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雾气逐渐凝聚，化作雨点落在窗台边缘，声音微不可闻，却依旧滴滴答答地敲在屋内每个人心上。
只是导致气氛如此沉默的哨兵毫无所觉，指骨碰了碰自己的脸，像是担心孟予看不见他似的，又往前凑两步，笑得很不正经。
其实不肖他动作，光是人站在那，就已是十分突兀。
几人都穿着学院为哨兵准备的统一作战服，可这人总能想到与众不同的穿法，冲锋衣的两个袖管在胸前打了个结，活生生将外套改成披风，也不知路上被重礼的闻风骂过多少遍。
一头银发倒是打理得齐整规矩，站姿也标准，但骨子里那股吊儿郎当的轻佻姿态遮掩不住，只是老天偏又赏了副好皮囊，反倒显出几分少年恣意。
孟予还沉浸在那句“你摸我脸”的震撼中，心道这人脸皮也太厚了。
物理层面的厚。
否则怎么会毫无痛觉。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
路一川是队伍里等级最低的哨兵，一巴掌打不醒也情有可原。她正欲抬手帮他解脱，却听那人补全了下半句，说的是：
“可以再摸一次吗？”
孟予：……
原来不止是物理层面的厚。
无可奈何的向导深吸一口气，忆起最近学的《哨兵心理学》课程内容，硬是挤出一抹笑，拍拍他的肩：
“我喜欢最厉害的哨兵，所以待会的考核，你要加油哦！”
课程里说，对待哨兵要一碗水端平，否则容易引起后院起火。虽然孟予不明白这和后院有什么关系，但课程是不会出错的，于是她一视同仁地拍拍每一位哨兵。
“学长，你知道的，我一向看好你。”
“迟叙同学，你的小鹿哭起来超级可爱，但考核时请尽量别哭，加油哦！”
“维利塔，你……”
孟予如巡查般移动，站定在这位精神体是花豹的哨兵面前，那句挂在嘴边的鼓励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他，实在是憋笑有点难。
先前哨兵们受精神暗示吵起来时，维利塔在其中充当一挑三的角色，每个队友都被他直截了当地骂过。
因此，他那一巴掌，孟予是用尽全力的。
以至于他成了在场唯一一个脸上浮现出通红指印的哨兵。
再加上孟予和他不算很熟，只在排班室见过一面，一时没找到精准鼓励的切入点。
两人相顾无言几秒，孟予忽然福至心灵，问道：
“你的头发在哪染的？介于红色和棕色之间，很好看哦！待会考……”
没等她说完，维利塔肃着脸绕过她，向看戏许久的埃莉诺拉请求道：
“陛下，短时间内接连为四位哨兵做疏导，难度太大，学生自觉精神屏障尚可，或许能免去孟向导一份劳累。”
此言一出，孟予表情奇怪，为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哨兵默哀两秒，而后断然拒绝：
“不行，我不同意。”
放在前几日，孟予巴不得有人能主动退出，降低她的疏导难度。
可现在，考核失败的代价不只是增加疏导室的排班天数那么简单，而是离变成异种口粮又近一步！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拖后腿！
“上次我给你做疏导，过后很久你都站不起来，这大大影响了队伍的安全！必须多加练习！”
维利塔猝不及防被她揭穿，脸上残留的指印开始发烫，眼神也闪躲起来，无意间瞥见孟予的高跟短靴，像是抓住什么漏洞般，嘴硬道：
“既然是正式考核，一举一动都关联生死，孟向导也该规范衣着吧，你要穿着短裙高跟在异种爪下逃命吗？”
孟予怔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鞋，她当真从未考虑过装扮的问题，毕竟她行动受限的源头是拉胯的体力和耐力，而非高跟鞋和小裙子。
况且，怎么感觉这人是故意针对她？
就因为自己给了他一耳光？可学长他们都不在意，哨兵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维利塔不知她心里所想，见她沉默，暗觉自己扳回一局。但讨厌的队友永远会在不恰当的时机上前添堵，反驳道：
“维利塔，你未免管得太宽，向导的穿衣打扮，不是你能置喙的。”
维利塔不自觉皱眉，他最讨厌闻风这幅“过来人”的姿态，讥笑刚要成形，头顶猛地传来一股重如山岳的无形压力。
“你们哨兵专业，”埃莉诺拉悠悠开口，音色温柔，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平时就教这些东西吗？不去思考如何提升自身实力，反倒要求向导配合你们。”
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话外弦音。
只有无能的废物哨兵，才会忧心这些细枝末节会不会导致失败。若是实力足够，需要向导做出的幅度最大的动作，不过是朝状态不佳的哨兵招招手而已，便是身穿曳地大拖尾长裙又如何。
维利塔冷汗直流，力量集中在核心，不肯弯下脊背。
作为风暴中心的人，他无比清楚，埃莉诺拉并未动手，他所承受的压力完全来自于她本人的气势。
可正是如此，才叫他更加难受。
他怎么能如此懦弱。
可无人关心这位花豹哨兵翻涌的内心，因为埃莉诺拉宣布了考核规则和要求。
只见她轻轻折断一截蔷薇花枝，手指灵活翻飞，很快将它编织成一颗圆球，放在手里把玩。
“两小时内，不限手段，只要你们中任何一人能从我手中拿走花球，就算考核成功。”
话音落下，哨兵们的眼神霎时凌厉，精神体一一出现，各自摆好攻击架势，死死盯着那颗在她指间滚动的花球。
他们虽然是以孟予陪练的身份站在此地，但试问哪个哨兵不想在白塔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男人们干劲十足，孟予却不抱期望，默默站在最后，浑身绷紧，卡在几人眼神失去焦点的瞬间，立刻分出四条蔷薇花枝卷住他们。
好在这次她成功了。枝条能准确传达位置，免去了她一一寻找的功夫。
听起来很没出息，但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她从未设想过这几人能抵挡埃莉诺拉的精神攻击，只盼她能赶在埃莉诺拉失去耐心前，完成对四人的疏导。
依据以往的考核经验，只要她完成一轮疏导，埃莉诺拉会暂时收回攻击，为哨兵们留出休息空档。
那就是他们抢花球的最佳时机。
精神攻击会让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脆弱浮出水面，面对始终不曾挪步的埃莉诺拉，有人看到的是幼年袭击城镇的异种，有人面对的是家族长辈无孔不入的指责。
即便是单拎出来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放在特定之人身上，也足以轻易击垮他的意志。
孟予根本来不及窥探什么秘密，更别提升起怜爱之意，一心只有通过考核。在确保他们对外界毫无所知后，张开蛇口依次将几人吞吃一遍。
连埃莉诺拉也不清楚，为何她能通过吞□□神体来达成疏导目的，可不得不承认，这招既快速又彻底。
除了小鹿的双角有点戳肚子外，她没遇到什么意外，创造了考核以来最快的疏导记录。
等到精神体们湿漉漉缩回主人体内，哨兵们接二连三地恢复意识。
最先睁眼的是维利塔，入目的天花板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地上。这样的结果让人难以接受，这意味着他还未参与战斗就已落败。
他想起身，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又来了，这种浑身发软，让人丧失斗志的感觉。仿佛链接细胞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另一种散发致瘾香气的粘液，体内每根神经都在跳动，叫嚣着去臣服于眼前的少女。
想跪下，想四肢着地，做她的人椅。骨缝里难耐的痒意，被她用高跟鞋踩一踩，会不会好一点？
不，这是不对的。
他早说了，一个攻击型向导怎么能为哨兵做疏导，这种病态的想法，只有被她疏导后才会出现。
是她的错。
维利塔捏紧拳头，猛地砸向地板，指骨的疼痛唤起他的理智，脚下一蹬，迅速冲向窗台，试图抢夺花球。
可他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斜侧面也有一人做出同样动作。他收势不及，对方更是人到眼前才有所反应，于是两人毫不意外地撞作一团。
维利塔纹丝不动，甚至因惯性又往前了两步，可被他撞上那位情况明显不妙，整个人直挺挺倒在地板上，滑出去两米远。
“阿予！”
直到闻风略带惊恐的声音响起，维利塔的大脑才处理完眼下情形。
被他撞倒的人竟是孟予。
此刻人被闻风揽在怀里，每一分表情都在诉说痛苦，迟叙和路一川很快也围了上去，将少女挡得严严实实。
维利塔僵硬在原地，他不明白，孟予一个身娇体弱的向导，往前冲什么？冲锋陷阵不是哨兵的责任吗？
他想说几句埋怨或指责的话，心底却闷闷的，见那几人将孟予团团围住，更加不是滋味，于是沉默挤开迟叙，凑到少女面前，一句“对不起”含在嘴里，犹豫不决。
孟予疼得龇牙咧嘴，她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像是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尤其是落地的瞬间，她下意识用右手撑了一下，此刻整只手都没有知觉。
可闻风捏了捏她的关节，又说没事，只是摔疼了。
男人身上有股贵族独有的香水味，极有层次感。若是平常，孟予还能和他讨论几句后调的雪松味是产自哪里。
但此时，她只觉闻风也学会了贵族那套忽悠人的说辞，脑补了一连串濒死病人被家属隐瞒真实病情的剧情，心底的委屈如潮水般蔓延，正要决堤之时，罪魁祸首竟还敢顶着一张理直气壮的脸凑到她跟前。
孟予气地一拳砸在他胸口上，接着……嗯？等等——
她的右手好像确实没事，居然还能打人？
老感觉自己不太会写群像，视角很局限，写这个时，其他人就和npc一样，宝子们读起来有这种感觉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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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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