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一高教学楼主楼一层,高三六班的教室里此时正乱哄哄的,怨声一片。
有骂学校的,有骂高考的,甚至,还有人借机骂某些老师。
”KAO!这假期居然跟平常上课没什么两样!”
”这踏马还让不让人活了,姓朱的简直毫无人性!“
”就是就是!最好的青春里最完美的夏天,我们却要在题海里度过!“
”十二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跟两百多万人一起挤独木桥吗?我踏马真是疯了!“
“苍天呀!大地呀!谁来救救苦难的学生们啊!”
……
高二是几乎没有暑假的,尤其是清水一高这样的市重点学校。
期末考试结束,只休息了不到两周。
就在今年高考结束后第四天,所有的高二学生都回到了学校,直接入驻教学楼一层的12间高三教室。
于是高二六班变成了高三六班,班主任换成了周老师。
事实上,除了12个应届高三,还有四个复读的高四班级,不过不在主教学楼里。
窗外聒噪的蝉声此起彼伏,屋内吵嚷的学生们不停摔打着书本。
唯独坐在第三排里面靠墙那一桌的秦天成,在一片鼎沸人声中不动如山,闷头做着题,离近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他的脸棱角分明,双眉斜飞,眼尾较长,鼻梁高挺,双唇略薄,衬着一头略有些偏分的黑发,很是赏心悦目。
不笑的时候,他会让人觉得有一种距离感,而他,通常是不会笑的。
今天这样的特立独行,除了因为他生性清冷,平常的确不爱说话以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终于把那小子带进了一高。
这,便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听说鹏飞考进咱们学校了?”靠墙坐的同桌海文英边整理着面前桌上的书山,边扭过一张挑着好看双眉的胖乎乎圆脸,来问他。
“嗯?”秦天成轻蹙的眉尖明晃晃写着:你怎么知道?
“嗨,当然是吕栋那小子说的了,不然我还能从哪里知道。”
海文英说着,回头朝左后方不远处的瘦高个戴眼睛的男生挤了下眼。
同班两年中,吕鹏飞来找过秦天成两次,跟他们这校足球队的“三剑客”混得比较熟。
事实上,吕鹏飞是吕栋的堂弟,只是两家十几年来往来并不多,反倒是一同在机关大院生活的秦天成和吕鹏飞更亲近。
“诶,他足球踢得不错,是不是开学可以加入咱们?”
“当然。”秦天成眼睫都没抬,笔下稳稳做着数学题。
“这下好了,你后继有人,可以安心入……不,安心毕业了,哈哈哈哈。”海文英逗完趣,自顾笑作一团。
大约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玩笑,或者今天心情好,秦天成只略挑了下右边眉梢,斜睨了同桌一眼,写字的手依旧没停。
前座的史春明扭过身来,一脸好奇:“说啥呢说啥呢?谁后继有人了?”
海文英依旧笑个不停:“没事没事,没你的事,噗~”
这笑声把前座深度近视的张新也招了过来,却只是转过头,看了后座两个人一眼,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瓶底眼镜,又转头回去。
“差不多可以了啊!”正笑闹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秦天成停下笔,抬头望过去,只见新班主任周以检正站在门口。
那张有些白净的脸上虽带着淡淡的微笑,却有一种魔力,让全班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以检个头不算太高,大概比秦天成矮上四、五公分,身材偏瘦,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下摆塞在黑色长裤的裤腰里,一条黑色银扣皮带,一双黑色皮凉鞋。
装束没什么特别,但看上去却有一股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气质。
这并不是秦天成第一次见周以检。
前年,周以检带的毕业班出了个全市第四,后来的返校演讲会上,那个学生还专门感谢了周老师。
秦天成当时高一,虽然一向淡漠,却也是多看了周老师两眼。
周以检站到讲台上,双手扶着讲桌,环视了一圈,脸上依然带着笑。
“我知道大家对于被剥夺了暑假都很有意见。不瞒你们说,我也有。”说到这里,周以检笑了笑,走到讲台内侧第一排课桌前,摸了摸桌上的“书山”,接着道,“想想也是啊,别人都在外面吃着冰棍疯玩,我们却不得不困在教室里苦读。别人都带着家人四处旅游,我们却不得不待在学校里,哪儿也不能去。”
周以检抬脚下了台阶,往后面一排一排走去。
“这搁谁谁都会不痛快,是吧?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周以检停顿了下,似乎在给学生们思考的时间,脚下却继续走着。
“是因为你们都是坏学生、差生?还是说学校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圈着你们玩儿?”周以检嘴里轻轻哈了声,”其实说穿了没别的,就是因为这是你们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年,你们必须全力以赴。而我们毕业班老师,自然也有责任为这最最重要的一年保好驾护好航。”
“走好这关键的一步,既是你们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我们都责无旁贷。”
“好了,大道理不多说,你们只要记住,过了这一年,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自由规划自己的未来了。”
话音落,周以检再次踏上讲台。
而此时的教室里,风扇悠悠转着,空气里神奇般没了刚刚的匪气和戾气,十分钟前还在大骂四方的几张脸上,竟然也一片祥和。
秦天成微微挑了下眉,垂眸继续作题。
开学第一天,让秦天成素无波澜的心里,升起了那么些小小的期待。
窗外骄阳似火,室内却有隐隐的凉意。他坚信,未来就在自己的手里。
不,不只是自己的未来,或许,那小子的将来,也可以跟他一起创造。
至少,第一步已经走稳了。
所谓的第一步,就是几个月前,他给几乎彻底咸鱼的吕鹏飞制定了学习计划,并带着咸鱼一点一点完成,直到拿到了清水一高的录取通知书。当然,那小子也有意愿过来跟他一起上学,不然,怕是神仙也没辙。
他还记得,他把信封交到那小子手上时,那张阳光笑脸上弯弯的眉眼,让他瞬间觉得那几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
接下来,就等开学前帮那小子租间房了。
谁能想到,那样的成长经历居然也能养出少爷脾气来,说什么不愿意跟一堆人住在一起……
日子在平淡和等待中缓缓滑过。
足球队还没开始训练,除了日常学习,课间和晚上跟海文英、吕栋两个聊几句天,听他俩笑闹一番,再没什么特殊的了。
当然,还有已经困扰了他两年的那件事——总是被女生远远围观,更有胆大些的过来搭讪。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好在学校没有剥夺每周一天的休息日,他还能从东到西穿过城市,去吕爷爷家,跟吕鹏飞一起吃住、一起玩。而且每次他过去,吕爷爷和吕奶奶都恨不得像过年一样做上一大桌子菜。
连吕鹏飞都开玩笑说:“爷爷奶奶,我才是你们的亲孙子好不好?”
奶奶也笑着伸手指往吕鹏飞脑门上一点:“人家小成比你还听话、孝顺。”
爷爷还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
“爷爷奶奶偏心。”吕鹏飞扁了下嘴,又忍不住弯了眉眼去蹭奶奶的鬓角,“我以后也会更听话、更孝顺的。”
四个人说笑着落座、吃饭。
整个一顿饭,秦天成几乎都不用伸筷去盘子里夹菜,爷爷和奶奶争着往他碗里送。看着两位老人偶尔象征性地“照顾”一下自己的碗,吕鹏飞那张浅小麦色的脸上先是假装露出怨念的小表情,紧接着也夹了只大虾放进自己碗里。
秦天成不由失笑。
这也是为什么一到周末,他宁愿多跑半个城,进到这扇温馨又轻松的门内。
很快到了8月下旬。
在学校西边大约一公里的位置,有一个化工厂的老家属院,院里有南北两栋楼,楼里的不少居民已经搬迁至新的家属院,空了一大半。
有些人就趁着推倒重盖前把房子租给一高的学生。倒也不贵,一年800块,比清水一高的学杂费也没多多少。
秦天成就是这样帮吕鹏飞租到了南栋楼的105。南栋楼离大门比较近,进出也方便。
房子租好,吕鹏飞就搬了进来,拉着秦天成一起住。
这小子的生活一向比较丰富多彩,爷爷奶奶给他配了电视机、影碟机、电风扇,本来还说要买个冰箱,被他给拒绝了:
“我又不会做饭,要冰箱没用,还让您二老多花钱。”
吕鹏飞的父母对于儿子考上清水一高的奖励就是允许他住校外,常规的花销可以,玩儿的方面一切免谈。
所以这小子也知道替爷爷奶奶省钱,不真正需要的就不添置。
一整个暑假吕鹏飞也玩够了,开学前这段日子开始修身养性。白天出去找地方画画、看书、听音乐,晚上秦天成下课过来,两个人还能看个电影再睡觉。
他们住的房间不大,不过对于两个惯常不待在屋里的少年来说,能有个独立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已经是十几年来最让人开心的事了。
当然,晚上睡觉的那张床虽然不太宽敞,两个人倒也能盛得下。
就这么过了几天,秦天成脸上的线条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没几天,吕鹏飞就把周围摸清楚了,有天晚上对秦天成说:
“这一高环境不错呀,西边是个桃林,东边挨着片青苹果园,再往东好像还有个无水桥,南边走过去不远就是洛水湖,这下随处都可以写生了。”
秦天成正拿了洗漱用品准备出门,听到这话,回头对坐在沙发上的吕鹏飞道:“那是自然。一起去?”
问的是要不要一起去洗漱,还扬了扬手里的牙具。
“去去去。”吕鹏飞一个翻身跃起,跟着他去了水房。
新生入学这天,两个人在化工家属院门口摊位上吃了早饭,共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校园。
一个长眉星目、挺鼻薄唇,一个长睫大眼、唇角微弯,都是临风玉立的身形,再加上一样的白T,一深一浅蓝色牛仔裤,脚上都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站在校园里,引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眸。
放好车子,秦天成又叮嘱了一遍:报道的流程,教导处、教务处的方位,哪个人不要随便去惹,等等。
吕鹏飞嘴里不停说着:“师哥师哥,我知道了,你都说第一千零一遍了。”
“哪有。”
“没有也差不多了,快走吧快走吧。”
秦天成哭笑不得,被这小子往教学楼方向推着走了几步。转头去看时,那小子已经背对他,挥着手往教导处去了。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今天对于他们各自的人生,有着怎样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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