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正落在那片骑楼上,楼前的廊柱映出几道整齐的影子,店门口挂起的幌子随风轻摇。街道上,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学生们穿着统一的素色校服,在阳光里结伴而行,笑声清脆。
远处,那跑地飞快的黄包车从阳光中过去,车夫被晒得黝黑,脚下的布鞋扬起地上的一阵灰土。
张妈把捆青菜放进手边的篮子里,看到杨晔站在那,表情平静,视线摇摇地望向远方,也说不清是在看哪。
张妈问:“小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杨晔沉默的收回视线,看到已经在自己身边的张妈,她手里满满的东西,比她们平常几日的都要多。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杨晔问。
张妈笑答:“先生不是说今晚回来,我多买点,做点好吃的给他补补身体”
“他是说今晚回来,可也没说今晚会回来吃饭,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家”杨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担忧和无奈。
“我先买着,先生回来总不能让他饿肚子吧”张妈一边说,一边艰难地调整手里东西的位置,试图让自己拿起来更稳当一些。
杨晔俯身,从张妈手里接过一部分东西,“您也别太累着自己”
“没事的小姐,我拿得动”张妈要避开,杨晔却硬是从她的左手里拿下那新鲜买回来的肉菜。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和煦的阳光晒在她们身上,也映出身后那道被拉得很长的影子。
“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杨晔低声询问。这几天晚上她总睡不好,断断续续,也容易被噩梦惊醒,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有点透不过来气。
看到杨晔那带着不安和担忧的眼神,张妈思索片刻,缓慢道:“我听说外头已经乱了,咱在城里虽然看不着什么,可耳朵总能够听见一些。先生每次回来眼睛里都藏着事,小姐,要我说你还是听先生的话,快点离开北京城吧”
“离开这我又能去哪?”杨晔说,“这里至少还有个落脚居住的地方,身边人也都熟悉,到了别处,那里的情况又能比这好到哪去?”
“我听隔壁的王婶子说,那南方还行,好像没什么乱子”张妈讲,说话的时间,从两人身后传来阵巨响,声音震耳欲聋,好像整个街道都跟着被颤了一下。
杨晔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心跳瞬间加快,恐惧感蔓延全身,她环顾周围,只看见街上的人都惊慌失措。
下一刻,在距离她前面,约莫只有一米多位置的黄包车发生爆炸,车上那还没来得及下来的年轻男人被当场炸死。从边上逃跑的人也受到气浪的冲击,顷刻间血流满地。耀眼的火光当中,她看着逃跑的人群,像无头苍蝇般在街上慌乱躲避。杨晔比人群裹挟往前,身后又传来几声枪响,随后是左边,右侧后面,枪声到处都有。好像有人朝着逃走的人群里开了一枪,她身边那抱着香烟架子的孩子被打中,倒在地上,杨晔想去把人扶起来,可下一秒,无数双脚从这孩子的背上踏过去,他的呜咽变成人群逃怕的恐惧。
“张妈”杨晔惊恐地喊着,却发现身边早没了张妈的影子。
张妈被那些冲过来的人群和杨晔跑散,她着急的往身后望去,只看到许多人向自己跑来,却如何都没找到杨晔。
砰!
人群的吵闹声,好像安静了。
“她怎么样?”
“夫人一切平稳,子弹的伤也并没有威胁到夫人性命”
“那她为什么还不能醒来?”薛上阳着急,三天又三天,她就这么躺在病床上,除了那平稳的呼吸以外,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属于杨晔的生气。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这机器上显示夫人的状况良好,至于为什么还没醒来,我们也不清楚原因”
“不清楚?!”薛上阳拽起其中一人的衣领,他生气问,“你是做医生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脑部片子呢,拍了吗?”
“在,在这”医生哆嗦地拿出片子,“夫人的脑部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薛上阳想不明白,他只是一遍遍的去重复质问医生,“那她为什么还不能醒”
杨晔是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的。
眼皮好像被重物拉扯,她费了许多的力气才缓慢睁开。望着眼前那还有些恍惚的白色天花板,空荡的白色逐渐聚拢,她的目光下移,看到自己躺在张病床上,周围是各种冰冷的仪器。
杨晔动了动手指,可发现全身绵软,也提不起一点力气,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鼻腔那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合淡淡的,好像是掺着姜汁的药水。她感觉到一阵眩晕和胸口的闷热。
安静的病房,机器发出单调又重复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打应着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杨晔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和迷茫,她试图想要回忆起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来这,可脑袋却疼得厉害,一片空白。
“薛夫人,你醒了”护士推门过来,在旁边桌上放下她端进来的那些针剂。
杨晔动着已经被躺到僵硬的身体,她撑起手肘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刚进来的护士问:“我这是在哪?”
护士扶起杨晔,“医院”
“我怎么到医院了”杨晔问。
脑袋还有些发昏,像是被那重锤给狠狠敲打过,阵阵刺痛让她无法集中的精力去思考,杨晔拧着眉头,“我睡了多久?”
“七天”护士整理着手上的记录册,低了头轻声回应。
杨晔听闻,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重复又说:“七天”
刹那间,那短暂消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她看到那些朝自己奔跑过来的百姓,听见身边的枪声,炮弹声音,在空气中弥漫的是沉重的血腥和硝烟。
“想要救她,就只能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隐隐约约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好像是靠在她的耳边说明。
她挣扎地起来,可是身体虚弱,又只能重重地倒回病床上。护士见状急忙绕过去阻拦,“薛夫人,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杨晔抓紧护士的手腕,她急切的问:“薛上阳呢,薛上阳去哪了?”
她慌张的眼睛里泛起悲痛,酸涩的眼角竟也莫名流下来两滴眼泪。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副官看着想要起来的杨晔,他过去和护士一块把人按下,“夫人,您背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能起来”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副官,杨晔害怕的问:“薛上阳呢,他不是跟你一块回来的吗?”
“师长听说您受伤,快马赶回来的”
“他人呢?”杨晔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遍。
副官欲言又止,“师长有要事去办,一会就回来”
*
医院的窗户映出房间里的光,那些光微弱,在黑暗里显得是那样卑微。周围的几条街上没有一点声音,死一般的寂静感让人恐惧,又毛骨悚然,好像所有的动静都已经被这片黑暗给完全吞没。
薛上阳坐在椅子里,眼睛布满血丝,他看着在病床上还昏迷的杨晔,手指轻轻地摩擦过杨晔手臂,感受到她掌心里的那点温度,这些还能抓住的温暖,曾经是那样让他心动,而如今,却又是那样的让他感觉害怕。
他转身走出病房,医院的走廊空无一人,薛上阳能听见自己走路时的脚步,空荡的寂静中带了几分的可怕和瘆人。
值守的士兵站在楼梯口,他们看管整层,除了医生和来换药的护士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夫人这么久都没醒,我看不像是受伤,倒像是中邪了”
“你瞎胡说什么”旁边的人推了推他的手臂,又警惕的看向周围。在确定没有被第三个人听到后,那人才板着脸,不爽的又说:“夫人对咱这么好,老天爷肯定会保佑她没事”
“我没胡说,我老家那就有一个”士兵小声讲,“倘若病好了还醒不过来,那就是魂魄丢了,得找有本事的先生,把走丢的魂魄找回来,这才能醒”
“怎么找?”薛上阳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士兵被他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薛上阳目光如炬,他眼睛紧紧盯住刚才还说话的士兵,“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师,师长”他被吓得结巴,看了看身边的人,又在薛上阳那不容被抗拒的声音里,犹豫了好一会,才缓慢讲清楚原因。
薛上阳的眉头已经拧在一块,父亲送他出国,让他去学习那些新的知识,看见那些新鲜的事物。他也知道,这些靠着鬼神传说,糊弄玄虚来求庇护的大多是毫无根据的谎言,根本不值得去相信。他所肯定的,是那些被反复验证,确凿无疑的真理,那才是他该坚定不移的信念。
可想到病床上的杨晔,他又问那个士兵,“你说能找回魂魄的人,他在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