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仆人送回神庙的隔间,赵瑛这一晚才终于真的能放松下来。
房间很小,装饰也很简陋,除了角落里作为装饰摆着的木箱子,就只剩一张地台床,床上铺着一条杂色羊绒毛毡。赵瑛直接脱了鞋坐在地台床上,实在疲累,她靠在墙上就闭上了眼。
养神片刻,她睁开眼,看到赵真还一直站在泥地上。
这一晚大家都熬得很累了,即使年轻,熬夜也容易猝死,她便招手道:“过来坐下歇会儿。”
赵真应声,迟疑地脱掉鞋子,在赵瑛的脚边坐下。
赵瑛见他拘谨,像是吓到了,便随口说了句宽慰的话:“不要怕,我们肯定能出去。”
“小姐真的有把握?”赵真问。
当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赵瑛说:“听天由命,或者赌一把。但我觉得我们的胜算很大。”
“小姐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能引来暴雨和雷鸣?”
赵瑛继续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雷和雨不是我引来的,我来的路上观查天象,判断出今晚必定有雷雨,所以刚刚才那样说。”
赵瑛的声音缓慢,赵真听来,觉得她好像在宽慰他一般:“我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把自己摘出去,但你今晚没有进过宴席,即便我短时间没法替自己证明清白,也会替你在大公子面前陈情。”
她睁开眼,对赵真笑笑:“我观察出来,大公子这个人虽然不是个有能力的掌权者,但他为人尚且公道,你没有错处,他不会因为我而牵连你。”
刚才在神殿之中,明眼人都觉得,贞人在针对赵瑛,如果占卜继续,贞人很有可能说出赵瑛即是下毒之人的结论。死到临头,这是她的真心话么?真的有人在生死关头依然能这样为他人着想,而且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奴?
赵真想起了织花说的话:“小姐大方,脾气又好,能跟着小姐是你命好。”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即将侍奉的会是怎样一个主人。在参选神女的小姐们来之前,他和其她女仆们一起跪在院子里等候,那时,他割破手指在额头点了一个红点,心里祈祷,求先祖神灵庇佑,为他选择一个能带他走到那个人身边的主人。
结果没想到,只等来了海岱城的十个人,而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全十个人的容貌,赵瑛已经开口讨下他了。
赵真很突兀地问:“小姐不怀疑我是凶手吗?”
“什么意思?”赵瑛困惑了。
赵真答得很认真:“我只是个女奴,小姐当时如果被贞人认为是凶手,或许可以把我推出去顶罪。”
好离谱,这到底是古代人的傲慢还是赵真的傲慢?
她是做老板的人,最看不惯这种龌龊行为,她怎么可能让下属背锅?赵瑛不屑道:“即使我真的被人诬陷下毒,也不会推其他人去顶罪。而且,我也没有怀疑过你。”
“为什么?”赵真问。
赵瑛没想过为什么,就是直觉吧,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庄琴是东夷的贵族氏族出身,东夷的女奴从小会拔掉两颗下门牙,你没有拔牙,可见你不是东夷人。你们应该只是第一次见面,不太可能有私怨。你是东攸侯的奴隶,东攸侯也没有理由去害一个没落氏族的女儿。”
暴雨的夜晚最是好眠,赵瑛折腾了一天,真的困了。她不想再说话,躺下来闭上了眼。
赵真靠着另一边的墙,听着雨声,只过了片刻,赵瑛已经睡着了,他听到了她逐渐沉下来的呼吸声。
她是真的毫无防备,就在他面前睡着了。
好难描述的一个娇小姐,他见到她以后不足一天时间里,她故意让他跪过地,也毫不客气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奴仆指使他做事,但他终究是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恶意,这真的是个单纯没有心眼的天之骄女。
他想做的事看不到前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要找的那个人。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先陪着眼前这位小姐生活一段时间,兴许也是可以的。
过了许久之后,赵真轻声挪到赵瑛身边,小心地跪坐端正,挪起赵瑛的头,让她枕在了他腿上。
*
第二天天刚亮,神庙来了一个人:三公子何巡。
他风风火火地带着一队士兵赶来,仆人把他带到赵瑛休息的隔间,却见隔间里的人睡得正香,一点都没意识到房间里进了人。
“赵瑛小姐倒是好眠。”何巡冷硬道。
赵瑛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到来人,打了个哈欠才说:“三公子?”
“起来吧,犯人抓到了,我送小姐回房间。”
何巡看不起那些凑到何珹跟前想要攀附的女人,她们都知道大哥会成为下一任东攸侯,所以都上赶着来讨好。这个赵瑛也是如此。而且她还颇有手段,已经让大哥顺着她的想法在行事了。昨夜他在地牢审讯那些奴仆,何珹冒着大雨来找他,让他别审那些人了,先去外面查。
何巡问他:“贞人占卜出结果了?”
何珹道:“没有,两天以后罕答大人要来,到时候让罕答大人占卜吧。”
“为什么不让贞人马上起卦?大哥没有听到那些仆人在传吗,赵瑛和死去的庄琴有私仇,庄琴的姐姐是赵瑛亲手杀的,大哥为什么不让贞人第一个就给赵瑛占卜?”
“住口!”何珹斥责道:“那些奴隶嘴里传出来的话你也会信?不要说了,马上按说我的去查,这些女仆也不可以用刑。”
何巡气极:“大哥为什么要偏袒赵瑛,大哥是看上了她,要给她安排退路吗?”
“胡闹!父亲不在,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大哥向来待兄弟温和,昨晚却在他面前提高了嗓音。最后何巡只能照做。
此刻,赵瑛想坐起来,但一时头晕坐不起来,赵真伸手把她扶起来,又跪地为她穿鞋。赵瑛站稳之后问:“抓到人了?凶手是谁?”
何巡冷眼道:“与你无关。”
“三公子为什么不肯说?凶手难道是侯府的人?”对方不合作,赵瑛也还以无差别攻击。
哈士奇果然怒了。
“放肆!”何巡提高音量道:“凶手已经被抓获,大哥会禀明父亲和罕答大人,昭信城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
“庄琴是我海岱城族人,我父亲不在这里,我就代表着父亲和海岱城,我的族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我有责任为她讨一个公道。”赵瑛走到门口,反而把何巡逼得后退了两步。她的气势充满了压迫感:“大公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我大哥在地牢里。你要是敢进去,你就自己去找他。”何珹大概并不觉得赵瑛有这个勇气,讥笑地说:“地牢和你这种娇小姐的想象可能有点差距,我建议你考虑清楚。”
“带我去地牢!”赵瑛随手抓了一个侍卫:“快走,现在马上!”
那士兵是何巡手下的侍卫长,跟着何巡过来接人。本来只是个观众,现在突然被镜头摇到,他懵了,看向三公子求饶。
何巡想到自己出发来接人之前,大哥和他说不可以为难赵瑛,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只觉得心里憋屈,却又不能拒绝,气闷地吼他手下:“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
东攸侯府的地牢确是刷新了赵瑛的底线,和她在任何一部古装剧里看到的都不一样。
这座地牢名副其实,位于地下,是真正的地底牢狱。青天白日却暗如幽夜,要不是领路的罗实手里举着油灯,几乎不见一丝光亮。但是耳畔的呼声嘈杂且刺耳,随时提示这里尽管看不见,但关押了很多人。
何巡在前面提示:“赵瑛小姐,小心一点脚下,免得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赵瑛忍住浓烈的血腥味带来的不适感,问道:“还没到吗?大公子在哪里?”
何巡说:“快了。”
就在这一刻,赵瑛脚下还真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赵真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什么东西?”赵瑛皱眉,站稳之后往地上看。
何巡哼笑一声:“我建议你别看。”
跟在后面的士兵说:“小姐别看了,地上那是手。”
“手?”赵瑛还没有完全理解,毕竟在她的逻辑体系里,地上有砖头石头木头是正常的,但手却不是什么会随时掉落在地的东西,怎么会走着走着被一只手绊了一跤?
罗实回头解释说:“按照商国刑律,于公道上弃灰的人视为不敬神明,会被处以斩刑,那些是斩下来的断手。”
赵瑛的记忆马上回到了海岱城的初选,罕答那天给女孩们占卜,然后要把兰琴拖出去斩手。
好恐怖的触感,走路踩到一只手,真是令人周身都感觉到无所适从,整个地底下都透着一股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气。
赵真靠近她一些,圈住赵瑛的肩膀,帮她保持平衡。赵瑛本就觉得冷,伸手抱住赵真的腰就钻进他怀里,一点都没有察觉赵真一瞬间的僵硬。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进入一个相对明亮的隔间。
隔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采光井,外面的自然光得以照射进来。这个隔间简单装饰过,有地台床,应该是审讯和守卫的士兵暂时休息的地方。还有许多泥刻板、龟背,上面都刻了篆字,还有一些很大张的晒干的植物叶子,上面也以木炭棒记录了文字。
大公子正拿着木炭棒书写,看到赵瑛进来,责备何巡道:“怎么带赵瑛小姐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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