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衔羽似乎想说话。
但她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当然,继无定尊之后,扶疏无疑为镇守荒城的最佳人选。
在当代年轻神族之中,扶疏上神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他的强大实力和天赋,使得他在神族之中独树一帜,赢得了无数神族眷属的尊敬和崇拜。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更合适了。
扶疏自己也知道。
所以,他今日向帝君提出这个请求,正是为了给帝族一个台阶下。
一个台阶,一个选择。一个完美的、温和的、能够解决当下帝族困境的办法。
这是当下最万全的决定。
姬衔羽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知道,自己的话语在这个决定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个人的私欲,在整个神域、乃至整个三界六道的危亡面前,不值一提。
显然,黄金帝座上的姬涟闻言,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慢慢直起身子,平静道:“你是认真的吗?扶疏?”
“我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扶疏温和地弯起眉眼,笑得平和安然“帝君陛下。”
“这么说,”姬涟微微眯起眼睛,璨金色眸子里是研判性的光,“你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了?”
扶疏依旧温和:“当然,陛下。”
“啪。”
姬衔羽手里紧攥着的毛笔掉到了地上,轱辘轱辘滚动在冰冷玉石砖上。
这点微乎其微的声响似乎并没有打断扶疏同姬涟的交谈,帝君垂着眼眸望那白发的上神:“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衔羽许配给你,成为你的未婚妻吗?”
“当然记得。”扶疏上神微微颔首,“您要我为她铺路,不是吗?”
借由扶疏上神等诸兄长的助力,姬衔羽便不再需要担心皇座之争的汹涌起伏。纵然姬涟身故,她亦能继承大统,成为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存在之一。
这是帝君早已经为姬衔羽铺设好的坦途,坦坦荡荡,温和光明。
好似没有半点坎坷。
“小殿下需要你,”姬涟轻声道,“在不久的未来,乃至最茫远的以后,她都需要你。”
“不,再确切来说,她需要的不只是你。”
“她需要的是刀,是剑。是好用的下属和忠诚的护卫......这些,才是一个统治者需要的东西。”
“我知道,”扶疏上神似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平静安然地笑道,“但大荒的问题同样重要,不是吗?”
“如若我不去,帝族对于神域的统治,便再不似如此这般稳固。”
“这也是为了长远之计,帝君陛下,您能理解的。”
“所以,”姬涟不再同他迂回,直截了当道,“所以,你是想为帝族而死?”
“......”
以现在大荒的局势来看,扶疏若孤身一人前赴那处,的确风险极大。
大殿内陷入茫远的寂静,姬衔羽在旁边站着,神情复杂而纠结。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驳过一句——当然,她也没有资格对扶疏上神抑或是帝君陛下的决策指指点点。她是皇位的继承者,是未来滔天权势的掌管者,可终究也只是未来的掌管者。
半晌,她听见扶疏上神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笑了起来:“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不过的确如此。”
“说起来,您们可能都忘了,千年前我欠了帝族一个人情。”
“当年我被轩辕坟囚困入密室之中,是帝后阿笺亲自将我带出牢狱,让轩辕坟教导我养育我,以锤炼我的天赋与能力。若是没有帝后殿下,您可能甚至无法见到我。”
“我欠了帝后一条命,这条命,我得还清。”
姬涟似乎没想到扶疏会提到这些旧事,他的眉梢轻轻挑了挑,却没有说什么。
当年轩辕坟二小姐搞出的那场乱子依然历历在目。扶疏说的没错,当年若无帝后阿笺力排众议,坚持带走扶疏这个异族,也不会有今日威震四海的扶疏上神。
黄金帝座之上,神域帝君的眼神深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提起了不久前故去的爱人,姬涟似再度悲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扶疏,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大荒的问题的确迫在眉睫,但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死亡已成定局,会给神域的未来、乃至小殿下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困扰?”
扶疏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笑了笑:“不愧是帝族,真是足够无情、也足够自私。”
即使面对一条上神的性命,帝君首要想到的、也只是此番决策会对未来造成怎么样的困扰与影响。
帝王家何谈真心,有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局势与利益。
“莫要怪我,扶疏。”
姬涟并未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情绪。作为神域的帝君,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整个神域的未来,他不能、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无论如何”他淡淡开口,“我并非无情,亦非自私。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去保护我认为重要的人和事。”
“神域的未来,姬衔羽的未来,乃至整个三界的安宁,这些都是我所珍视的。”
“神域,不能再失去继承者了。”
扶疏垂下眼眸歪头想了想,从姬衔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完美的、线条流畅的侧脸。
一如既往地俊美与温和,好似从未有过半分阴霾。
“我明白,”半晌,扶疏轻轻点头,仿佛是认可了神域帝君的话,“陛下所言极是,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如若我身死.....那便是未来的事,未来再谈吧,。”
“你......”
姬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敛下眉眼的深沉,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
扶疏上神微微一笑,向他行了个礼:“多谢帝君陛下。”
他转过身,向着殿外走去,白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光华灿烂的帝宫之中。姬衔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却终究没有开口挽留。
她隐隐约约间感觉,似乎有什么既定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再度咯吱咯吱地转动起来。
扶疏站在殿门的阴影之下,她站在金碧辉煌而冰冷的正殿内,仿佛泾渭分明的沟壑。
待扶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帝宫之外,她才缓缓抬起眼眸,望着满眼疲惫的帝君:“父君......”
帝君微微挥了挥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但他是我......是我很喜欢的人。”姬衔羽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紧紧地攥着衣角,仿佛在试图寻找一丝支撑的力量,“扶疏哥从小陪我长大,他还跟我有婚约......您......”
“您就不能......”
年轻的、未来的帝女眼里倒映着分明的不安与希冀,求情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却发不出来。
彼时的姬衔羽还不似千年后那般不近人情,她局促地站在那里,望着纸张上划过的长长墨渍,眼神迟疑而犹豫。
“衔羽。”
姬涟望着女儿那双同帝后阿笺如出一辙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措辞。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衔羽,你是未来的神域帝君,你的肩上承载着整个神域的未来。你不能被儿女情长所牵绊,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使命。”
“我是怎么教你的,观先生是怎么教你的,还记得吗?”
“记得,”年轻的小帝女嘴唇动了动,嗫嚅道,“帝王家,不能动真心。”
“帝族既是执棋者,他们是你的棋子,不是你的归宿。”
姬涟似乎真的累得有些狠,伸手按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衔羽,你怪父君吗?”
小帝女明显怔愣了一下,旋即惶恐慌乱地摇手,鼻子酸涩:“父君......我不怪父君,我从来没怪过父君......!父君不要这样说......”
“嗯。”姬涟望着珍爱的女儿,因剧烈的疲惫感而紧皱起的眉头也松了松,“父君知道。”
“你是神域的未来,你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你必须学会权衡利弊,学会放下自己的私情。”
黄金帝座上,昔日风流潇洒的强大神族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我们衔羽啊,以后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君主,比父君还要厉害很多倍。”
“你会成为父君和母后的骄傲,会成为神域新的希望。”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神域的帝君冕服拖曳得好长,他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眼底情绪柔和平静又悲怆,像是即将远行的旅人:“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父君也会让你活下去的。”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姬衔羽的眼眶微微发红,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没有再说出任何话语。
案上书卷被风吹得劈里啪啦作响,书卷上是她所誊写过的诗词,笔墨在风中染成深黑色。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扶疏前赴荒城的那天,姬衔羽独自去送他。
两人没说什么太多话。小帝女知道,其实扶疏不喜欢这些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
“对不起,扶疏哥,”年轻的少女垂着眼眸站在他面前,轻声道,“对不起。”
湛蓝眼瞳的白发上神微微一怔,旋即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飘飘地站在白玉京天穹之下:“傻丫头,是扶疏哥自己要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天在正殿,你不是听见了吗?”
“跟我有关系的,”小帝女语气放得更轻,“扶疏哥,我知道的。”
她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扶疏:“你去荒城,是为了我,对吗?”
扶疏湛蓝眼眸潋滟若春水。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是温柔地望着她:“衔羽,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姬衔羽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哽咽:“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白玉京的天穹之下,风轻轻吹过,吹起了少女的衣裙和长发的衣袂。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了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
两人沉默一段时间,四下里似乎只有风声。
半晌,小帝女微微垂下眼帘来,忽然像是儿时那般扯了扯扶疏的衣角,这些天第一次难得地笑了起来。
“梧桐宫里栽的金桃花,要开花了,”她笑了笑,“扶疏哥,你要记得回来同我看花。”
“就这么说定了啊,扶疏哥不准反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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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金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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