,十年前就该死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主子啊,你护了她十年,方才又故意刺激她吐出陈年旧伤积下的淤血,好大两件功德呢。”
说话的间隙,应柚雪丹田发出的血光隐隐消退,紫气金光包裹上金丹。
“主子,修复金丹后,咱们跟她就此别过了吧。”
“别不了。”纪从渊将两颗灵药化了喂给应柚雪,“问鼎赛在即,又逢道侣移情另娶,依这位的性子,不可能不去玉山宗。”
两人短短照面,他瞧出应柚雪行事利落,绝非忍气吞声的软糯之辈。
十年前仙门后起三圣,她是唯一一个女弟子。
据传玉山圣雪最是宁静大气。
他们一起除过祟魔,他印象里,这位吃了闷亏也不会与人计较,话不多,很有方寸。
但他前脚刚回百沐门,便听掌门说薛长老捡了个辣子。
这位醒来的第一日,先说薛长老穿得花里胡哨,又说百沐门都是弱鸡。
加上装鬼吓唬温灵溯那手段——
性情转变过大,跟换了个人似的。
大抵再痴心也受不了道侣另娶新欢。
虚影从纪从渊的左肩扭了个身,绕到他右边肩头,露出贱贱的笑容,“不清楚原委的还以为主子对她有意思呢,只有我阿渊知道你是为了李姑娘。”
纪从渊半开眼缝:“我对李紫茵早断了念想。”
他皱眉斜睨:“你个未化体的剑魂懂屁,滚不滚?”
“咻——”虚影被弹到门边。
“哐哐”两声,门框衔接的地方,原本两道长沟合缝了。
“好,别动怒嘛。我知道你是为了追查祟魔才救玉山圣雪,阿渊懂你的。”
片刻后,一道虚影被弹飞,没人注意的天际线,划出浅浅的长弧。
纪从渊走到门外,幻影术随之消失。
丁初初两个跑上去,庄七上下打量他,关心问:“纪长老,您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她。”纪从渊阔步离去,“被我气晕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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